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遠
(河南大學,河南開封475001)
從日人評價酈道元看《水經(jīng)注》的主要成就
陳昌遠
(河南大學,河南開封475001)
最近讀陳橋驛先生《水經(jīng)注研究四集》(杭州出版社,2003年出版)中《探索“酈道元思想”的初步想法》一文,其中1987年陳橋驛先生收到日本地理學的元老,年逾八旬的廣島大學名譽教授米倉二郎先生于當年7月28日寫給陳先生的一封信,有一段話是對酈道元的評價:“我以為酈道元是中世紀時代世界上最偉大的地理學家。這是歐洲歷史上的所謂黑暗時代,當時的歐洲,就連一個杰出的地理學家也沒有。從全球的觀點來看,地理學史不能不提到酈道元。我希望你(指陳橋驛先生)一定要用英文寫一篇有關(guān)酈道元的論文,在某種地理刊物發(fā)表?!泵讉}先生的來信給予陳橋驛先生很大的啟發(fā)。因為在中國,還從來沒有人把酈道元提到這樣的高度。[1](P271)后來筆者又翻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歷史地理》第三輯,其中日人船越昭生所著《森鹿三先生和水經(jīng)注研究》一文。森鹿三教授(1906—1980年),戰(zhàn)后為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教授,主持日本歷史地理研究部門,并三次出任該所所長。先生素以博學多識見稱于世,長時期從事《水經(jīng)注》研究并取得了很大成績。森鹿三先生也對酈道元把地理知識組織成文的功績給予高度評價。他認為這是和酈道元的廣泛經(jīng)歷,善用地圖,以及他對四百多種之豐富的引用文獻的孜孜探求所分不開的。[2]
為什么日人對酈道元《水經(jīng)注》有如此高的評價,其中筆者認為有兩點值得重視。
第一,《水經(jīng)注》所引用的書籍(統(tǒng)計數(shù)字因人而異,沒有定論)。森鹿三在《酈道元略傳》中統(tǒng)計作350種。后來森鹿三先生在《水經(jīng)注所引之史籍》一文中,把屬于史部的引書和《隋書·經(jīng)籍志》及章宗源的同類考證對照,證明酈道元“歷覽奇書”一語決非虛辭。
繼鄭德坤先生之后,陳橋驛先生又仔細地整理了《水經(jīng)注》列名引用的文獻,計480種,編成《水經(jīng)注文獻錄》一種。在鄭氏《水經(jīng)注引書考》中,若干碑銘也包括在內(nèi),陳先生又整理此書所引碑銘,計得357種,另編《水經(jīng)注金石錄》一種見陳橋驛《水經(jīng)注研究二集》。從二種合計《水經(jīng)注》列名引用文獻和金石資料,共達834種。茲將所引文獻480種分成25類列表如下:[3]
類別文獻種數(shù)類別文獻種數(shù)地理109博物4歷史63宮室4人物32譜牒4圖籍13書信19論說10職官制度12雜文8傳奇13詩賦115讖緯24經(jīng)書11工具書15子書18其它4
從以上18類文獻資料的廣泛搜集情況,可以看出酈道元在資料工作方面所付出的巨大勞動。因為當時雕版印刷尚未興起,一切文獻資料的取得,都必須通過傳抄,可以想見當時的辛勤勞動。
第二,為《水經(jīng)》作注?!端?jīng)》是三國時桑欽所寫,是一部全國性河水經(jīng)的自然地理典籍,應(yīng)采取何種方針為此書作注,這是一個重大問題。按照酈道元先生自己的說法,應(yīng)是以實地考察為主,輔以文獻資料。酈道元在他《自序》中認為“默室求深,閉舟問遠”的研究態(tài)度,是難以實現(xiàn)的。所以他提出:“訪瀆搜集,緝而綴之?!边@是搜集和處理地理資料的方法方針?!霸L”和“搜”,都是和實地考察分不開的,只有進行廣泛的旅游活動實地觀察,才能達到寫書的目標。
酈道元一生可以說是足跡遍布大半中國。他的祖籍在今河北涿縣,但他早已南遷到距涿縣一百里的今容城縣,童年即在容城縣度過,10歲(476年)隨父居青州(其治在今山東益都),直到他21歲(487年)才離開青州,隨父回到北魏都城所在地的平城(今山西大同市)。翌年(488年)即承父爵(永寧侯爵)出任尚書主客郎的官職。由此開始,一直到景明二年在冀中鎮(zhèn)東府長史為止,他都在北魏中央政府工作。十多年的京官生活,使他有機會與帝王外出巡行,了解各地的地理情況,搜集材料?!端?jīng)注》卷三曰:“余以太和十八年(494年)從高祖北巡,屆于陰山之講武臺?!北毖步Y(jié)束不久,又于同年十月,隨朝廷由大同遷都洛陽。太和二十一年(497年)又隨孝文帝(高祖)第二次北巡,經(jīng)今山西太原,抵達舊都平城,并歷云中(今和林格爾)離石(今山西離石)、平陽(今山西臨汾)、龍門(今山西河津)然后沿黃河南下,經(jīng)河津、蒲坂(今山西永濟)渡河溯渭水西上長安,再由長安乘船順渭水東下至黃河茅津渡。自此沿黃河河岸陸行經(jīng)三門峽市回抵洛陽市,歷時達半年之久。由景明二年(501年)冀州鎮(zhèn)東府長史開始,一直到延昌四年(515年)由東荊州刺史任上罷官為止,他擔任地方官長達15年之久。在這期間,他的足履遍及他治下的各地區(qū)?!端?jīng)注》卷二十五:“余昔因公事,沿歷徐、兗,路逕洙、泗?!本砣衷?“余往因公,至于淮津,舟車所屆,次于決水?!边@樣的記載在書中很多。證明他所親歷的地方很多,因當時處于南北分裂局面,除江南與西南沒有親歷外,而其他北魏所統(tǒng)轄區(qū)都親臨考察。從《水經(jīng)注》中考證的資料來看,也證實這一點,對當時的歷史沿革、河道變遷、丘陵、亭障以及陂澤等地理資料和民間傳說、神話故事、方言諺語都加以搜集或印證,以求取準確結(jié)果。總之,他由公元488年開始出仕到公元515年罹官,前后28年的官宦生涯,公務(wù)之余,都從事《水經(jīng)注》的資料搜集工作,由延昌四年到正光五年(524年)他重新出任河南尹為止,中間整整十年,是他閑居在家的時間,正好撰寫《水經(jīng)注》。在他完成《水經(jīng)注》不過三年時間,在孝昌三年(527年)因公遇害。
如何評價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的意義及在地理學方面的成就?筆者同意陳橋驛在《酈道元評傳》一書所提出的:“《水經(jīng)注》是一部不朽的地理名著,它對后世當然具有重要貢獻,提出八個方面:第一,是我國地理學史上一個重要時代的最重要著作。第二,《水經(jīng)注》是我國地理學史上最著名的河流水文地理著作。第三,不僅是一部河流水文地理名著,同時也是一部以河流為綱的區(qū)域地理名著。第四,以前的地理著作,都沒有實地考察的基礎(chǔ),酈道元提倡‘訪瀆搜渠’,所以在注文中包括了他大量野外實地考察的成果。第五,區(qū)域地理著作,內(nèi)容容易刻板化,《水經(jīng)注》描寫一條條河流文字生動、內(nèi)容多變,使人百讀不厭。第六,不僅是一部地理著作,同時也是一部地名著作。第七,不僅是具有高度學術(shù)價值的地理學專著,同時也是一部感情豐富、具有強大感染力的愛國主義讀物。第八,專門形成一門學問稱為‘酈學’,不僅在地理學史上很少見,在其他學科史也是很少的?!标愊壬鷱囊陨习藗€方面對《酈道元評傳》一書進行全面的闡述,筆者除表示同意外,在這里還想談一點,簫樾先生提出進行野外考察,認為“酈道元可以說是歷史上為地理而進行實地考察的首位地理學家?!盵4](P111)筆者認為有些不確切。
太史公寫《史記》一方面占有文獻材料,另一方面他也做實地考察。他曾“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xiāng)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妒酚洝の汗恿袀鳌诽饭?“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
研究歷史地理既要重視文獻材料,又要重視實地考察,這是太史公留給我們的好傳統(tǒng)。所以太史公才能寫出如《史記·貨值列傳》歷史經(jīng)濟地理和《史記·河渠書》歷史水文地理的著作。酈道元繼承了這個好的傳統(tǒng),而且有所發(fā)揮,酈道元并不是簡單地沿途瀏覽,而是與地圖對照、文獻查閱、父老訪問等方法結(jié)合起來進行。這是一整套科學的野外工作方法。因此,他所獲得的野外考察成果,大都確實可靠,具有很高的價值。如他在考察濡水(滹沱河支流)沿岸的一些古代墓葬時就采用了訪問與文獻查閱相結(jié)合的方法。
如卷十一《易水》注:“東過范陽縣南,又東過容城縣南,注云:濡水東逕武陽城西北,…其水側(cè)有數(shù)陵墳高壯,望若青丘,詢之古老,訪之史籍,并無文證。以私情求之,當是燕都之前故墳也,或言燕之墳,斯不然矣?!逼淅雍芏嗖辉倭信e。由上可知酈道元野外考察工作是非常勤勉而認真的。所以清人劉獻庭說:“酈道元博極群書,是周天壤,其注《水經(jīng)》也,于是瀆百川之原委支流,出入分合,莫不求其方向,厄其道里。數(shù)千年之往跡故瀆,如觀掌紋而數(shù)家寶,更有余力輔寫景物,片語只字,妙絕千古?!?《廣陽雜記》卷四)。這些評語都不過分。酈道元這種野外考察的方法,對于今天我們野外考察仍有現(xiàn)實意義與啟發(fā),值得重視研究。
[1] 陳橋驛.水經(jīng)注研究四集[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3.
[2] [日]船越昭生、森鹿三先生和水經(jīng)注研究.歷史地理(第三輯)[J].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3] 陳橋驛.酈道元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 蕭樾.中國歷代的地理和要籍[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