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貴州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的異同性

錢鈺華

（南通高等師范學校，江蘇 南通 226006）

面具藝術，是一種古老的世界性的文化藝術形式，在中國的歷史有4000多年。它是由中國的巫儺文化演化而來的，在儺祭和儺舞基礎上發(fā)展來的儺戲是儺文化宗教和藝術的載體，承載著娛神和娛人的社會功能，在其表演中最典型的就是佩戴面具，便有了古老的儺面具。當面具藝術由娛神轉而娛人的時候，形象便由神靈轉化成各具性格特征的人，宗教和神靈的色彩淡化，加之受戲劇的影響，便有了今天保留下來較為系統(tǒng)、完整的貴州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這是兩種在不同的文化影響下產生的不同的文化藝術。

一、文化根源的異同性

當遠古先民無法戰(zhàn)勝自然界所發(fā)生的瘟疫、災難，溫飽得不到解決時，他們就希望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幫助他們戰(zhàn)勝自然，于是產生了宗教的巫儺儀式。人在儺祭中戴上獰厲的面具，就像幻化成了神靈，擁有了強大的威力，可以驅魔降妖，恫嚇獵物。

1.貴州地戲面具的文化根源。

貴州安順地戲是軍儺（融祭祀、操練、娛樂為一體）系列的儺戲，是儺戲的一個分支，更是一種進化，由“祭”變成“戲”。明代時，統(tǒng)治者為了鞏固西南邊疆，派軍駐扎在安順，軍隊的駐扎帶來了中原文化和戲劇文化，與當?shù)氐膬畠x相融合后，產生了新的儺戲，也就是地戲。地戲劇目只有武戲，如《三國》、《隋唐演義》、《封神榜》、《楊家將》之類，蘊含“尚武”、“忠義”、“等級”、“歷史”和“國家”等信息。在飾演中又加進了許多青面獠牙的人物，用以驅邪禳災。它不僅繼承了當?shù)貎畱蛭幕木?，而且引入了中原多種藝術形式，對儺戲的表現(xiàn)內容，特別是面具的種類、造型和色彩等都作了改進和完善，變成更具欣賞價值和生命力的地戲面具，人們在看戲時也是在欣賞地戲面具。

2.藏戲面具的文化根源。

藏戲是一個龐大的劇種系統(tǒng)，被視為藏文化“活化石”，是中華民族戲劇中歷史悠久的劇種之一，有600多年的歷史。它在藏語中被稱為“阿吉拉姆”，簡稱“拉姆”（即仙女）。由于青藏高原各地風土人情、自然條件、生活習俗、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它擁有眾多流派，形成了白面具藏戲和藍面具藏戲，而且歷史悠久，是遠古文明的產物，最早來源與藏族原始宗教——苯波儀式中戴面具的擬獸圖騰舞蹈有關。17世紀時，從寺院宗教儀式中分離出來，逐漸形成程式化、生活化的表演。主要有表現(xiàn)歷史的《文成公主》，表現(xiàn)善惡斗爭的《諾桑王子》，表現(xiàn)兄弟情誼的《頓月頓珠》等八大經(jīng)典保留劇目。其主要特點就是戴面具表演。藏戲面具是藏戲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使藏面具從神佛、鬼怪統(tǒng)治的宗教玄密的精神世界融入了民間世俗現(xiàn)實生活境界，是一定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對形形色色的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生動的寫照，通俗地演繹了真善美、假丑惡。

二、審美特征及象征意義的異同性

地戲和藏戲都是廣場戲，之所以沒有發(fā)展成舞臺戲，是因為歷史上的這些地方，山高路遠、地廣人稀，長期經(jīng)濟不發(fā)達，對外交流很少，一個戲團到一個居民聚居點，一出戲一般只演一場，但這一場可能演幾天，因此廣場表演的形式是這些原始戲劇的顯著特征之一。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都表現(xiàn)了世俗人物，特別是歷史人物，造型非常生動夸張，運用了紋樣和雕刻等多種裝飾手法，質材多樣，因地制宜，色彩上帶有典型的象征意義，今天的戲曲臉譜就脫胎于面具的色彩象征，具有明顯的世俗傾向和民間色彩。

1.表現(xiàn)內容上的異同性。

地戲將中原文化中的歷史人物大量引入，在曲目上由頌神轉為頌人，由“三十六神”改為“三國”、“說唐”、“說岳”中的人物。唱詞從簡單的頌神、唱神轉化成分段分場有故事情節(jié)的固定唱詞，唱腔更接近于中原的地方戲曲。地戲面具的也就根據(jù)曲目的需要增加了許多新的品種，產生了更細的分類，基本分為神、武將（就是歷史上的帝王將相）、文官、道士、丑角等。

藏戲的表現(xiàn)內容有鬼神、人物、動物、法王等，鬼神崇拜是人們相信神秘的自然對人的威懾力，這是與西藏特定的人文地理有關。法王的人神合一，是藏傳佛教的影響。藏戲面具根據(jù)故事內容和出場形式分為溫巴（即漁夫或獵人）、正戲角色、動物和跳神面具。

2.裝飾造型上的異同性。

地戲面具大都是彩繪木雕，它以木頭雕刻成形，然后彩繪、油漆而成。最好的制作安順地戲面具的材料是丁木，其次是白楊木，然后才是其它木材，其雕刻工藝復雜而又精細，并且有一定的制作模式，男將腮圓額飽，眉突眼鼓，咬牙張鼻，強調煞氣；女將臉部平和豐滿、柳眉鳳眼，英姿颯爽；少將劍眉倒豎，透著英武、灑脫之美。在眉毛的雕刻上有“武將烈如焰，女將一根線，少將一枝箭”之說。嘴的雕刻上有“天包地（正神）、地包天（邪神）”之分。這些將帥面具特別重視頭盔和耳翹的制作，頭盔一般以龍鳳作為裝飾,男將多為龍盔，女將多為鳳盔。耳翹多以龍鳳和各種吉祥花草作為裝飾圖案，使人物顯得更加神勇，男將多為龍翅，如薛仁貴；女將多為鳳翅，如穆桂英。在雕刻技法上，淺浮雕與鏤空雕相結合，刻工精細而不繁瑣?？傮w的面部形態(tài)保留了儺面具巨眼外凸、猙獰可怖的特征，并增加了顴骨上刻龍形或弧線，在嘴角、額頭、鼻翼處刻縱線或弧線，這些裝飾線也體現(xiàn)了人物性格的差異；還有道人面具，人面雞嘴，奸詐狡猾；丑角面具，斜眉扯眼；動物面具，馬溫順，豬憨厚，寫實又夸張。從地戲面具造型中可以看出中原文化的烙印。

藏戲面具造型強烈夸張、獰厲恐怖，受西藏鬼神崇拜和宗教的影響，人們認為只有比妖怪更恐怖的形象才能驅鬼。在表現(xiàn)形式上有平面、立體面具等，這與戲劇活動有關，比如藏戲出場是頭戴平面面具的溫巴祁福、凈場地，然后各類形式的正戲面具才逐一登場表演劇目，中間還有立體跳神面具的羌姆穿插使用于藏戲的神舞表演中。面具按質地大致可分為紙板、皮質、布料、木雕和銅像等。平面藍溫巴面具多用硬質布板或呢料糊裱上藍底花緞，又在上面鑲金綴花，裝飾精致、優(yōu)美、絢爛，形象古樸、夸張，每個部件都有具體的吉祥寓意。正戲人物面具的造型有平面和立體之分，白色的老者、紅色的國王、半白半黑的挑撥者大都是平面的，多以布板、呢料、皮革或三合板制成；黃色的臣相、藍色的勇士、綠色的女性、黑色的丑角大都是泥塑立體彩繪假頭面具。跳神面具都是立體彩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怒目圓瞠，并用鋸齒紋來裝飾，鼻子又大又圓，面具頭上的裝飾也比較恐怖，常用小鬼的臉來裝飾，達到趕跑敵人的效果。立體動物面具也是立體假頭，形象多為擬人化?？傮w可以看出藏戲面具受藏傳佛教的影響。

3.色彩象征上的異同性。

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在彩繪上有很大的差別，但仔細分析色彩運用，還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首先，面具的整體色調是統(tǒng)一的，分為紅、黃、藍、白、黑等，并且色彩對比非常強烈，在一個統(tǒng)調的底子上，繪制大紅、大綠的裝飾花紋；其次，色彩對比非常強烈，與美術用色相悖，大膽、夸張，有明顯民間美術的烙印，與民俗活動有關，民族性很強；最后，也就是戲曲面具同戲曲臉譜的淵源了，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在運用色調時，同劇目中世俗人物的性格特征相呼應，以不同的色調表現(xiàn)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后來為了方便表演，看到演員的表情，才逐步把具有性格特征的彩繪直接畫在臉上，產生了臉譜，但在這兩種戲劇面具中，色彩的象征意義又有區(qū)別，這與地域文化的不同有關。

地戲面具的色彩絢麗明亮，除了面部造型、頭盔和耳翅的裝飾，還特別重視用色在人物形象上的表現(xiàn)，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象征意義。將帥面具的象征意義表現(xiàn)得較為典型，有文將、武將、老將、少將、女將之分，一般地，各種不同顏色代表著一定的性格特征。例如：紅臉代表忠勇剛直（如關羽、楊龍、伍云召），黑臉代表剛烈、勇猛（如張飛和尉遲恭），藍臉代表果敢（如單雄信、麻叔謀），綠臉代表怪異（如南洋王朱燦、尉遲寶林），白臉代表英武（如馬超），青臉代表兇惡驍勇之將，二花臉代表守關總兵，三花臉代表反將。

藏戲面具的色彩象征更具有地域和民族特征。比如藏族人崇拜白色厭惡黑色，白云是白色的，牛奶是白色的，羊毛是白色的，積雪是白色的，哈達是白色的，白色象征著神圣、圣潔和善良，用來表現(xiàn)老人和普通男性。此外，一套完整的藏戲面具幾乎直接反映和展示了一個完整的西藏傳統(tǒng)社會，其中涉及了幾個重要的社會階層：紅色代表威嚴的國王；黃色代表功德廣大、知識淵博的臣相和活佛這些上層階層；藍色代表勇敢正義的勇士；藍色和白色的溫巴面具（漁夫、獵人）表現(xiàn)草根階層，還有社會底層人，黑色代表兇惡、殘暴的反派和丑角；半白半黑代表嘴甜心毒、兩面三刀、專門挑撥離間者；女性應該有水一樣包容含蓄的品質，是綠色的面具。

三、文化內涵和民族特征的共通性

1.多元文化交融。

我國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文化藝術便體現(xiàn)了多元文化交融的特性，具有深厚的文化根基，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也具有這樣的特征。比如，地戲面具是巫儺文化同中原文化交融所產生的，它的原意是驅邪禳災，后發(fā)展為歌頌中原的歷史英雄人物，表現(xiàn)民族理想，而且面具在首用演出之前，還要舉行神性化的“開光”儀式。藏戲面具具有巫文化、古印度文化和中原文化的特點，表現(xiàn)佛教旨意真善美，開場有祭祀天地萬物之神的意思，又貫穿了人物、鬼神和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

2.地域、民族特色。

戲曲面具藝術是儺面具的發(fā)展和進化，戲曲表演中的道具融入了繪畫、雕刻、文學等藝術門類，他們的表現(xiàn)內容、造型和色彩，因為不同的宗教信仰、民族文化、地域資源、歷史事件和審美特征的差異而各具特色，具有鮮明的地域和民族特色。

地戲面具受到中原佛教的影響，懷揣著忠君報國的民族理想，借用廣為流傳的歷史故事，表現(xiàn)英雄人物，為體現(xiàn)忠肝義膽，形象造型會表現(xiàn)出威猛美；為表現(xiàn)丑角，會運用對比手法，歪臉扯眼的滑稽感，等等。藏戲面具深受藏傳佛教的影響，地域和民族性非常強，如藏族的法王舞、跳神舞等，使用的一系列面具不但用材考究，而且制作精良，形象多猙獰恐怖，用色鮮艷，多裝飾性紋樣，顯示出高超的鑄銅和鑲嵌工藝。

四、結語：具有美學和民俗學的研究意義

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都表現(xiàn)出了高度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底蘊。它們都是源自戲曲的化裝道具，戲曲的起源影響著它們的文化根源。民眾需要真善美的哲理，需要忠君報國的理想，相應就派生出具有眾多的人物和鬼神形象的面具。為了讓人物的個性特征一目了然，面具就用特定的色彩來表現(xiàn)善、惡、丑。比如同樣是白色，藏民聯(lián)想到雪山、白羊和哈達，便是圣潔和善良的象征，表現(xiàn)老者；而安順人表現(xiàn)英武的將帥；藏民貶斥黑色，用它表現(xiàn)反派，而安順人卻表現(xiàn)剛烈、勇猛的武將。為什么同樣的顏色在不同的面具中意義不一樣，這是由于不同的地域文化、鮮明的民俗特征和宗教特征所產生的民眾審美情趣的差異，具有民俗學的研究意義。

除了用色彩表現(xiàn)善、惡、丑之外，面具造型本身也具有非凡的表現(xiàn)力。比如，地戲面具表現(xiàn)丑角歪臉扯眼，惟妙惟肖；藏戲面具表現(xiàn)鬼神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怒目圓瞠。還有裝飾紋樣也與性格特征相吻合，比如，地戲面具的將帥都有頭盔和耳翅做裝飾，大都以龍鳳和吉祥圖案做裝飾，龍表男，鳳表女，白虎喻大將，牡丹喻富貴，等等；而藏戲面具用弧線和曲線作裝飾，也有特定的象征意義，鋸齒紋表示山川，旋渦紋表示洶涌的河水和混沌的世界，等等。還有雕刻工藝，面具的裝飾很多都是立體的，淺浮雕和鏤空雕相呼應，比如，地戲面具的頭盔和耳翅是鏤空雕的，體現(xiàn)了民間藝人精湛的木雕技藝，而淺浮雕藏戲面具的鑄銅和鑲嵌工藝，也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在當代，面具藝術作為藝術珍品，也成為當?shù)匕l(fā)展文化旅游事業(yè)的紀念品，而且對現(xiàn)代戲劇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所以說，地戲面具和藏戲面具不僅具有民俗學的研究價值，而且具有美學的藝術欣賞和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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