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無懼“圍剿”身死演講臺

文/岳 南

19 58年4月8日，胡適回到臺灣，10日上午9時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一職，這是自1940年他作為候選人在重慶落選18年之后的正式當選。蔣介石親自出席就職典禮并致詞。

在致詞中，蔣介石對胡適提倡的“五四價值”、“自由主義”等等說辭，于褒中暗含了譏諷、挖苦之意，搞得入會者惶恐不安，胡氏更是大為惱怒。胡適盡管在美國生活極不舒心，而九年后又重返臺灣從國民黨手中謀得一個響當當的鐵飯碗，但他并不以此就對蔣氏俯首聽命，自輕自賤，而是毫不客氣地對蔣介石的言詞當場予以駁斥，以維護自己作為一個學者的人格。臺下的眾學者同樣以自重自尊的態(tài)度隨聲附和，為臺上的胡適打氣壯膽。據親歷者石璋如說：“胡院長一發(fā)言就說‘總統(tǒng)你錯了’，臺下立即鼓掌，沒有幾個人敢說這句話的?！边b想當年，胡適在一篇題為《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一文中宣稱：“從前禪宗和尚曾說，菩提達摩東來，只要尋一個不受人惑的人。我這里千言萬語，也只是要教人一個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牽著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我自己決不想牽著誰的鼻子走。我只希望盡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們學一點防身的本領，努力做一個不受人惑的人?！?/p>

1959年，作為新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學界領袖的胡適，公開反對蔣介石連任“總統(tǒng)”，同時反對為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韙、置“黨章國法”于不顧強行“修憲”。對此，蔣介石大不痛快，其子蔣經國更是異常惱怒，甚至有“收拾”胡的打算，只是忌諱胡本人的國際影響而遲遲未動手。

1962年2月24日，“中央研究院”舉行第五次院士會議，選舉新一屆院士。胡適在海外的學生，或隔代門生如吳健雄、袁家騮、吳大猷、劉大中等皆從美國來到臺灣，聚集一堂以示助勢。胡雖身體健康不佳，但仍精神亢奮地出席了會議。下午5時，胡適又出席了中研院舉辦的酒會。胡適滿面含笑登臺致詞，由李濟與吳大猷分別講話。李濟對臺灣的學術前景表示“不敢樂觀”，而吳大猷則表示不必悲觀，吳氏說：“我們要把基礎栽培起來，絕對沒有捷徑。像楊振寧、李政道這樣的天才，尚需八九年的訓練才能成熟。一個國家更得加倍努力的時候，要20年才能有個標準。我覺得李濟先生不必悲觀。”言畢，胡適接著說：“我贊成吳大猷先生的話，李濟先生太悲觀了。”接著針對吳大猷所講的“不知哪位先生首先提出‘迎頭趕上’這句頗有些不自量力和投機意味的話”，胡適道：“我們中央研究院從來沒有說過什么太空、迎頭趕上的話。我去年說了25分鐘的話，引起了圍剿，不要去管他，那是小事體。我挨了40年的罵，從來不生氣，并且歡迎之至，因為這是代表了中國的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

后來，據胡適的助手、當時在酒會現場的胡頌平說：“先生講到這里，聲調有些激動?！庇种v了幾句言論自由之類的話，在大聲疾呼的時候，突然把話煞住，也許感到（身體）不適了。急忙接著說：“好了，好了，今天我們就說到這里，大家再喝點酒，再吃點點心吧，謝謝大家?！贝藭r正是六點半，客人開始陸續(xù)散去，胡適仍站在原處含著笑容和一些人握手告別。當他正要轉身和一位客人說話時，忽然面色蒼白，晃了一晃便仰身向后倒下，后腦先碰到桌沿，再摔倒在磨石子的地上。

胡適帶著“朋友”式的微笑匆忙走了。噩耗傳出，臺島震動，學界同悲。蔣介石聞訊，當晚親筆潑墨揮毫，寫下了“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的挽聯，以示哀悼。

胡適臨終前兩天曾囑咐秘書王志維替自己物色一所房子，并說：“我太太打麻將的朋友多。我在南港住的是公家宿舍，傅孟真先生給中央研究院留下來的好傳統(tǒng)之一，就是不準在宿舍打牌。我也不應該不遵守傅先生留下的規(guī)矩?！蓖踔揪S聽罷，很是感動，第二天便開始想法聯系。但房子沒有找到，胡氏卻駕鶴西去。王志維在幫助胡家清點遺物時，發(fā)現除了書籍、文稿、信件以外，胡適生前留下的全部財產只有135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