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蓮
文化翻譯的策略及信息的耗散
———以《紅樓夢》霍譯本對人名的處理方式為例
陳慧蓮
姓名字號是人生的符號,也是一種文化。中國人的姓名中蘊涵著豐富的文化與美學(xué)信息,而文學(xué)作品中的人物姓名則更是如此。在多數(shù)文學(xué)翻譯里,譯者常常只是采用簡單的譯音系統(tǒng)與譯意系統(tǒng),而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文學(xué)人物姓名中文化與美學(xué)信息的熵化和耗散。以《紅樓夢》霍克思譯本為主導(dǎo),兼顧楊憲益譯本,通過其對人名的翻譯為例,探討文化翻譯的策略,揭示由于文化因素造成的翻譯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信息熵化和信息耗散。
《紅樓夢》;人名;翻譯;信息耗散
簡略地回顧《紅樓夢》英譯的過程,我們可以把它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世紀初,以馬禮遜(Robert Morrison)、德庇士(John Francis Davis)、湯姆(Robert Thom)為代表的片斷翻譯。這時的翻譯主要是出于漢語學(xué)習(xí)的目的。第二階段是從19世紀中葉到19世紀末,這一期間的翻譯仍然集中在詩歌、對話等方面,波拉(Edward Charles Bowra)、喬里(H.Beneraft Joly)開始翻譯小說的章節(jié),但仍沒有完整的全譯本。直到20世紀,班索爾(Reverend Bramwell Seaton Bonsall)將《紅樓夢》全文譯成英文。幾乎就在班索爾完成這個譯本的同時,霍克思(David Hawkes)與企鵝出版社簽訂了翻譯《紅樓夢》的合同。楊憲益、戴乃迭于1960年代開始翻譯《紅樓夢》,70年代末譯完全書,成為最早出齊的《紅樓夢》英文全譯本。
紅學(xué)發(fā)展至今,可謂碩果累累,文人墨客從詩詞、書畫、醫(yī)藥、建筑、烹飪、服飾等各個方面來研究《紅樓夢》,但專門從翻譯角度談《紅樓夢》的專著、論文卻不太多。2001年,王宏印的《<紅樓夢>詩詞曲賦英譯比較研究》是大陸第一部研究《紅樓夢》翻譯的專著。2004年,范圣宇的《<紅樓夢>管窺:英譯、語言與文化》研究了楊憲益與霍克思兩個英譯本,指出要研究英譯本的《紅樓夢》,首先要弄清楚譯者用的是哪個底本,對于底本相同的句子、篇章,譯者又是怎樣轉(zhuǎn)化為不同的表達形式。該書以討論語言問題為主,也涉及由文化背景差異而導(dǎo)致的不同翻譯效果。
歐陽禎曾在《透明的眼睛》中說,“……通過英語翻譯來看中國文學(xué),就像是使陌生的事物變得熟悉,或是使熟悉的事物變得陌生起來?!蔽覀冴P(guān)注《紅樓夢》這樣的中國古典名著翻譯成英語的過程,也就是從“熟悉”和“陌生”這兩個角度來看這部不朽之作。
“熵”是熱力學(xué)第二定律的核心概念,即熵定律。熵定律所能概括的就是能量從“有用”到“無用”的轉(zhuǎn)化。李照國首次將“熵”這一概念引進到翻譯中。對于信息與文化的交流,熵揭示的是信息的傳遞和變易,甚至耗散和消亡的基本機制。信息的“耗散”為我們解釋了在交流過程中信息出現(xiàn)變異、流散和消失的原因?!办鼗焙汀昂纳ⅰ睒?gòu)成了信息交流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xiàn)象。由于個人、社會、文化等因素的不同,使得譯者的翻譯過程就成了原著的重構(gòu)過程。信息重構(gòu)在很大程度上受譯者的選詞和釋意的影響。雖然我們說霍譯本的手法和風(fēng)格是無與倫比的,但是對于《紅樓夢》這樣一本百科全書,翻譯的作品是很難再現(xiàn)原著的風(fēng)采的。
(一)音譯
中國人的姓名中蘊涵著豐富的內(nèi)涵和文化氣息,而曹雪芹的起名藝術(shù)更為《紅樓夢》這樣的文學(xué)名著增加了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但這對翻譯者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于人名的翻譯,一般譯者都采用音譯的方法,因為這種方法簡單省力,也容易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但對于《紅樓夢》而言,里面的人物多達500余人,其中有姓氏的300左右,采用音譯的方法顯然有一定的局限性。這主要表現(xiàn)在:同音姓氏易混淆。如“余信”和“于老爺”,二姓音譯后皆作“Yu”;“劉姥姥”和“柳湘蓮”,二姓音譯后皆為“Liu”;“包勇”和“鮑二”,二姓音譯后皆作“Bao”等等,這樣不僅給區(qū)分帶來很大困難,而且使本來豐富的姓氏單調(diào)化。外國人讀起來,難免會以為包勇和鮑二是兄弟兩個呢,肯定感到困難,更不用說記住了。
(二)音譯加注釋
姓名字號是一個人區(qū)別于另一個人的符號,稱呼起來方便,指代明確。但曹公筆下的姓名除具有這種“指稱功能”外,還具有“語意功能”。姓名音譯,在很大程度上僅能完成姓名的“指稱功能”,而無法傳遞其豐富的“語意”,造成“寓意”的缺失。這對《紅樓夢》來說無疑是個重大損失。比如,甄士隱,音譯為Zhen Shiyin,而人們通過這三個音節(jié),是怎么也無法想到其內(nèi)含著的“真事隱”的語意的。為解決此問題,楊戴采取音譯與注釋相結(jié)合的方法進行處理:當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時,它隱含的意義就被注釋在該頁底部。如:甄士隱Chen Shih-yin(Homophone for“true facts concealed.”),賈雨村Jia Yu-cun(Homophone for“fiction in rustic language.”),賈化Chia Hua(Homophone for“false talk.”),襲人Hsi-jen(Literally“assails men”),李紈Li Wan(Plain Silk),卜世仁Pu Shih-jen(Homophone for“not a human being”)。但這一方法只適用于少數(shù),對于那些含義并未明確說明的名字,就不能采取這種方式,不能由譯者隨便添加自己的理解。因此,音譯加注釋雖然是一種好的方法,卻在書中使用很少。
(三)意譯
為了彌補音譯方法的局限性,最大限度地再現(xiàn)曹公姓名創(chuàng)作的原意,霍克斯采用了意譯的方法。具體方法如下:
一是根據(jù)中文姓名直譯,即把中文與英文對應(yīng)著譯。如:琥珀譯成Amber;珍珠譯成Pearl;雪雁譯成Snow-goose;侍書譯成Scribe;黛玉譯成Black Jade等。
二是根據(jù)中文姓名的一半譯。曹公命名變化多端,《紅樓夢》中像上面那樣用單一物象命名的并不多,更多的則是采用組合詞語。而英人的習(xí)慣是名字一般為一個詞,這樣,翻譯家便采取了譯一半的辦法,如:金釧譯成Golden(金的),舍棄了“釧”之意;麝月譯成Muck(麝香),舍棄了“月”之意;晴雯譯成Skybright (天晴),舍棄了“雯”之意;司棋譯成Chess(國際象棋),舍棄了“司”之意;入畫譯成Picture(圖畫),舍棄了“入”之意;豆官譯成Cardamome(豆蔻),舍棄了“官”之意;茄官譯成Aubergine(茄子),舍棄了“官”之意;玉官譯成Topaze(黃玉),舍棄了“官”之意。其實,以上被舍棄的東西,在中文中都是有著重要意義的,這種意義不僅表現(xiàn)在含義上,而且表現(xiàn)在形式上,如,有的是固有名詞(如麝月、檀云);有的是對仗關(guān)系(如寶玉的幾個小廝之名);有的是習(xí)慣稱呼(如女伶稱“官”)等等。舍棄一半譯一半的方法,雖然使得姓名短小凝練,便于記憶,但卻是以舍棄一半含義為代價的。
三是根據(jù)姓名主人或者其主子的品性遭際譯。如:霍啟譯作Calamity(災(zāi)禍);嬌杏譯作Luck(幸運);同貴譯作Prosper(繁榮);旺兒譯作Brightie(光明);平兒譯作Patience(忍耐);素云譯作Candida(心潔、清白);碧月譯作Casta(清正、貞潔);
四是特殊群體特殊譯。如對《紅樓夢》中的法名道號或神仙之名,就采取了特殊譯法,分別用拉丁語、希臘語、意大利語等來譯,以增加宗教色彩和神秘感?!办o虛”譯作希臘語“Euergesia”,意為“功效、努力、行動”等;“妙玉”譯作拉丁語“Adamantina”,意為“鋼鐵、金剛石”;“空空道人”譯作拉丁語“Vanitas”,意為“空虛、無物、無實”;“絳珠仙子”譯作“Crimson Pearl”,意為“絳色珍珠”;“神瑛侍者”譯作“Divine Luminescent Stone-in–Waiting”,意為“神光石侍者”;“茫茫大士”譯作“Buddhist mahasattva Impervioso”,這是英語、梵語和意大利語的混合,意為“佛家的、不可企及的大圣”。“渺渺真人”譯作“Taoist illuminate Mysteroso”,這是意大利語和英語的混合,意為“道家的、神秘的、先知先覺者”。
通過歸納和總結(jié),我們發(fā)現(xiàn)霍譯本中的人名翻譯根據(jù)不同的人物群體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方法。對于主人的姓名和年長仆人的姓名,他采取了依據(jù)漢語拼音進行音譯的方法;對于所有年幼男仆和女仆的名字采取了根據(jù)字面意思對譯的方法;對于女戲子,與佛教道教相關(guān)的人物,他采取了用法語、拉丁語進行翻譯的辦法。他采取了一系列技巧在譯文中重塑原文名字的特色,以一種最自然、最易于接受的方式把它們介紹給西方讀者。
(一)漢字本身的信息傳遞
霍克斯翻譯人名的方法為他的譯本增添了不少色彩,但由于文化、民族習(xí)俗、語言、文字、地域等方面的不同,使得譯文不可能達到與原文一樣的效果,這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信息的“熵化”和“耗散”現(xiàn)象。
在讀原文的過程中,我們能注意到賈家?guī)状∶奶攸c:賈氏第三代,都是以“文”為偏旁,有賈敷(早死)、賈敬、賈赦、賈政。赦、敬、政皆與朝廷政事有關(guān),表明賈氏第三代已經(jīng)從武功轉(zhuǎn)為文治,為朝廷顯赫的貴族。賈氏第四代,以“玉”字偏旁排行,有賈珍、賈璉、賈珠、賈寶玉、賈環(huán)。珍、璉、珠、寶玉、環(huán)皆為貴重玉器,表明賈氏經(jīng)過三代的積累,第四代一出生就享盡榮華富貴,同時也顯露出濃重的脂粉氣息,表明這是享樂腐朽的一代。事實上也是如此,賈珠早死,賈環(huán)不成器,賈寶玉雖然是賈府唯一的希望,卻最厭惡仕途經(jīng)濟的封建正道。賈珍賈璉更是不求上進,治家無方,只知道沉湎聲色。賈氏第五代,以草字頭排行,有賈蓉、賈薔、賈芹、賈蘭、賈菌等,隱寓草芥平民,賈府由盛而衰徹底敗落。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對于人名的精心設(shè)計。這樣的名字所具有的就不僅僅是指稱功能,而翻譯所能達到的卻只有這一功能。
(二)《紅樓夢》人物姓名的音美與形美
我們讀《紅樓夢》,當讀到寶釵、黛玉、晴雯、麝月這些名字的時候,即使不知道它內(nèi)涵的意義有多深,僅從這名字的讀音和外表來看,也覺得很美,音韻和諧、如詩如畫。曹公于藝雜學(xué)旁收,無所不精。他對漢語的音韻聲調(diào)和漢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均有極高造詣,這不僅表現(xiàn)在《紅樓夢》中的詩詞韻語的創(chuàng)作上,也表現(xiàn)在人物的命名上。對《紅樓夢》的人物姓名,過去我們談得較多的是它的隱含意義(內(nèi)容),而對其音韻和結(jié)構(gòu)(形式)方面則重視不夠。其實,《紅樓夢》的人物姓名之所以能家喻戶曉,廣為流布,除去內(nèi)涵深刻的因素外,與其讀著順口、聽著悅耳和看著舒服有很大的關(guān)系。俗話說,姓名是用來叫的,因此,取名不僅要考慮其意義,還要考慮其順口不順口、入耳不入耳、清亮不清亮??梢哉f,《紅樓夢》人物姓名,從整體上看,達到了意美、音美和形美三者的統(tǒng)一。
從上文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不同譯者采用了不同的譯法,對于不同的語言現(xiàn)象,同一個譯者也會采用不同的方法。但這樣仍然不能將原文的所有信息都體現(xiàn)在譯本中,歸根結(jié)底是由于中英的文化差異。人名翻譯中的信息丟失就是一個典型例子。人名是文化的載體,所以在翻譯過程中很多重要信息會不可避免地丟失,這種信息丟失必然會影響到英語讀者對于這部作品的理解和鑒賞。作為文化中介人,譯者必須培養(yǎng)高度的跨文化交際敏感性,根據(jù)翻譯目的、讀者對象以及文本性質(zhì)等因素選擇翻譯策略,對原文進行重構(gòu),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再現(xiàn)原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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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9
A
1673-1999(2010)16-0097-03
陳慧蓮(1984-),女,河北省懷來縣人,上海師范大學(xué)(上海200234)外國語學(xué)院2008級碩士研究生。
2010-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