從《湯姆叔叔的小屋》審視斯托夫人的廢奴主義立場

斯托夫人對蓄奴制肆意虐待和買賣黑奴的行為一向深惡痛絕。1850年，美國聯(lián)邦議會通過了《逃奴法案》，規(guī)定任何人不得收留逃奴，自由州的居民如協(xié)助逃奴，將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一法律的通過無異于在美國全境以法律的形式承認了黑奴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chǎn)，而當時相當一批北方的政界與宗教界的領(lǐng)袖竟然為這一法案辯護，認為為了維護聯(lián)邦統(tǒng)一，這個法案是十分必要的。這使得斯陀夫人更為憤怒。她認為只有不了解蓄奴制的真相及其殘酷性的人才會為蓄奴制與《逃奴法案》進行辯護，于是決心通過文學(xué)的形式，把蓄奴制的這種駭人聽聞的罪惡公諸于世。

她的《湯姆叔叔的小屋》用血和淚描寫了主人公遭受的慘無人道的待遇，該小說一面世就引起巨大轟動，拷問著人性和良知。百利和肯尼迪在《The American Pageant》一書中指出：“無數(shù)讀者讀了此書以后發(fā)誓再也不會理會《逃奴法案》。在美國歷史上，以至在人類歷史上，沒有任何一本書能與該書的政治威力相提并論?！?/p>

一、公正客觀的視角—北方在奴隸制的形成和加劇方面所負有的責(zé)任

多年來，讀者只注意到斯托夫人在作品中對南部奴隸制的批判與控訴，而忽視了作者用稍大篇幅揭露的另一要點，即美國北方在奴隸制的形成和加劇方面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在小說的“結(jié)束語”中，斯托寫道：“你說各自由州的人與此毫不相干，也愛莫能助嗎？難道上帝也是這樣？事實并非如此。自由州的人已經(jīng)保護、鼓勵和參與了這一切，因此他們在上帝面前比南方人的罪孽更為深重，他們并不能以教育或風(fēng)俗為借口為自己辯護?！雹?/p>

百利和肯尼迪指出，早在十七世紀末期，有“進取精神”的羅德島居民就參與了有暴利可圖的奴隸貿(mào)易。美國南方和北方存在不同的經(jīng)濟形態(tài)：南方以種植業(yè)為主，北方由于土地貧瘠而轉(zhuǎn)向發(fā)展工業(yè)和貿(mào)易。但是，北方?jīng)Q不會錯過利用奴隸貿(mào)易賺錢的機會，它的造船廠很快就造出北美大陸第一艘大型販奴船。因此，可以推測：把湯姆叔叔和其他奴隸們帶離肯塔基州的販奴船是由北方建造的。

作者主要通過刻畫克萊爾的父親和勒格里這兩個人物，形象地揭露了北方在奴隸制形成和加劇方面所負有的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巳R爾的父親從新英格蘭遷居到路易斯安那州，在當?shù)厥莻€富裕的莊園主。在家人和朋友眼中，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紳士，正直而高貴。但是，他卻殫精竭慮地壓榨和虐待奴隸，飛揚跋扈，冷酷無情。勒格里來自佛蒙特，是小說中最惡毒、最野蠻的奴隸主。他視奴隸為牲畜，讓他們長時間地進行高強度的勞動；他隨意拆散奴隸的家庭，讓他們遭受妻離子散的痛楚；他最卑劣最下流的行徑是挑撥離間，讓黑奴之間相互傾軋；他貪婪奴隸在肉體上和精神上對他的絕對服從。在“奴隸貨?！边@章里，紐約州“虔誠”的B教徒為了獲取經(jīng)濟利益而犧牲了信念。蘇珊和埃米琳母女曾是新奧爾良一位和藹、虔誠的夫人的貼身使女，夫人教會她們識文斷字，還教她們懂得宗教的道理。但是這位夫人的兒子揮霍無度，最終債臺高筑，最大的債權(quán)人是紐約著名的B公司。為了償還債務(wù)，東家把母女二人抵押給了B公司。文中是這樣描述B教友的：“B教友是基督徒，又是一個自由州的居民，在這件事上左右為難。他不愿意出賣奴隸和人的靈魂——他當然不愿意；然而，他一筆交易可以賺到三萬美元，為了一個信念而損失一大筆錢，實在不劃算。”通過這樣一個情節(jié)，斯托夫人揭露了北方基督教徒中所謂的“廢奴主義者”不堅定的立場和偽善面目。

作為廢奴主義小說的代表人物，斯托夫人希望通過文字的力量來改變黑人奴隸悲慘、絕望的處境。盡管林肯高度評價該書，認為該書引發(fā)了美國內(nèi)戰(zhàn)，但是斯托夫人絕不想把矛頭直指南方，更不希望用戰(zhàn)爭手段解放奴隸?！稖肥迨宓男∥荨烦霭嬉院螅雇蟹蛉嗽诮o一位英國作家的信中透露，她一直相信只要喚醒南方奴隸主沉睡已久的良知，奴隸的解放指日可待，創(chuàng)作小說時她就希望南方人都能夠讀讀這本書，因此在創(chuàng)作時盡可能多地做到真實、公正、不偏不倚。

二、人道的廢奴主義立場

根據(jù)1787年《美國憲法》的第一條第二款，每個黑人被折算成3/5個白人計算。正如程巍所言：“如果說南方對黑人是一種制度性歧視的話，那么北方對黑人就是一種社會性歧視。”該小說出版前，盡管廢奴主義者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甚至廢奴主義者也不相信黑人和白人擁有對等的權(quán)利。當時，廢奴主義者普遍認為奴隸制在道德范疇是錯誤的，但黑種人是下等民族，無法同白種人和諧地生活在同一個國度，應(yīng)當把他們返運回非洲。在美國獨立戰(zhàn)爭期間獲得自由的黑人以及通過額外的勞動買回自由的黑人在北方諸州也受到排斥和隔離。

斯托夫人大半生居住在新英格蘭，深諳北方對奴隸們懷有不可理解的偏見。寫作此書，她似乎有意于利用文學(xué)的力量來幫助北方人擺脫這種偏見。作品對奧菲利婭和托普西的精心刻畫即為此目的。如果通過適當?shù)慕逃軌蚪袒裢衅瘴髂菢宇B劣的黑人，那么，毫無疑問，像湯姆叔叔那樣忠誠、勤勞的黑人大軍也能通過教育手段變得規(guī)矩和虔誠。而斯托夫人為什么選擇奧菲利婭呢？筆者認為，原因有三。首先，她是反對奴隸制的白人典型。她來自新英格蘭。和所有的北方廢奴主義者一樣，她痛恨奴隸制度，但是，她對黑人卻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見。她不希望和黑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同時，她怕托普西把伊娃帶壞了，所以不希望她們有過多的接觸。其次，從該小說的人物刻畫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女性人物要普遍比男性人物更有良知，更忠誠和勇敢?？巳R爾的母親和勒格里的母親都是例證。她們都是博愛的基督教徒，而她們的丈夫卻喪盡天良，慘無人道地對待黑奴。為了幫助他們找到救贖之路，她們不遺余力地勸說他們行善。再者，這部感傷小說最理想的讀者是女性，而女性讀者也比較容易認同女性人物。

克萊爾打小跟黑人生活在一起，他認識到黑人和白人的情感一樣強烈，在智力方面也不比白人遜色?？巳R爾把托普西送給奧菲利婭，他期待表姐能用自己的基督精神教化托普西，使她成為虔誠的基督徒，以此來證明黑人也是人，和白人沒有兩樣。托普西野性十足、刁鉆古怪，對基督教傳統(tǒng)一無所知。當奧菲利婭問她知不知道誰造了她時，她回答說：“我想我是自己長出來的，我不相信誰造了我。”她偷竊成性，為了取樂而謊話連篇。在實驗之初，托普西進步很快，她的學(xué)習(xí)能力和智力絕不遜于白人。但是，由于長期受到虐待、凌辱和缺少愛，她的野性并未褪去。奧菲利婭漸漸絕望了，她覺得整個教育計劃即將無果而終。直到伊娃的死她才意識到只有愛才能接近一個人的靈魂。之后，她把教育托普西看作一名基督教徒的職責(zé)。托普西終于變成了一個懂規(guī)矩、有愛心的女孩，并最終皈依基督教，成為非洲大陸的一名傳教士。

事實勝于雄辯。小說中的這個情節(jié)足以揭露白人對黑人懷有偏見的荒謬性。同時，斯托夫人似乎也在提醒讀者：黑人長期以來被奴役的境況嚴重阻礙了他們的智力發(fā)育，因此，在獲得肉體上的解放后，他們需要接受教育，從而獲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雙重解放。從這個意義上說，作者與其他廢奴主義者的區(qū)別在于她更加人道的廢奴主義立場，她不僅倡導(dǎo)黑人奴隸肉體上的解放，也倡導(dǎo)通過教育的方式使之在智力上獲得解放。

三、無意中透露的白人優(yōu)越感和潛在的殖民意識

后殖民主義文論家杰姆遜認為，主流文化掌握著文化輸出的主導(dǎo)權(quán)，它把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看作一種占優(yōu)勢地位的世界性價值，通過文化傳媒把自身的價值和意識編碼在整個文化機器中，強制性地灌輸給邊緣文化。而處于邊緣地位的文化只能被動接受，他們的文化傳統(tǒng)面臨威脅，文化在貶值，意識形態(tài)受到不斷滲透和改型。根據(jù)后殖民主義的闡釋，這部小說可以被看作強勢文化對邊緣文化群體的話語剝奪。在這本小說中，斯托夫人無意識中對黑人形象的他者化顯示了隱藏在文本之下的白人優(yōu)越感和其潛在的殖民意識。

在對黑人形象的刻畫中，斯托夫人無意中采用了殖民者的視角，把黑人“他者化”，黑人對她來說是充滿神秘感的異類，是野蠻、愚昧和無知的化身。她在把黑人模式化的同時，暴露了自身的偏見，她把非洲民族看成神秘莫測的他者，既對這個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民族充滿好奇和神往，又對其落后愚昧的一面懷有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巳R爾買回托普西是為了讓奧菲利婭用基督教精神感化托普西這個代表著非洲人劣根性的黑人小女孩，使她成為虔誠的基督徒。因此，托普西是作為一個異教徒的實驗品而存在的。當克萊爾把托普西送給奧菲利婭時，他讓托普西表演一下歌舞?！澳莻€小家伙（托普西）便扯開嗓子尖聲尖氣地唱起一支有趣的黑人歌曲來。她用手和腳打著拍子，一面以瘋狂的速度旋轉(zhuǎn)著……汽笛般刺耳的拖腔……扮出一副極為馴服而莊重的假正經(jīng)面孔……”當奧菲利婭走向托普西時，“就像一個居心良善的人接近一只黑蜘蛛那樣”，充滿人道主義情懷的克萊爾喜歡托普西猶如“喜歡一直巧嘴八哥或一條靈巧的獵狗”。與托普西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白人女孩伊娃。作者是這樣描寫她的：她有著甜蜜的微笑、圣潔的眼睛和與眾不同的談吐和舉止……在她身上已經(jīng)打上天國的印記，她的眼睛里放射出的是永恒的靈光；她讀起書來瑯瑯有聲，清脆悅耳；她聽覺敏銳而富有音樂感，想像力豐富卻不乏詩意。

書中也描寫了一些智力上和白人相比毫不遜色的黑人形象。伊麗莎和丈夫喬治就是典型的例子。伊麗莎是第二代混血兒。她受到謝爾比太太的寵愛，識文斷字、舉止得體，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喬治從肯塔基的一個望族那里繼承了歐洲人英俊的外貌，也繼承了高貴的氣質(zhì)和靈敏的思維?！八撵`手巧，技術(shù)嫻熟，在廠里被公認為第一把好手。他曾經(jīng)發(fā)明過一部清洗大麻的機器，以他所受的教育和他的處境而論，他在機械方面所變現(xiàn)出來的天才，并不比發(fā)明亞麻機的惠特尼遜色?！钡牵档米⒁獾氖牵核麄兇蠖嗍腔煅獌?，他們的優(yōu)點來自于白人血統(tǒng)。

總之，斯托夫人在廢奴主義的立場上是堅定的、客觀公正的、充滿人文主義情懷的。她不僅倡導(dǎo)黑人奴隸肉體上的解放，也倡導(dǎo)通過教育的方式使之在智力上獲得解放。

注釋：

①斯托夫人，李彭恩譯.湯姆叔叔的小屋[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372頁.

參考文獻：

[1]程巍.湯姆叔叔的小屋和南北方問題[J].外國文學(xué)，2004（1）.

[2]斯托夫人，李彭恩譯.湯姆叔叔的小屋[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3]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作者簡介：李靜(1984-)漢族，華北電力大學(xué)英語系助教，英美文學(xué)方向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