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秋興八首》讀后

蘇 錚

（湖北廣播電視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3）

杜甫《秋興八首》讀后

蘇 錚

（湖北廣播電視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3）

杜甫《秋興八首》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以夔州的秋日蕭瑟，詩人晚年貧病纏身，孤舟飄泊，關(guān)切國家安危的沉重心情為基調(diào)。其間又穿插對長安宮殿、昆明池水的追述，表現(xiàn)詩人時而孤獨、時而悲忿、時而歡快、時而興奮、時而豪情滿懷、時而沉郁不安的心情。表現(xiàn)手法各不相同，又互為支撐，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樂章。

杜甫；《秋興八首》；藝術(shù)特色

《秋興八首》是杜甫晚年﹙時年55歲﹚旅居夔州之作，八首律詩是詩人晚年達到很高藝術(shù)境界之作。

對這一組名詩，前賢、今人評論很多。葉嘉瑩更在《杜甫秋興八首集說?章法及大旨》中，已集古今52家之說詳為評解。為理解這一組詩的章法結(jié)構(gòu)，敘事言情風格，藝術(shù)特色。不妨對這組詩略加簡述：第一首實是全組詩的序曲。此首為杜甫在白帝城外舟居而作。作者通過對巫山巫峽秋聲秋色的形象描繪，烘托出一幅兼天波涌、接地風急、陰沉蕭森、動蕩不定的氛圍。使人感到夔府峽山，秋景肅殺，撲面驚心，抒發(fā)了詩人憂國憂民和孤獨抑郁的感情。抒景寫情，風云激蕩，晦暗蕭森，不僅僅是寫巫山峽江秋景，而且影射了唐王朝政局殘破，人民顛沛流離。 叢菊孤舟，目見其狀；刀尺暮砧，耳聞其聲；故園之思，一心常系。催刀尺而作新衣，聞暮砧而搗舊衣?？妥訜o衣，不勝凄然。 第二首，寫詩人身處夔州孤城，從落日坐到深宵，翹首北望，京華不可見，徒聽猿聲而悵隨槎，長夜難寐，伏枕聞笳，起視月色於州前。自己已近暮年，眼見戰(zhàn)亂不息，臥病秋江，身處劍南，心懷渭北，“每依北斗望京華” 一句，是八首中之精髓，表現(xiàn)了作者對故國強烈的思念。第三首寫朝暉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詩人日登江樓之上，坐望群山翠微，江色寧靜，信宿漁者，還泛舟于江中；清秋燕雀，故意翱游于水上，令旅人徒添煩惱。憶及漢之匡衡、劉向經(jīng)歷，對比個人從政生涯，卻是屢遭貶斥，壯志難酬。而舊時同學諸生，俱已富貴，輕裘肥馬游于五陵之上。第四首是組詩中的過渡，前三首抑郁不安心情，步步緊逼，此時，望京華，念長安：長安政局象“弈棋”一樣，你爭我奪，歷經(jīng)戰(zhàn)火頻燒。王侯宅第易主，文武衣冠異服，朝局之變幻，邊境之侵逼；身居故國，退而思之，深感國運遠非昔日?！捌骄佑兴肌?，又引領(lǐng)下面四首。第五首寫唐王朝強盛時，筑蓬萊宮于終南山北，置承露盤于霄漢之間；宮殿的巍峨瑰麗，早朝場面的壯麗肅穆；天子駕臨：西望瑤池，疑王母之欲降；東瞻函谷，迓紫氣之方盛。宮扇開乎雉尾，日色映于龍鱗﹙袞袍﹚。杜時為小吏，曾于早朝得識圣天子之容顏，不勝欣慰；晚年病臥滄江，曾幾次夢回于青瑣宮門、晨點朝班之上，空懷故國之思。第六首遙念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由于人主沉緬于游樂引來無窮的“邊愁”。清歌曼舞，斷送百年“帝王州”。瞿峽曲江，地隔萬里，風煙遙接，同感蕭森。安史之亂，起于玄宗。邊患未來時，江上離宮，珠簾圍鵠；江間畫舫，錦纜驚鷗。曲江歌舞場，回首已逝去。作者在無限惋惜之中，隱含對統(tǒng)治者無聲的斥責。第七首憶及昆明池，展示唐王朝昔日國力昌盛，景物綺麗，物產(chǎn)富饒。昆明池本漢時所開，漢武帝演練水師之處。鑿石鯨于池中，每當風雨之時，鱗甲仿佛皆動，池邊又鑿石為牽牛、織女之形。后長安遭天寶祿山之亂，宮闕侵掠零亂，菰米蓮房，皆漂墜于波中，無人收拾。關(guān)塞阻隔，明皇避亂奔蜀；江湖滿地，詩人飄泊無依，如漁翁泛舟于江中。第八首再現(xiàn)詩人當年在長安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詩意豪情。思長安勝地盛景，朔舊游而嘆衰老，“香稻” 二句，記秋時之景；“佳人” 二句，憶尋春之興。“春相問”，彼此問侯；“晚更移”，移棹忘歸?！安使P昔曾干氣象”，昔何其壯，是他深刻難忘的印象?！鞍最^”“ 低垂”，如今何其疲備，詩人此時已聲淚俱盡，“頭垂扶不起，老眼淚難干”。

綜上所述，這組詩的藝術(shù)特色，我以為可概括為：

（一）八首章法結(jié)構(gòu)獨特，邏輯縝密。如上所述，八首詩首尾蟬聯(lián)，是一個整體，不容置換，不可分割，又不可缺一。八首獨自成篇，又相互照應(yīng)。以第一首起興，而后各首，或啟下，或承上，或互發(fā)，或遙應(yīng)，總之是一篇完整的樂章。雖有起有伏，有潛有顯，有斷有接，有悲有樂，但圍繞主題分明，感情脈絡(luò)清晰，從情感、思緒的起伏來看：第一首心催淚急，第二首由望—聽—悲，第三首從坐看到遙想，第四首有所思，第五首之驚，第六首之愁，第七首之孤〈一漁翁〉，第八首從歡樂到苦吟；使人讀之沉浸其中，不覺冗長沉悶；一步步引人入勝，發(fā)人深思，隨其起伏，受其感染，憾人心魄。當時，唐王朝已歷經(jīng)八年安史之亂和吐蕃、回紇的入侵，藩鎮(zhèn)的割據(jù)，戰(zhàn)亂頻仍，民生凋敝。流落于成都的杜甫，此時因嚴武去世，生活失去依靠，遂沿江東下，滯留夔州，晚景堪憂。詩人貧病交加，知交零落，壯志難酬，心境悲涼。面對夔府秋日景色，憶想昔年長安之繁華，游樂之勝事；目睹國家殘破，而個人身世飄泊無依，感慨萬端。一氣呵成，寫下《秋興八首》這組詩，從夔州望京華，以至京華的同學，京華之興衰，如曲江，如昆明池，如昆吾、御宿、渼陂，感興不一，總不出夔府之秋色秋聲。從結(jié)構(gòu)銜接上看，第一首以“急暮砧” 結(jié)，第二首以“落日斜” 起，“落日” 與“暮”相接；第二首末為月“已映洲前” 花，夜己過去，第三首則以“靜朝暉”接，又是一日起；第三首末，“五陵裘馬” 結(jié)，轉(zhuǎn)到長安，第四首以“聞道長安” 接；第四首末以“故國平居” 止，第五首則轉(zhuǎn)到“蓬萊宮闕”，前一首是峽中傳聞長安之事，這一首是憶昔日長安的盛況；第五首結(jié)為“臥滄江”，想起“點朝班” 之事，第六首則緊接“瞿塘峽口曲江頭”，仍是從夔州聯(lián)想到京華；第六首說的是“曲江頭”，第七首則轉(zhuǎn)說到“昆明池”，都是京華勝地，地點相接；最后，第七首是眷念京華由盛而衰，第八首又極言長安昔日游樂之盛況；終句以“白首今望﹙一作吟望﹚”照應(yīng)到第二首“望京華”；從“望”字起，到“望”字終。整組詩可以說銜接得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二）循還往返，一唱三嘆。從夔府到長安，又從京華到巫山，撫今思昔，孤凄冷峻，盛世奢靡，反復映襯，喜中含悲，淚中含情。《秋興八首》中反復運用了循還往返的抒情方式，把讀者引入詩的境界。組詩中綱是“每依北斗望京華”；樞紐是“瞿塘峽口曲江頭”，把客蜀望京，撫今追昔，憂國憂民種種復雜感情交織成一個深厚壯闊的藝術(shù)境界。如第一首從眼前叢菊開放，追憶“故園”，沉思被白帝城黃昏幾處砧聲打斷，這是從夔州到故國長安，又從長安回到夔府的一次反復；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北斗星的方位遙望長安，聽峽中猿啼，想到“畫省香爐，” 這是二次往復；聯(lián)翩的回想，又被山城的悲笳喚醒，這是第三次往返；第三首從在山城坐看到遙想，主要抒發(fā)悒郁不平之氣，最后“五陵衣馬”，又是一次從夔府到長安的往復；第四、五首，一寫長安十多年來的動亂，一寫昔日京城宮闕之盛況，都是先從長安的追憶開始，最后兩句，回到夔府﹙“秋江冷”、“滄江驚”﹚；第六首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從眼前的萬里風煙到過去的歌舞升平，又是一反復；第七首從懷想盛唐時武功，回到眼前“關(guān)山極天惟鳥道” 的冷落，仍是一往復；第八首從昆吾、御宿、渼陂，最后歸結(jié)到“白頭今望” 的現(xiàn)實，都是反復。由此可見循環(huán)往復是《秋興》表達感情的基本手法和藝術(shù)特色。詩人感慨國家殘破、 黎民涂炭的憂思，并非他一時一地的偶發(fā)，而是自歷經(jīng)喪亂以來，他憂國喪世感情的集中體現(xiàn)。國家從盛到衰，詩人平居思之，已非一日。個中曲折，詩人不忍明言，又不能盡言，這就是他望長安、 念長安，委惋低問，反復感嘆的原因。這八首詩從不同角度，層層加深，不僅毫無重復之感，還起到加深印象，增強藝術(shù)感染力的效果，直達到“深愁不言” 的境界。

（三）情景交融，寓情入景。情與景的和諧統(tǒng)一，是抒情詩中常用手法。《秋興》是一個極好的范例。“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一個“兼” 字，一個“接” 字，寫出驚風駭浪，江波滔天，風云匝地，秋天蕭森之氣，充塞于巫山巫峽之中，形象有力，意境開闊。詩人并不是簡單地再現(xiàn)眼前之秋景，描摹峽江湍急、塞上風緊，而是捕捉到其內(nèi)在精神，到處是驚風駭浪，動蕩不安，蕭索晦暗，不見天日，它形象地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極度的不安，翻騰起伏的憂思和郁勃不平之氣，更象徵國家局勢的變易無常和令人忐忑不安的前景。這兩句詩把峽谷的深秋，詩人的悲苦，國家的喪亂殘破都概括進去了。既描繪了景物的特色，又結(jié)合個人人生體驗、感情的起伏。用如此生動，有概括力的語言藝術(shù)地再現(xiàn)。這樣描寫的景物就有了生命，作者情感也有所依附。情因景顯，景因情勝，語簡而意無窮。此外，杜甫還善于運用強烈對比的手法，如：“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帝王之荒淫無節(jié)、豪奢過度，給老百姓帶來異族入侵的無窮災(zāi)難和無盡“邊愁”；這組詩他在前四首中多用“凋傷”、“ 蕭森”、“他日淚”、“ 三聲淚”、“隱悲笳”、“ 不勝悲”、“ 秋江冷” 等悲秋落淚等詞語寫盡他的苦痛、孤獨、寂寞、悲忿感受；而后四首又多用 “瑤池”、“ 紫氣”、“ 珠簾繡柱”、“ 錦纜牙檣”、“佳人拾翠”、“ 仙侶同舟” 等等優(yōu)美的詞藻把昔日長安的奢靡繁華描繪得那么氣象萬千，充滿了歡快；對長安的描寫不僅與作者回憶時心情一致，也和作者當前的蒼涼情感融為一個不可分割、互相襯托的整體，更有助于讀者體驗；用來襯托眼前的荒涼、寂寞、殘破、敗亡，更使人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詩人在國家殘敗，個人暮年飄泊無依，極度憂傷抑郁之際，用笑來寫悲，遠比用淚寫悲要困難得多。詩人越是滿懷織熱地歌頌往昔，越使人感受到其老年哀傷、憂國之情彌深，其“無力正乾坤”的痛苦。這種相反相成的藝術(shù)手法，是詩人藝術(shù)功底高超，已達到爐火純青地步的表現(xiàn)。

總之，杜甫《秋興八首》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以夔州的秋日蕭瑟，詩人晚年貧病纏身，孤舟飄泊，關(guān)切國家安危的沉重心情為基調(diào)。其間又穿插對長安宮殿、昆明池水的追述，表現(xiàn)詩人時而孤獨、時而悲忿、時而歡快、時而興奮、時而豪情滿懷、時而沉郁不安的心情。八首中表現(xiàn)手法各不相同，又互為支撐，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樂章。不僅使這組抒情曲錯綜豐富、抑揚頓挫、開闔自如，集中突出表現(xiàn)了主題；更以其極高的藝術(shù)感染力，打動千百年來無數(shù)為之傾倒的吟誦者、仰慕者、后學者、研究者。

Reading after Du Fu’s Qiu Xing- Eight Poems

SU Zheng

The Qiu Xing- Eight Poems by Du Fu is an indiscerptible whole, which taking patriotic thoughts worry about country’s ebb and flow as the theme, taking Kui Zhou’s bleak scene in autumn and the poet’s heavy heart to country in lonely old age as the tone. It also interlude the recall of the palace in Chang An、the pond in Kun Ming, which appeared poet’s mood alternated between lonely and sad, between happy and exciting、between confidentces and gloomy. The technique of expression are all different and interdependent, which constructed a whole movement.

Du Fu; Qiu Xing- Eight Poem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I22

A

1008-7427（2010）04-0082-02

2010-01-08

作者系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原校長，現(xiàn)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