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挪移

　　南方的男孩蔡全正在汗流浹背地寫作業(yè)，這里的秋天夜晚，即使不干這傷腦筋的活兒，也夠熱的，更別說這編文了——大凡語文作業(yè)，蔡全一律稱為編文。這不，大熱天的，老師偏讓寫什么關(guān)于雪的科普材料，說是科學(xué)日記。
　　老師可真夠狠的，南方的孩子，如果不出遠(yuǎn)門到北方去，誰見過真正的雪？老師也說了：“你們可以找圖片、走訪見過雪的人，甚至可以從網(wǎng)上搜一些相關(guān)的資料?？傊蜒懙没铎`活現(xiàn)，像你親眼見過一樣。”
　　蔡全當(dāng)時就哼了一聲，不身臨其境，憑想象能編出啥好東西來？現(xiàn)在，蔡全對著作業(yè)本發(fā)呆，本子上只寫了一個字：雪。他想應(yīng)該去見識真正的雪。要去哪里呢？當(dāng)然是北方了。雖然現(xiàn)在重陽剛過，可看天氣預(yù)報就知道了，每年中秋節(jié)，北方就有地方開始下雪了。祖國真是地大物博，不是課本上也說了嘛：大興安嶺，雪花還在飛舞。 長江兩岸，柳枝已經(jīng)發(fā)芽。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從南到北，一天就可以體驗(yàn)四季呢。
　　蔡全想著四季，就想如果自己能夠一下子到達(dá)東北，多好！他這么一想，就忽然置身于寒冷的北方了，冷風(fēng)嗖嗖的，吹在臉上疼疼的，他覺得鼻涕出來了，想吸溜一下，怎么沒動靜？伸手摸摸，已經(jīng)結(jié)上冰了。他的身子縮成一團(tuán)，還在不停地哆嗦，他這時還能想到的詞語就是：跟篩糠似的。四周黑乎乎的，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這陌生的地方，會不會有野獸啊？他甚至依稀看到了狼的眼睛在閃光。
　　“哎喲媽呀，這是誰家的小子，在外面罰站呢吧？”身后有人在說東北方言，蔡全一下子撲到人家身上，“爺爺救我！凍死我了！”那人敞開自己的大衣，“快到我懷里來，跟我進(jìn)屋去。”蔡全仔細(xì)一看，原來那微微的光就是從屋子里照出來的。
　　一進(jìn)屋，頓時暖和了許多，蔡全再也不哆嗦了?！盃敔敗币裁摿舜笠?，摘了狗皮帽，呵，原來是個叔叔呀，跟自己爸爸差不多大，蔡全不好意思了。
　　叔叔沒等他說話，就一把把蔡全拉上炕，“快，快躺下，背貼著炕，暖熱乎了再翻過來，這樣來回烙幾個餅子，你的寒氣就跑了。”說著還在他身上搓了搓，點(diǎn)點(diǎn)頭說：“嗯，還好，沒凍壞，看來是剛出來不久?！辈倘犜挼靥上?，暖烘烘的炕讓他有說不出的舒服。
　　叔叔抽了一袋煙，才慢慢問：“說吧，犯了啥錯誤，你媽讓你穿著夏天的衣服就出來了？也不怕你凍壞嘍！”蔡全連忙解釋：“叔叔，這跟我媽沒關(guān)系，完全是我自己……”
　　“順子，把你的衣服拿來給這位小朋友穿上?！笔迨鍥]等蔡全把話說完，就沖著外面喊，半天沒人應(yīng)，他只好自己到柜子里給蔡全挑了幾件。這些衣服蔡全穿在身上正合適，心里明白叔叔的兒子也和自己差不多大，可惜這會兒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菜全來了，開飯吧？”女主人過來招呼，手還在圍裙上擦著，看來是忙活了好一會兒。蔡全連忙客氣地說：“謝謝叔叔阿姨，給你們添麻煩了。”
　　阿姨又叫了順子幾聲，還是沒人應(yīng)?！拔覀兿瘸园桑@小子不知道野到哪兒去了?！卑⒁陶f著，給蔡全夾菜，又問：“你叫什么名字？”蔡全奇怪了：“您剛才不是招呼我了嗎：蔡全來了。我就是蔡全啊?！?br/>　　叔叔阿姨哈哈大笑，“我們說的是飯菜準(zhǔn)備好了，全齊了?！辈倘植缓靡馑嫉匦α?。阿姨忽然沉下臉說：“說吧，是不是和媽媽鬧別扭了，偷偷跑出來的？瞧瞧你，大冷天的，不穿衣服鞋子，不想活了??？這不得讓家銀（人）急死？你快給家里打個電話吧?！?br/>　　蔡全說自己想看雪，不知怎么就到了這里。叔叔阿姨滿臉疑惑，很不相信的樣子。他們逼著蔡全給家里打電話報平安，蔡全沒辦法，撥了區(qū)號加上自己家的電話號碼，好長一串哦。
　　沒多久電話就通了，爸爸的聲音像南方的天氣一樣火爆：“兒子你在哪里？急死我和你媽了?！薄鞍职郑鷦e急，我在北方一個叫順子的男孩家里，我想等著看雪呢?！?br/>　　“順子？我們家來了一個叫順子的男孩，正是從北方來的，難道你們——”爸爸的話沒說完，蔡全便明白了，原來媽媽的科研成果，被自己不小心用上了，那就是“地域大挪移心電感應(yīng)法”。
　　說起來這個詞語挺復(fù)雜，其實(shí)就是兩個不同地方的人如果同時有了相同或者相反的想法，就能在瞬間實(shí)現(xiàn)挪移。顯然，順子和蔡全有了感應(yīng)，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完成了挪移，真是太好了。
　　“爸爸，我要多呆幾天，看場真正的雪，你們好好照顧順子，帶他到海邊玩?zhèn)€夠，放心吧，我很好。別忘了讓順子替我上學(xué)去。”說完，蔡全不等爸爸再啰嗦，就“啪”地把電話掛了。
　　看看身后叔叔阿姨那合不攏的嘴巴，蔡全知道自己要費(fèi)很多口舌才能講清楚這事，不過，得先讓他們放心，順子在自己家呢，沒想到一下子就“易子”了，嘿嘿。
　　接下來就是等雪。蔡全擔(dān)心最近不會下雪，自己可不能總耗在這兒。叔叔臨睡前看了看天空，拍著胸脯說：“我打包票，明天會下雪，也可能我們一覺醒來，地上已經(jīng)三尺厚的雪了呢?！?br/>　　蔡全呵呵笑，三尺就是一米啊，那要下多久啊，一夜怎么可能？他是帶著期待的笑容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第二天醒來，外面的光線很刺眼，看樣子太陽老高了。他仔細(xì)一看，哪里是太陽，是滿地的白雪把天映得格外亮。
　　雪！真的下雪了！蔡全穿上衣服跑出去，哈，沒有三尺也有二尺吧，怎么自己一夜都沒感覺呢？叔叔像是明白蔡全的想法，站在他身后說：“雪落無聲，這么靜悄悄地就把世界染白了?！北狈降难┱娴暮湍戏降挠瓴煌宦暡豁懙鼐蛠砹?，蔡全在雪地里瘋跑，伸手去接雪花兒，可惜，他還沒仔細(xì)看，手心里就只有一顆小小的水滴了，哪里還有雪花的影子？他還張大嘴巴，讓雪花落在舌頭上，涼絲絲，沒味道，這就是雪的滋味。
　　雪不再下了，蔡全很遺憾自己沒看到昨夜大雪紛飛的景象，那一定美得像幅畫。“蔡全，你來看看這是什么?！笔迨鍘е麃淼酱逋獾纳较拢钢豢脴湎碌难┛吡f。蔡全跑過去，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叔叔說：“可能是松鼠，也可能是兔子的窩。”他趁蔡全不注意，使勁蹬了一下樹，大團(tuán)的雪花掉下來，落在蔡全的頭上、肩上、脖子里，蔡全跳著去抓脖子里的雪，哪里還抓得著？早就化了水順著脊背往下流。
　　叔叔大笑，“我經(jīng)常這樣捉弄順子，不過，他總是很小心，難得上當(dāng)?！辈倘テ鹨粓F(tuán)雪，使勁揉成團(tuán)，想偷偷放到叔叔脖子里，沒想到叔叔一轉(zhuǎn)身，又給了蔡全一個大雪蛋，這個雪球砸在蔡全身上，立刻在胸前開了花，蔡全“啊”了一聲，中彈倒下，叔叔過來看個究竟，他終于乘機(jī)在叔叔的脖子里放了雪。雪地里留下他們的笑聲，不時有鳥飛起來，也有雪驚得從樹枝上跌落。
　　“我們?nèi)ゴ颢C吧。”叔叔招呼蔡全上山，蔡全看看叔叔，手上空空的，沒有獵槍，沒有其他工具，怎么行？他知道叔叔一定有辦法，就不再多問。果然，這一天，他們赤手空拳便帶回來很多獵物。有用雪球擊中的鳥兒，有跌落在雪做的陷阱里的兔子，最可笑的是野雞，在雪地里那么扎眼，它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好吃的就更多了，屋檐下各種風(fēng)干的臘肉，埋在雪地里的白菜、蘿卜，粗細(xì)不同的粉條，最絕的是阿姨把包好的餃子隨便放在外面，就跟擱在冰箱里一樣，成了速凍食品。
　　玩得自在，吃得痛快，蔡全就想：能讓同學(xué)們都來就好了，在雪地里撒個野，就連班里最文靜的童燕燕也忍不住要瘋玩吧？如果是郝強(qiáng)，就更會玩了，他有一次不過是去玩了個人造雪景，回來就吹得跟什么似的，如果他知道我蔡全今天的經(jīng)歷，不嫉妒得眼冒綠光才怪呢。
　　這樣想著，蔡全就有點(diǎn)想同學(xué)們，也想家了。他看到叔叔阿姨在給自己準(zhǔn)備禮物呢，就知道人家也想自己的兒子了。禮物就不要了，蔡全想給同學(xué)們帶點(diǎn)真正的雪回去，讓大家都能完成科普日記。
　　不知道順子現(xiàn)在玩得是不是痛快，他也想爸爸媽媽，想盡快回來嗎？蔡全眼睛盯著叔叔阿姨給自己收拾好的特產(chǎn)，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很熱，他轉(zhuǎn)動腦袋，向四周看去，才知道自己回家了。
　　
　　家里還是這么熱，爸爸媽媽過來問：“兒子，感覺怎么樣？途中有什么異樣？”蔡全搖搖頭，“沒感覺，瞬間就到了。這是那邊的叔叔阿姨給你們帶的禮物，我的雪你們可別動啊，我要拿給同學(xué)看的?！彼蜷_裝雪的盒子，哪里有雪？只有一些水。爸爸媽媽捂著嘴笑，蔡全繃了很久，也忍不住笑了。
　　“順子替我上學(xué)沒？同學(xué)們不覺得奇怪嗎？”蔡全還關(guān)心這些事情呢。媽媽說：“我忘了告訴你，這個挪移過程，時間是靜止的，也就是說，你離開咱們家，到現(xiàn)在回來，還沒過一分鐘呢?！辈倘淖彀蛷埖美洗?，爸爸走過來把他的下巴向上托，他才閉上嘴。
　　好了，現(xiàn)在蔡全要完成作文了，他刷刷刷寫了好幾頁紙，還意猶未盡。夜里，還是熱得睡不好，蔡全又想起順子家的熱炕……
　　第二天，老師讓他站起來讀這篇日記，這是何等的榮耀啊。蔡全讀得聲情并茂，到后來根本不用看本子，簡直就是在講故事，看著同學(xué)們都聽呆了，蔡全更得意了?？衫蠋熀髞碚f：“蔡全同學(xué)的作文非常精彩，但這不是科普日記，應(yīng)該算是他的幻想小說。”
　　小說？蔡全感到很委屈，這可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啊，沒有虛構(gòu)的也算小說嗎？但他不能爭辯，他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自己去過北方，而且是在一夜之間。那些帶來的特產(chǎn)，在這南方的超市里也能買到，不能證明什么，因?yàn)楝F(xiàn)在交通物流太發(fā)達(dá)了。唯一不同的是蔡全知道這些食品是真正的綠色食品，是北方的叔叔阿姨自己養(yǎng)殖種植的，別人吃不到的。
　　課間，郝強(qiáng)拍拍蔡全的肩膀說：“行啊，小子。在哪里找來這么全的資料？告訴我吧，下回也讓哥們寫個精彩的，震倒全班！怎么樣，開個價吧，把網(wǎng)址給我?！辈倘焕硭?，說了這個家伙也不會信的。
　　倒是童燕燕說了公道話：“我說郝強(qiáng)，誰認(rèn)真起來都能進(jìn)步的，說明人家蔡全努力了。你倒是也好強(qiáng)一回，把學(xué)習(xí)成績提高到倒數(shù)第二啊?！蓖瑢W(xué)們笑起來，蔡全雖然跟著笑了，卻在心里有種悶悶的感覺。怎么跟大家說呢，這事真的不好辦呀。
　　其實(shí)，蔡全忘了，他家里還有兩套順子的御寒棉衣。一件是羽絨服，順子自己穿來的，后來他穿著蔡全的沙灘褲回去了；一件是厚大衣，是蔡全穿來的。這兩件衣服，在這個蔡全生活的城市里，是永遠(yuǎn)用不上的。而順子家里也有兩條蔡全的沙灘褲，怕是也沒機(jī)會穿吧。不過，褲子上那些椰子樹和大海的圖案，也許能給順子帶來不少回憶。
　　沒有人相信蔡全的奇遇，當(dāng)然他的爸爸媽媽是知道的，再一個就是我，我是順子的親戚，我相信這個孩子所有的話，真的。
　　蔡全和順子，都在等待著又一次的奇遇，最好，他們也能在奇遇中見個面。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