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詩的語言缺陷初探

高圣華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中國新詩的語言缺陷初探

高圣華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梳理了新詩從探索與實踐到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過程。認為相對于舊詩語言的精煉耐讀、節(jié)奏感強、富于音樂性的特點,新詩語言具有先天不足的特征;目前,新詩語言尚未達到很好地表達詩的內(nèi)涵的需要,還應不斷地思索、創(chuàng)新。

中國新詩;語言缺陷;傳承;創(chuàng)新

20世紀初,現(xiàn)代白話取代傳統(tǒng)文言成為新詩寫作的媒介在中國登場,分析其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古典詩歌由成熟走向了衰落;二是在“西學東漸”大背景的影響下,新詩的發(fā)起人都接受了西洋新學,受到新思想的影響。事實上,當新詩語言脫離古代漢語走向現(xiàn)代漢語之時,它即隨著社會時代的劇變在不斷尋找自己的“棲息之地”——詩歌語言。可以說,經(jīng)過幾代詩人近百年的不斷革新與創(chuàng)造,新詩語言已經(jīng)站穩(wěn)了腳跟,但是它還不夠成熟和完善。不可否認,“從出生以來,新詩對于語言問題就關注不夠?！盵1]面對整個初期新詩詩壇,可以看到語言在整個新詩發(fā)展中的軌跡,同時也可以發(fā)現(xiàn)在變革過程中所存在的一些問題與不足。本文從理清新詩語言發(fā)展脈絡入手對其語言現(xiàn)象作簡要分析。

一、新詩的探索與實踐

20世紀初,現(xiàn)代白話取代傳統(tǒng)文言成為新詩寫作媒介的必然選擇。但在初期,現(xiàn)代新詩依然處在探索狀態(tài),并未形成完整而清晰的概念。一方面它試圖從傳統(tǒng)語言文字中突圍出來,建立有別于傳統(tǒng)的新的語言形式;另一方面,在西學東漸的大背景下,又企圖“別求新聲于異邦”。對此,有學者指出:“中國新詩形式的產(chǎn)生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古代詩形式,特別是詞和曲的形式……;另一個來源卻不同了,主要不是民歌形式,而是外國詩尤其是英美詩形式?！盵2]這些理論雖然是在論述詩歌形式的來源,但從中可以看到在繼承傳統(tǒng)詩歌和吸收外來詩歌的過程中,古典詩歌與西方詩歌給新詩語言上的變化所帶來的影響,如受外來詩歌語法與修辭的影響。因此,有研究者認為:“新詩形式的發(fā)展軌跡實際上就是譯詩對中國詩歌的影響軌跡?！盵3]由于受到西方詩歌的強烈刺激又加上急切要打破傳統(tǒng)的束縛,錢玄同就曾提出用域外的拼音文字來替代漢語文字符號這樣偏激的觀點:“漢語一時亦未能遽而消滅;此過渡之短時期中,竊謂有一辦法:則用某一種外國文字為國文之補助——此外國文字,當用何種,我毫無成見;照現(xiàn)在中國學校情形而論,似乎英文已成習慣,則用英文可也”[4]。這種偏激的看法是對本國語言極度不自信的表現(xiàn)。實際上,“漢字的形、音、義,比拼音文字更豐富多彩、更有可發(fā)掘的潛力,因而使新詩的漢語詩性復蘇有了極大的可能。”[5]從新詩發(fā)展史可以看到,對于現(xiàn)代白話而言,它并未真正成為初期新詩語言樣式發(fā)展的基礎,甚至忽視了自身語言在表述形式上的建構。初期新詩發(fā)起人胡適就將自己的文學主張概括為“作詩如作文”,并且說:“我認定了中國詩史上的趨勢,由唐詩變到宋詩,無甚玄妙,只是作詩更近于作文!更近于說話……所以說‘要須作詩如作文’,又反對‘琢鏤粉飾’的詩?！盵6]如此主張,自然是武斷之詞。在這里我們且看胡適作于1916年的一首白話詩《蝴蝶》,全詩如下: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從形式上看,全詩殘留著五言律詩的痕跡,讀起來有點散文味道。從語言上看,半文半白,詞語簡單,顯得蒼白無力。若與古詩中的精華相比,客觀地講,實在是單薄得很。當然,這是胡適新詩創(chuàng)作初期的嘗試,雖然幼稚,但我們不能以今天的眼光來苛求那時的詩歌。

杰出的詩人總是能不斷地創(chuàng)造詩的語言,以郭沫若為代表的創(chuàng)造社同仁,始終堅持新詩現(xiàn)代性的方向,用“適當?shù)奈淖帧北憩F(xiàn)“情感”,并唱出了與初期白話詩完全不同的詩歌語言,其《女神》被視為新詩的奠基之作。繼創(chuàng)造社之后發(fā)展起來的格律詩派(新月派)的代表人物聞一多、徐志摩等,憑借著自身駕馭語言的能力,努力將白話提升為詩的語言。他們在這方面的成就是肯定的。特別是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戴望舒、卞之琳、艾青、馮至、穆旦的一部分詩,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們都各自并且共同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漢語詩歌的文學語言。

二、新詩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與新詩語言相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新詩中內(nèi)容上散文化的作品太多,感覺和想象還很缺乏,根本無法與古典詩歌中的好詩媲美,其中的最大問題還是新詩語言的表現(xiàn)力不夠。從語言層面來看,古典詩歌語言大概集中了兩點精要之處:一是語言極其精煉,并且富含較多的詩意,非常耐人尋味。二是語言節(jié)奏感強,富于音樂美的特征,讀起來朗朗上口。而新詩在這兩點上要弱一些。此外,中國古典詩歌很講究對字詞的錘煉。比如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边@里的“綠”字改了幾次,先用“到”,再用“過”“入”“滿”等,最后經(jīng)過仔細推敲才決定用“綠”字。與此同時,古典詩歌還很注重對比興、對偶、排比等修辭手法的運用,使詩具有緊湊、優(yōu)美及富有韻味的特征。正因為中國古代詩人講究對語言的錘煉與考究,他們的詩歌也形成了各自的風格和特點。比如,陶淵明的詩樸素自然,李白的詩豪邁飄逸,杜甫的詩沉郁頓挫。呂進先生曾在其著作《新詩的創(chuàng)作與鑒賞》中說:“‘詩’的最原始的含義是‘精致地講話’。‘情欲信,辭欲巧’。沒有語言的‘精致’,讀者所見到的就不是詩,最多也只是美好詩情的惡劣表現(xiàn)而已?！盵7]這里提到的“精致”一詞,與古典詩歌講究語言的遣詞造句和語言技巧有相似的意思。他說這話并非空穴來風,在中國新詩史上很多有成就的詩人就是在不斷地苦吟實踐著,繼承和革新著這些詩學主張。如臧克家的詩“日頭墜到鳥巢里,黃昏還沒有溶盡歸鴉的翅膀”中的“溶盡”一詞并非輕易得來,先用“扇著”,后改“還辨得出”,最后才錘煉出這“唯一的詞”。在這里,“溶盡”一詞具有了彈性美,使全詩境界大放異彩,與王安石的“綠”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新詩史上,臧克家是位著名的“苦吟詩人”,古典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在他那里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不只是臧克家,我們的詩人們都能夠取溶古今,志鑄偉辭。艾青的《鴿哨》就是一篇非常具有音樂美的詩篇,從北方的鴿哨聲到詩人無限的遐想,全詩行文如水,讀后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受。相對于一些語言晦澀、內(nèi)容平庸的詩歌作品來說,它更容易被人記住,可以說這是詩人把千年詩國之長溶進了自己的詩作中,在新的時期唱出了新曲。

三、展望新詩

翻開中國新詩歷史,就能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新詩從最簡單的“大白話”起步,經(jīng)過一代代詩人對新詩語言創(chuàng)造的努力,新詩日趨走向成熟。但同時也要看到,新詩自誕生起,就面臨著民族救亡與思想啟蒙的雙重任務,時代賦予的強烈功利性因素導致新詩的產(chǎn)生并非從中國詩歌自身內(nèi)部的變革而來,而主要是在引進、模仿、翻譯的過程中習得的?，F(xiàn)代新詩一開始就在語言方面不自覺地背離了中國人的語言習慣和思維習慣。所以,在新詩史上,很多有才華的詩人一直都在尋求與實踐著能夠體現(xiàn)中國語言特色的新詩。如戴望舒的《雨巷》把現(xiàn)代新詩的優(yōu)越性發(fā)揮到了極致,同時又巧妙地吸收和融合了古典詩歌的藝術精髓,既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語言的特色,又呈現(xiàn)出了西方現(xiàn)代詩歌的特征。

所以,新詩的發(fā)展與詩歌語言息息相關。詩歌只有在發(fā)展的道路上找到屬于自己的語言,才能為創(chuàng)新提供可能。因此,新詩語言的發(fā)展離不開詩人、詩評家們的積極探索與實踐。艾略特認為:“除非我們繼續(xù)造就偉大的作家,尤其是偉大的詩人,否則他們的語言將衰退,他們的文化將衰退,也許還會被一個更強大的文化所吞并。”[8]這就是詩語言的困境。“九葉詩人”之一鄭敏就曾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新詩有自己的語言嗎?你覺得目前的漢語能承受新詩的全部需要嗎?從詩人流露出的憂慮心聲來看,語言的貧乏在詩人那里已經(jīng)“是一個問題”。艾青曾說:“詩的創(chuàng)作上的問題,語言是最重要的問題之一。詩人必須為創(chuàng)造語言而有所冒險——如采珠者之為了采摘珍珠而掙扎在海藻的糾纏里,深沉到萬丈的海底?！盵9]詩歌的語言已成為鑒證自身是否具有強大生命力的重要標志。因此,新詩要超越古詩,要取得在文學發(fā)展中的存在價值,就必須找到屬于自己的語言,尋得自身的標準。當新詩克服了自身的語言障礙,真正形成“雅俗共賞,古今并包,中西合璧”的現(xiàn)代語言格局后,新詩就可能擺脫現(xiàn)在這種尷尬的處境。

[1] 呂進,李冰封.由紅到黑:對聞一多詩歌意象的一種闡釋[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4):13-17.

[2] 陳本益.中外詩歌與詩學論集[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118.

[3] 熊輝.五四譯詩與中國新詩形式觀念的確立[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3):30-34.

[4] 錢玄同.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M]∥錢玄同文集:第1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167.

[5] 姜耕玉.新詩的漢語詩性燦亮于形音義一體的文本[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2):22-24.

[6] 胡適.逼上梁山[M]∥胡適學術文集:新文化運動.北京:中華書局,1993:198.

[7] 呂進.新詩的創(chuàng)作與鑒賞[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2: 199.

[8] 王光明.新詩與舊詩[M]∥呂進,將登科.現(xiàn)代詩學的多維視野.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46.

[9] 艾青.詩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27.

Language Defects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

GAO Shenghua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The process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 from exploration and practice to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is discussed.It is considered that,comparing to the character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the modern Chinese poetry has congenital deficiency.At present,the language of poetry can not express the connotation of poetry well,it should be constantly innovated.

modern Chinese poetry;language difficulties;inheritance;innovation

I 052

A

【責任編輯 劉曉鷗】

1008-9225(2010)04-0084-03

2010-04-23

高圣華(1984-),男,安徽安慶人,西南大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