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主義對愛情的顛覆——中國富豪征婚調(diào)查

文/黎影

2010年6月27日下午，北京豐聯(lián)廣場的400人會客大廳里坐滿了俊男靚女，一場富豪征婚派對正在進行中。在現(xiàn)場，記者看到，椅子被主辦方按“4×5”的方式圍成6組，參加派隊的男女比例是1∶5。有女士向組織方提出抗議：“能否再多分配幾個男士到我們組？男的太少了！”

類似的富豪征婚派對，近年來已不鮮見。2008年10月，一場專為身家5000萬元以上的“富二代”舉辦的征婚派對在上海舉辦，據(jù)說門票高達10萬元；2009年11月，深圳舉辦了一場游艇相親活動，門票也達36800元。16位征婚者的身家據(jù)稱都在千萬以上。今年6月，由國內(nèi)某知名婚戀網(wǎng)站主辦，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地更是同時拉開一場富豪征婚的序幕，來自海內(nèi)外的5萬名單身女性參與其中，又是認真應答心理測試，又是接受大師目測面相，過五關斬六將，只為贏得與18名“鉆石王老五”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有人說這種征婚派對是封建選妻形式的復辟，也有人說這是拜金主義對愛情的顛覆。現(xiàn)實究竟如何？又有誰能如愿地從這一場場的“征婚游戲”中捕捉到幸福？

層出不窮的"貓兒膩"

“××男士，42歲，1.79米，離異，私營企業(yè)老總，年收入500萬……”30歲的孟女士，就是面對這樣一則征婚廣告時動的心。

2006年，孟女士在北京朝陽區(qū)某婚介所交了800元錢后，與廣告中提到的姚姓男士見了面。兩人熱線聯(lián)系后沒多久，姚就搬到孟女士的住處，卻對結婚登記一事始終避而不談。半年后，姚自稱在市郊又辦了家建材加工廠，開始早出晚歸。他從未出過一分錢生活費，倒從孟女士手中借走5000元。

2007年年初的一天，孟女士無意中在報紙上再次看到那家婚介所的廣告：“××男士，42歲，1.79米，離異，私營企業(yè)老總，年收入800萬……”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當即找出此前的報紙，翻看起來，竟發(fā)現(xiàn)，相同的信息幾乎每周都會出現(xiàn)。孟女士找到一個公用電話，與婚介所取得聯(lián)系，稱自己是外地來的，想見見那個“私企老總”。正如她所料，沒一會兒，電話里就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又找來一家偵探公司幫忙調(diào)查，很快，他們給出令她震驚的消息：姚早已成家，并有兒女，至于他所宣稱的家產(chǎn)和公司，更是子虛烏有。

本想通過婚介尋找幸福，沒想到，找來的卻是披著“富豪”外衣的職業(yè)“婚托”。從此，孟女士對婚介心懷恐懼，再也不敢輕易嘗試。

在調(diào)查過程中，記者聯(lián)系到幫婚介所做過“婚托”的毛媛。她告訴記者，“婚托”是婚介所常用的手段。一些婚介所先“免費”為征婚者介紹一個長相、年齡都不錯的“婚托”，待征婚者同意接觸后，再乘機收取婚介費。每談成一樁“生意”，“婚托”會按一定的比例提成：1000元以下的，每單可提300元；1000元以上的，可提500元；若約在外見面，應征者給“婚托”買的東西，則需與婚介所五五分成。毛媛說，自己干這行兩年多了，“生意”一直不錯。但如今，由年輕貌美的女子作為婚介所主打牌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那些“身家百萬甚至千萬”的“企業(yè)老總”，成為了婚介“吸金”的新寵。

除了婚介所故意安排的“婚托”，還有一部分人，本是真心誠意想要征婚，卻稀里糊涂也成了“婚托”。魏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今年37歲的魏先生來自江蘇常熟，在泉州和寧波擁有自己的企業(yè)，年收入穩(wěn)定在八九百萬，是名副其實的“鉆石王老五”。

2007年3月，魏先生注冊成為某婚戀網(wǎng)站的會員。一個月后，他收到該網(wǎng)站管理員發(fā)來的邀請函，稱其注冊信息受到眾多女士的青睞，已自動升級為該網(wǎng)站的VIP（貴賓）。他們還熱情邀請魏先生成為公司鉆石會員，并聲稱鉆石會員將擁有一系列交友優(yōu)先權，如獲得最新注冊的優(yōu)秀女會員的推薦信息、免費安排見面、拿到任何會員的聯(lián)系方式等，能“大大提高征婚成功的幾率”。為了這些誘人的條件，魏先生心甘情愿地掏了5000元。

在成為鉆石會員后，網(wǎng)站方面的確給魏先生推薦了很多女孩，但真正優(yōu)秀的并不多。更讓他納悶的是，和許多女孩見面時，對方對他印象似乎還不錯，可分開后再通電話，她們的態(tài)度就急轉直下。這樣反反復復一年多，他也曾與十幾位女孩見過面，感情生活卻沒有任何進展。

最后，還是在與一位顧小姐聊天時，魏先生才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地扮演了一次又一次的“婚托”。原來，該網(wǎng)站看好魏先生俊朗的外表和殷實的資產(chǎn)，刻意將他的照片和會員資料掛在網(wǎng)站顯眼位置，作為吸引女性會員的手段。顧小姐說，與他見面前，該公司向她收取了1000元見面費，過后，工作人員卻經(jīng)?！昂眯摹钡叵蛩巴嘎秲?nèi)幕消息”以示提醒：“魏先生與許多女會員都有來往，個人素質和身份也都很可疑。”顧小姐不相信，工作人員便隔三岔五地“騷擾”她，直至她最終打消與魏先生繼續(xù)交往的念頭。就這樣，一年中，魏先生搭進去大把的時間、精力，自己卻莫名其妙地成為婚介網(wǎng)站的“賺錢機器”。

除去常規(guī)的婚介，富豪征婚大會更是值得玩味。今年6月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地同步舉行的富豪征婚活動，僅第一輪“海選”就包括形象氣質、心理測試及性格分析、面相分析及婚姻狀況、愛情觀及家庭背景調(diào)查等4關。某位參與活動的香港相面大師表示，顴骨高、下巴圓、鼻子長且直是旺夫相，“當然還得配合生辰八字一起看”。一位參加活動的女孩告訴記者，她覺得“這種方式很可笑”，那名大師只是看了她幾眼就覺得她不會旺夫，“這種事發(fā)生在現(xiàn)代社會，而且發(fā)生在找老婆的問題上，非?；?！”

記者在富豪征婚現(xiàn)場拍攝的場景

征婚現(xiàn)場考核

為進一步了解富豪征婚的過程，6月24日，記者報名參加了某婚介網(wǎng)站組織的“富豪選妻活動”，第二天中午便收到短信，被告知當天下午到位于北京安貞橋附近的藍寶大廈進行面試，要求攜帶近照及簡歷一份。

200位單身富豪在北京某酒店宴會廳出席征婚派對

下午2時30分，記者到達藍寶大廈時，已有17位女性站在走廊中等候。記者注意到，她們大多衣著普通，年紀多在二三十歲，有幾個還是學生模樣，也有幾位化了很濃艷的妝。按主辦方的要求，大家手里都握著一張貼有自己照片的簡歷。

很快，記者與一個模樣俊俏的女孩攀談起來。她告訴記者，自己3年前來北京打工，在一家美容院做美容助理，月收入在2000元左右，已參加過4次類似的活動?！懊看味紩x擇富豪征婚嗎？”“對，現(xiàn)在大家都很現(xiàn)實嘛?！薄坝羞^交往的經(jīng)歷嗎？”“在一次派對上認識了一個，開始還發(fā)發(fā)短信，后來也沒怎么找我，我每次打電話過去，他也都不冷不熱的，就不了了之了?！薄澳悄阍趺磁袛鄬Ψ缴矸?，還有所謂的資產(chǎn)？”“主要憑經(jīng)驗吧?？此拇┲虬?，比如衣服的牌子……”

正聊著，組織方負責人開始分發(fā)表格，上面不但包括姓名、年齡、祖籍、學歷、身高、體重等基本信息，還涉及諸如星座、愛好、是否吸煙、是否養(yǎng)寵物等個性化信息。記者發(fā)現(xiàn)，組織方只是有選擇地發(fā)放了十幾張信息表，拿到表的女性才能進入面試環(huán)節(jié)，另幾位就默默地提前離開了。

第一輪面試并不復雜，在回答了3位“面試官”關于興趣愛好、學習和工作情況的幾個小問題后，記者被告知，面試結束了，但攝影師還要給記者拍照。“不是說讓自帶照片嗎？”“很多人帶的照片和自己本人相差太大，我們在這方面上過不少當，所以就索性自己拍了?！庇浾哂谑侵坏糜纸涣?0元拍照費。當晚，記者再次收到組織方的短信通知，受邀參加27日下午的一個征婚派對。對方還強調(diào)，此次參加的男性多為資產(chǎn)在百萬元之上、有房有車的“高端人士”。

這就是記者在本文開頭提到的、在北京豐聯(lián)廣場舉行的征婚派對。每位參加者都要交納200元入場費。記者到達時，大廳里已聚集了300余人。所謂的派對，不過是大家圍坐在一起，穿插幾個男女配對游戲，如讓男方通過聞氣味來尋找女方等。

一位周姓男士告訴記者，他已多次參加類似活動，入場費用最高的一次在深圳，1.2萬元，“場面和今天差不多，只是今天的門檻相對較低，人更多一些。”“你滿意這樣的形式嗎？”記者問道?！斑€行吧。只是覺得很多游戲都是在為贊助商做宣傳，沒什么創(chuàng)意?！碑斢浾邌査?，參加了這么多次征婚派對為什么還沒找到意中人，他回答：“有點麻木了?！?/p>

一位參加活動的女士告訴記者，她對這次活動很失望：“我就像傻子似地坐在那里等別人來選，很不自在?！?/p>

整場活動下來，記者始終沒看到組織方對參加活動的會員進行信息審核，每個人身份的真假，只能靠參與者的“火眼金睛”了。

參加“頂級征婚派對”的女子接受媒體采訪

6月28日，記者又來到一家主打富豪征婚的婚介所。一位陳姓工作人員在簡單詢問了記者的年齡、身高后，便提出要為記者介紹一個絕對可靠的終生伴侶，并多次重申，該男士“30歲，年輕有為、頗具風度、事業(yè)成功、經(jīng)營一家家具企業(yè)，正想尋找一個能分享自己的成功、與自己攜手終身的有緣女士”，還說可以馬上與之取得聯(lián)系。記者問：“見面時要帶上什么證件？”陳說：“只需帶上身份證就行。”“國家不是有規(guī)定，到婚介所征婚時要出示身份證，單位、街道等相關部門的未婚證明或離婚證嗎？”陳卻說，他們這兒不需要這些手續(xù)。

隨后，陳要求記者繳納3000元見面費。記者試圖討價還價：“事成后再交錢?！彼哪樕懔⒓闯亮讼聛?，最終記者交了500元見面費。

等待片刻后，陳將記者帶到一個會客廳，與一位男士見面。這位男士自稱叫張斌，看上去30歲左右，衣著時尚，還主動詢問記者的聯(lián)系方式，可當記者想了解他的聯(lián)系方式時，他卻以“按規(guī)定只能向婚介所索取”為由拒絕了。交談了還不到20分鐘，“張斌”便著急地對記者說，公司有急事，他必須回去了。臨走時，他還一再強調(diào)會再給記者打電話約定下次見面時間?！皬埍蟆弊吆?，陳要求記者再次繳納380元“介紹費”，否則不會告知“張斌”的電話號碼。記者稱身上沒帶那么多錢，暫不需要聯(lián)系方式，轉身離開。陳在后面生氣地說：“沒錢就想釣大魚？等下輩子吧！”

真正的贏家只有一個

據(jù)記者了解，富豪征婚的熱潮并非近幾年才出現(xiàn)，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已現(xiàn)端倪。只不過，那個年代，富豪們找對象的主要途徑，還是通過圈內(nèi)朋友的介紹。

2003年4月，上海一位35歲的億萬富翁耗資100萬，在《南方周末》、《揚子晚報》等全國16家媒體同時刊登征婚廣告，開創(chuàng)了我國富豪公開征婚的先河。此后7年，富豪征婚潮熱度不斷攀升，2005年，甚至形成了專門替富豪“招選妻子”的“獵婚”產(chǎn)業(yè)。這些婚姻“獵頭”生意紅火，僅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大型婚姻獵頭公司就已達上千家。

轟轟烈烈的富豪征婚事件背后，誰是真正的受益者？

富豪們真能通過這種形式找到伴侶嗎？一位個人資產(chǎn)過億的某企業(yè)老總葉先生告訴記者，在他看來，只有極少數(shù)富豪會選擇通過這種公開方式征婚，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對伴侶的要求極為理想化，希望通過擴大交友圈找到足夠優(yōu)秀的女性；另一方面，他們并不介意女方為錢而結婚。但他本人不會通過這種方式征婚：“這類活動的形式，決定了讓女孩們趨之若鶩的不是我，而是金錢。我不知道通過這種方式結合的婚姻能走多久，這是一件極其荒誕的事！另外，除了‘富二代’，每個人財富積累的過程都不是一帆風順、輕而易舉的，因此我更希望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將自己的幸福掌握在別人手中。更何況，個人信息對我來說是非常隱秘的，隨隨便便就透露出去，幾乎無法想象。”

作為富豪征婚的另一方當事人，積極參與的應征女們，也大多被現(xiàn)實弄得身心疲憊。一位相關活動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為在甄選中脫穎而出，很多女孩甚至想出各種方式，如給中介送錢或禮物，按“富豪”的要求“改良”自己，去隆胸、整容甚至修復處女膜等，只求獲得最終的見面機會。

對這些懷抱財富夢想?yún)⒓诱骰榛顒拥呐ⅲ本┦械虑诼蓭熓聞账膯搪蓭熖嵝?，很多富豪并不會輕易與配偶分享自己的財富，對這種“半路夫妻”，更會心存戒備?！八麄兌鄷业綄I(yè)律師或金融服務公司，對自己的婚前財產(chǎn)公證，并通過信托轉移等方式對婚后財產(chǎn)進行隱瞞，想通過婚姻走致富捷徑并不容易?！币晃痪W(wǎng)友也說：“現(xiàn)實就像一張大網(wǎng)，把我們每個人緊緊裹在其中……可憐的女孩被欲望之網(wǎng)套牢，卻還以為自己摘下了幸運之星！”以最近這次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四地同時進行的征婚活動為例，18名富豪征婚，5萬女子報名，如此懸殊的數(shù)字對比，不知隱藏了多少社會之痛？

幾番調(diào)查下來，記者發(fā)現(xiàn)，“富豪征婚”這場豪門盛宴中，真正的贏家只有一個：中介機構。他們一面利用當事人急于結婚的心理收取高額手續(xù)費；一面借助活動炒作揚名，并借勢吸引贊助商，從多方面獲取利益；第三種常用手段就是借助優(yōu)秀會員的身份吸引新會員；更為惡劣的則是靠“婚托”四處招搖撞騙。

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社會學研究所所長周孝正對此類征婚活動深惡痛絕。他說：“很多女孩拜金思想嚴重，社會價值觀、榮辱觀的缺失更使這類事件泛濫成災?！彼粲鯃詻Q制止此類事件的再度蔓延，因為它們“不但影響了整個社會的風氣，也造成年輕一代擇偶觀的扭曲。這已經(jīng)不僅僅傷害到某些個人，更傷害到整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