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邊城》與《伊豆的舞女》的悲劇性主題

張璐婧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淺析《邊城》與《伊豆的舞女》的悲劇性主題

張璐婧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主題學是比較文學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對于中國作家沈從文的《邊城》和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伊豆的舞女》的悲劇性主題進行比較，從人物形象、寫作特色和文章主題三個方面將兩部作品進行比較性研究。

沈從文；川端康成；《邊城》；《伊豆的舞女》；悲劇性主題

沈從文和川端康成作為兩個差不多同時走上文壇的東亞作家，一個是中國京派文學的代表作家,一個是日本新感覺派的旗幟性人物,這樣兩個并未謀面也沒有任何交集的作家，卻在作品中透露著某種相似的憂郁、傷感、悲哀、孤寂。他們各自的代表作《邊城》和《伊豆的舞女》雖然發(fā)生在不同的背景之下，敘述的故事也相互迥異，但都以自己獨特的視角和創(chuàng)作手法在作品中講述了兩段美好卻沒有結(jié)局的愛情故事。

《伊豆的舞女》記述了主人公“我”獨自一人前往伊豆旅行，在伊豆邂逅舞女一行，并與他們結(jié)伴同行的經(jīng)歷。在這個過程中?！拔摇迸c舞女之間萌發(fā)了純凈的、朦朧而模糊的“戀情”，然而這段“戀情”沒有結(jié)局，以“我”的離開和告別作為結(jié)束。

在小說《邊城》里，茶峒城里船總順順的兩個兒子，大老天保和二老儺送，同時看上了渡船的老船夫的孫女—翠翠，而翠翠只喜歡二老儺送。天保失望之下駕船離家，失事淹死；儺送因為哥哥的死在心里結(jié)了疙瘩，不再主動接近翠翠和老船夫，也駕船外出了。雷雨之夜，老船夫死了，就剩下翠翠一個人，而她心里想著的那個人，也許永遠回不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兩篇小說有著不同的悲劇性主題的表現(xiàn)手法。

一、人物形象

兩部小說的主人公都是女性，熏子和翠翠都是單純、美麗、天真的少女形象，都是同處于社會底層的人物，熏子更是背負著舞女的身份飽受苦難，倍受欺凌，卻溫婉、羞澀而潔凈。熏子對“我”的感情雪花般晶瑩，水晶般清澈。一方面，熏子的感情在內(nèi)心深處是熾熱的，情竇初開的少女內(nèi)心因為“我”的到來而發(fā)生了軒然大波。另一方面，熏子又是嬌羞，含蓄的，是靦腆矜持的，因此盡管感情的波濤洶涌澎湃，在表面上卻是一種陽光般的笑臉和淡淡的欣喜。翠翠是湘西山水孕育出來的一個精靈，“她在風日里成長著，皮膚黑黑的，觸目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撫養(yǎng)著她，教育著她?！彼盀槿颂煺婊顫?，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從不想殘忍的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但是面對愛情，她后知后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對于儺送的感情是愛戀，她與熏子一樣，身上具有著東方女性的內(nèi)斂、矜持的特點，她對愛的渴望不是表現(xiàn)為強烈的追求，而是表現(xiàn)為少女特有的朦朧向往，表現(xiàn)為山村少女的害羞矜持，但卻又始終不渝，堅貞不屈。

這樣的女性形象是符合東方審美的，而兩者的不同在于，川端康成對舞女的描述是一種近似于完美的甚至于有臆想的成分在里面，雖然人物原型是真實存在的，小說也根據(jù)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而來，但川端康成運用文學的手法將這一形象進行了改造和升華，文中許多細節(jié)的描寫都滲透著性的暗示，例如，待我上樓,“客人們還在睡夢之中”,“舞女就睡在我腳前,羞得臉紅到耳根,霍地雙手捂臉”。我和舞女下棋,“她那烏黑亮麗的秀發(fā),光彩照人,幾乎碰到我的胸口。倏地,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說:“對不起,我要挨罵了?！睂τ谶@些微小細節(jié)的處理，體現(xiàn)了日本人敏感的民族特質(zhì)，而對于性的大膽暗示我覺得是川端康成所倡導的文學的對于人內(nèi)心感覺的表現(xiàn)和其所受到的西方的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

相比之下，沈從文筆下的翠翠也或多或少是作者理想化的產(chǎn)物，只是這種理想化的方向是對于其品格的塑造，她是一個孝順善良而又靦腆多情的少女，在她身上，對外祖父深沉的依戀和對愛情的真摯期盼，外表的溫婉靦腆和內(nèi)心的熾熱乖巧，異乎尋常地融合為一體。同時翠翠也是堅貞專一和倔強的。儺送遠走他鄉(xiāng)、爺爺溘然長逝使她在一夜之間“長成大人”。她痛苦悲傷但沒有倒下，她謝絕船總讓她住進他家的好意，她像爺爺那樣守住擺渡的崗位，苦戀著并等待著儺送的歸來，這些充分表現(xiàn)了翠翠性格堅強的一面。這樣的審美取向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相對于日本文化更加保守、提倡道德為先，這也與兩國不同的性文化息息相關(guān)，日本人嚴肅的外表下埋藏著巨大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只有通過文學這樣的渠道才能得到宣泄，這符合日本人的審美取向。

二、寫作特色

盡管川端康成的作品大多數(shù)人只能讀中譯本，但是在字里行間仍然感受到了一股如汩汩流水般溫柔細膩的語言特色，有人說，“川端總是喜歡用細膩清雅的筆觸行云流水幽雅質(zhì)樸地展現(xiàn)那種微妙的感情”。這是對日本文學和日本文化的一種繼承，日本因為國土面積小，大多數(shù)人形成了一種對細微精致的美好的一種追求，要求細節(jié)的突出和完美。他在《伊豆的舞女》中對生活情景的描述簡單洗練，對人物形象卻精雕細琢，尤其是對人物內(nèi)心進行了細致的刻畫，這些元素緊密結(jié)合，給人呈現(xiàn)出一幅充滿意境卻又賦予無限想象空間的故事場景。日本古典文學的傳統(tǒng)對自然風物表現(xiàn)了敏銳的感覺，并往往與愛情相結(jié)合，《伊豆的舞女》中，川端康成對于自然景物的描寫用了不少筆墨，不管是天氣還是風景，都是與“我”和舞女之間感情進展不可分割的，從我追趕舞女的雨到我跟隨一行人到達湯野所看到的美景，無不是作者內(nèi)心的寫照，這一點與中國文學的一大寫景特點一脈相承。中國小說側(cè)重以景來抒情而不會出現(xiàn)大段的人物內(nèi)心獨白。

相似的，《邊城》中也有大量的對周圍環(huán)境和風俗的描寫，但是在我看來，這樣大段大段頻繁出現(xiàn)的寫景狀物實際上是起到一種更高于 “背景介紹”的功能。小說中的生活不僅有主人公，還出現(xiàn)了端午節(jié)劃船比賽，出現(xiàn)了茶峒的日常生活和風土民情，它不是附屬和陪襯，而更像重點，“邊城”不僅僅是一個環(huán)境一個地點，還成為了一種不同文化、不同價值的象征。沈從文作品里的景物描寫，風土敘述，人情刻畫，往往不是“背景”而是“前景”，不是“陪襯”而是“主體”，這是一個非常突出的特點。

三、悲劇主題

兩篇作品所反映的主題簡單地說都是愛情的悲劇。這種愛情從發(fā)生、發(fā)展到結(jié)束都是悄無聲息的，沒有波瀾壯闊，沒有轟轟烈烈，然而這種無聲的震撼卻久久地回蕩在讀者心中。

日本文學有史以來的“物哀”審美觀點造就了川端康成作品的“哀而不傷”的特點。在《伊豆的舞女》中，作者敘述的主線雖然是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感情，但他更表達出作家對社會底層人們的深切的同情，包括抒寫舞女一行人凄楚的生活以及備受歧視的遭遇，還有文中插入的對于失去當?shù)V工的兒子、兒媳的老太婆的心酸生活的細節(jié)描寫，時時透露著一種淡淡的哀傷，這種哀傷也在主人公對舞女的掛念中若隱若現(xiàn)。川端康成在透過作品反映內(nèi)在的悲傷和沉痛的哀愁的同時，也蘊藏著深遠而郁結(jié)的情感，這是一種日本式的情感。

關(guān)于《邊城》的悲劇性，劉西渭（李健吾）有這么一段評價：“作者的人物雖說全部善良，本身卻含有悲劇的成分。唯其善良，我們才更易感到悲哀的分量。這種悲哀，不僅僅由于情節(jié)的演進，而是自來呆在人物的氣質(zhì)里的。自然越是平靜，‘自然人’越顯得悲哀：一個更大的命運影罩住他們的生存。這幾乎是自然一個永久的原則：悲哀?！边@種悲劇不僅僅是翠翠愛情的悲劇，更是人性的悲劇和文化的悲劇。天保死去，儺送外出，爺爺故去，孤苦的翠翠將如何面對生活的苦難?沈從文在少女身上寄托了他對生存的哀傷思緒，其哀傷中還融合有對民族歷史境遇及命運的深深憂思，這當然與他自己的民族身份（出身于苗族家庭）和所處的時代背景（受新文化和五四運動影響）有關(guān)，也是川端康成的憂傷哀愁中所沒有的。精神上的追求與現(xiàn)實的矛盾始終貫穿全文，隱隱揭露著人性的丑惡與貪婪。而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村文明逐漸被現(xiàn)代城市文明所侵蝕、取代更是一種時代和文化的悲劇，作者對于純樸善良民俗民風的描寫正是這樣一種諷刺。

與川端的作品相比，沈從文的這篇小說傾向于跳出作者和主角本身站在更高的角度去審視這樣一個悲劇性主題，而川端康成的作品更體現(xiàn)一種人文主義的傾向，這也是與他新感覺派的文學特征和他提倡內(nèi)心的表達文學主張所契合的。

沈從文和川端康成，兩位植根于各自民族文化土壤的中日作家,他們以其各自的生活經(jīng)驗和情感體驗，為我們呈現(xiàn)了兩部文學巨著，其中的悲劇性主題不謀而合，但又不盡相同，讀來引人深思。不僅是兩部作品值得比較，兩位作者，兩種文化更有不勝枚舉的可比之處。

[1]張新穎.沈從文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2]葉渭渠.東方美德現(xiàn)代探索者—川端康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3]由同來.日本現(xiàn)代短篇名作賞析[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5

[4]張石.川端康成與東方古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沈從文.邊城[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6][日]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M].葉渭渠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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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530（2010）05-0040-02

2010-05-17

張璐婧（1988-），女，安徽淮南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07級對外漢語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