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鐵木前傳》中比喻辭格研究

劉玉瓊

(淮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安徽淮北 235000)

孫犁《鐵木前傳》中比喻辭格研究

劉玉瓊

(淮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安徽淮北 235000)

孫犁對比喻辭格情有獨鐘?！惰F木前傳》中的比喻大都采擷自日常生活,帶有強烈的浪漫色彩,比喻或新穎奇特、或活潑生動、或妙趣橫生。作者把對人物的感情、對人生的真切體驗和對合作化時期的政治態(tài)度不露痕跡地外化成文學(xué)語言,創(chuàng)造出別具一格的“孫犁式的比喻”。

鐵木前傳;比喻辭格;藝術(shù)效果

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xué)發(fā)凡》中給比喻下的定義為:“思想的對象同另外的事物有了類似點,說話和寫文章時就用那另外的事物來比擬這思想的對象的,名叫譬喻?，F(xiàn)在一般稱為比喻?！盵1]72比喻可以使復(fù)雜的事物變得簡單明了,抽象的事物變得具體生動,所以以描寫見長的文藝作品,常用生動形象的比喻來寫人、狀物、抒情。孫犁說:“描寫,比喻,把一件東西一個人或一件事情形象起來,是為的叫人對這些東西、人、事情認識清楚,認得準確,感到興趣。”[2]25又說:“質(zhì)樸的形象,大都用人民生活里習(xí)慣的認識比喻,使大家能理解領(lǐng)會,能立刻感到那描寫的好處和趣味?！盵2]37因此,孫犁在作品里就大量地采用了比喻,而且總是獨具匠心,另辟蹊徑。他很少用別人用過的比喻,而是在仔細觀察生活的基礎(chǔ)上,選擇別開生面的角度,巧妙地抓住某些事物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大膽設(shè)譬。因此,他的比喻就產(chǎn)生了使人耳目一新、令人振奮的魅力。

一、《鐵木前傳》比喻類型

《鐵木前傳》是孫犁創(chuàng)作于50年代中后期的一部重要作品。據(jù)統(tǒng)計,全篇共使用了40多個比喻。其比喻形式,不拘一格,恰如劉勰《文心雕龍·章句》中所言:“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3]35《鐵木前傳》的比喻,主要是明喻,其次還有少量的暗喻、借喻和博喻。

(一)明喻(本體、喻體、喻詞同時出現(xiàn),本體、喻體是相似的關(guān)系,這種比喻稱為明喻。)

“這一聲喊叫,就象在冬天的夜晚,有黃鼬來拉雞,孤處的女主人從夢中驚醒,喊叫出來的那種聲音一樣凌厲嚇人?！盵4]409

“在黑夜里看來,這楊樹一直高到撫摸著群星,而它那樹皮,又象女人的肌膚一樣光滑?！盵4]416

“我會象一只大老家(雀),給你打食兒吃?！盵4]398

“他們每年總是要來一次的。象在屋梁上結(jié)窠的燕子一樣,他們總是在一定的時間來。”[4]390

“黎老東酒一沾唇,那話就象黃河開了口子一樣,滔滔不絕。”[4]398

“那象綢條一樣的木花,就在他那不斷推進的刨子上面飛卷出來,落到板凳下面?！盵4]389

“他叫老四和他解樹,在院子里,被解得樹木斜豎起來,象一架高射炮。”[4]402

“建立友情,象培植花樹一樣艱難?！盵4]427

以“像”來連接本體和喻體,是典型的明喻。在《鐵木前傳》中,這是使用最多的比喻格式,有26處之多,簡直是順手拈來,特別是對小滿兒的刻畫,顯示了作者驚人的比喻辭格的駕馭能力,下文將詳細論述。

(二)暗喻(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xiàn),它們之間是相關(guān)的關(guān)系,這種比喻叫做暗喻。)

“你們是一群狗,有一只小母狗兒,在街上夾著尾巴一溜達,就把你們都引出來了?！盵4]410

“兩個青年很快就睡著了,月亮把清水一樣的光亮,灑到他們的窗子上來?！盵4]420

前一例以“是”連接本體和喻體,且同一句中出現(xiàn)了暗喻和借喻兩種形式,后一例把月亮的光亮和清水的作比,烘托出一種安靜、祥和的氣氛,據(jù)統(tǒng)計,暗喻辭格在文中共出現(xiàn)2次。

(三)借喻(不出現(xiàn)本體和喻詞,本體和喻體具有相似性,以喻體代替本體,它是借中有喻,重點在“喻”)

“我同六兒回去,正好陷在網(wǎng)里?！盵4]412這是黎老剛以“網(wǎng)”比喻國統(tǒng)區(qū)的復(fù)雜形勢和混亂困頓的生活。

(四)博喻(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喻體連續(xù)說明本體)

“大壯平日很怕她,他怕她就象怕自己的姐姐,甚至象怕自己的母親一樣?！盵4]409大壯早婚,還不滿十八歲,生性膽小懦弱,而他媳婦大他八歲,不僅照顧了他的衣食起居,而且也教導(dǎo)著他的言語行動,可見用姐姐或母親的特性來比喻大壯媳婦再貼切不過了。

二、比喻修辭的特點及所達到的效果

孫犁比喻修辭的最大特點是生活化,喻體常加工錘煉自日常生活,既新鮮又生動。如對傅老剛的描寫,“他的瘦干的臉就象他那左手握著的火鉗,右手掄著的鐵錘,還有那安放在大木墩子上的鐵砧的顏色一樣?！盵4]390“他那短短的連鬢的胡須,就象是鐵銹”。[4]391比喻恰當好處,又極符合人物身份。

(一)幽默詼諧,大大增強了諷刺效果

通過分析可以看出,本體和喻體雙方不同處越大越多,則相同處越有襯托,分得越開,則合得越意外,比喻就越新奇,效果越好。如文中對黎大傻的老婆——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女人奔跑時的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因為胖,因為她的一只腳有點毛病,特別因為她的視力不能集中,她奔跑的姿勢,就象足球場上,帶著球奮勇突擊的前鋒一樣:一時曲僂著上身,一時彎架著胳膊,一時左右腿交攀著,一時在地下滾動著?！盵4]410這個比喻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在足球場上帶球奮勇突擊的前鋒,給人的印象是美好的;而用在這個胖女人身上則是從形態(tài)到靈魂都是丑惡的、令人作嘔的。美丑相映成趣,就收到特別鮮明的效果。

(二)比喻多用于歌頌?zāi)贻p女性真、善、美的一面

《鐵木前傳》的創(chuàng)作集中體現(xiàn)了孫犁復(fù)雜的內(nèi)心矛盾,一方面在表面上認同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另一方面在深層次上又彰顯了孫犁對個性主義的向往,比如對文中的“小滿兒”的刻畫,剛開始時是作為落后的典型、被改造的對象來塑造的,孫犁卻用了10多處比喻對小滿兒從衣著、神態(tài)、心靈等各個方面精心雕琢,賦予了她鮮明的個性和豐滿的形象。據(jù)統(tǒng)計,對小滿兒的描寫幾乎全部是比喻修辭,這也成為《鐵木前傳》畫卷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1)“她的肥大的象兩口大鐘似的面褲腳,有節(jié)奏的相互摩擦著?！盵4]408

(2)“她的繡花鞋,平整地在地下邁動,象留不下腳印似的那樣輕松?！盵4]408

(3)“她通過這條長長的大街,就象一位凱旋的將軍?！盵4]408

(4)“她那空著的一只手,扮演舞蹈似的前后擺動著,柔嫩得像粉面兒捏成?！盵4]408

(5)“她把擦臉的毛巾綹起來,齊著腦門把頭發(fā)捆住,就象繡像上孫悟空戴的戒箍一樣?！盵4]426

(6)“小滿兒簸著米糠,臉漲的象塊紅布?！盵4]410

(7)“她會說,說笑起來,嘴上象撩上油兒似的。”[4]432

(8)“夜晚,對于她,象對于那些喜歡在夜晚出來活動的飛禽走獸一樣?！盵4]433

(9)“炎熱的夜晚,她象螢火蟲一樣四處飄蕩著。”[4]433

(10)“她的聰明,象春天的薄冰,薄薄的窗紙,一指點就透。”[4]433

(11)“而在沙崗背后,象隱約的桃枝一樣,出現(xiàn)了小滿兒的光耀的頭面。”[4]441

(12)“青年們的眼神是多種多樣的,有的勇邁些,有的怯弱些,然而都被內(nèi)心的熱情和狂想激動著,就象接連爆發(fā)的一片火焰”[4]408

(13)“他的兩只腳,象冬天雪地上的麻雀一樣向前躍動著,上身不動,小腦袋直伸向前。他現(xiàn)在的形象,和他的名稱相反,正象在木匠的斧頭錘擊下,亢奮地塞進木臍眼兒里去的尖銳的木楔一樣。他上下反復(fù)打量著小滿兒的全身,他傾聽著她的斥責(zé),就象知罪的宗教徒接受天譴一般。”[4]426

值得一提的是,(12)、(13)兩例運用了絕妙的比喻辭格對青年們的眼神和楊卯兒形象進行了精心刻畫,從側(cè)面反襯了小滿兒不可言說的美。

(三)善于通過比喻刻畫人物心理

孫犁說過:心理“這是人的內(nèi)心生活,這個內(nèi)心的場面,常常比行為復(fù)雜、變化快,所以就難以把握,也難以表現(xiàn)得好?！盵2]44孫犁知難而進,用他巧妙而生動的比喻,把那“難以表現(xiàn)得好”的心理狀態(tài),形象地描繪出來。比如寫到傅老剛時,“每當他說到妞兒的時候,他那臉色就象剛剛燒紅的鐵,在冷水桶里猛丁一沾,立刻就變得陰沉了”,[4]392傅老剛內(nèi)心的苦楚和無奈躍然紙上,老婆早逝,幼女孤苦伶仃過活,自己又沒能力養(yǎng)活,作為人父的愧疚和凄楚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還有寫到“傅老剛打量著親家高高翻起的新黑細布面的大毛羔皮袍,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寒冷似的?！盵4]413準確的把握了傅老剛心理的微妙變化,也暗示著傅老剛和犁老東兩個兄弟感情的破裂。

(四)充滿了浪漫的象征意味,具有強烈的抒情性

“童年啊,你的整個經(jīng)歷,毫無疑問,象航行在春水脹滿的河流里的一只小船。回憶起來,人們的心情總是暢快活潑的。然而,在你那鼓脹的白帆上,就沒有經(jīng)過風(fēng)雨沖擊的痕跡?或是你昂奮前進的船頭,就沒有遇到過逆流礁石的阻礙嗎?有關(guān)你的回憶,就像你的負載一樣,有時是輕松的,有時也是沉重的啊!”[4]452農(nóng)村生活特別是童年生活的無拘無束、活潑暢快以及人際關(guān)系中純樸、真誠、平等都與進城以后的等級地位形成對比,結(jié)尾用濃郁抒情色彩的比喻點題,揭示了作者內(nèi)心對自由、真誠和平等的呼喚。

[1] 陳望道.修辭學(xué)發(fā)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

[2] 孫犁.孫犁文集:第4卷[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2.

[3] 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

[4] 孫犁.孫犁文集:第1卷[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2.

H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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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0)03-0063-02

2010-03-18

劉玉瓊(1983-),女,安徽濉溪人,淮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文藝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批評。

責(zé)任編輯:之 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