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宗
(重慶三峽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4100)
走向世界的三峽文化使者與重慶形象代言人
陶德宗
(重慶三峽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4100)
著名海外華文文學作家聶華苓和虹影都是長江三峽的女兒。她們雖在不同時代,因不同原因分別走向美國和英國,但深深的三峽情結、執(zhí)著的三峽書寫、動人的故鄉(xiāng)敘事和濃濃的家國情懷,顯然是他們突出的共同特征。三峽養(yǎng)育了她們,她們向世界傳播著三峽,并以自己出色的三峽書寫和杰出的文學創(chuàng)造,給包括華文文學在內(nèi)的大中華文學奉獻了具有鮮明區(qū)域文化特色的藝術精品。她們是當之無愧的三峽女杰,也是公認的三峽文化使者和重慶形象代言人。
聶華苓;虹影;三峽女兒;三峽書寫;巴渝情懷;文化使者
聶華苓和虹影是具有廣泛世界影響的海外華文文學名家,也是在長江母親的懷抱里喝川江水長大的三峽女兒。盡管她們一個出生在 1920年代那戰(zhàn)亂與血腥的歲月,一個在 1960年代的饑餓與貧窮中呱呱墜地,但她們都在川江兩岸度過了自己的少女時代,都在三峽大地送走了一個姑娘的夢幻歲月,并都是在邁過了20歲的門坎以后才向長江母親揮手告別。作為三峽的女兒,她們都有著深深的三峽情結;作為浪跡天涯的游子,她們有著揮之不去的故鄉(xiāng)記憶。于是,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她們,便自然會拿起筆來,在自己的小說里深情描繪著故鄉(xiāng)風情,講述著家鄉(xiāng)故事,搜索著少時記憶,言說著生命體驗,傾注著家國情懷。
聶華苓于 1926年出生在三峽東大門宜昌,抗戰(zhàn)時期隨母流浪至三峽中的江南古鎮(zhèn)三斗坪 (今三峽工程所在地), 1949年攜母帶弟流亡臺灣。作為三峽的女兒,她對三峽有特深的感情和難忘的記憶。在 1960年隨《自由中國》雜志所謂“涉嫌叛亂罪”而來的抄家監(jiān)視與痛苦孤寂之中,她寫成了自己第一部以三峽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失去的金鈴子》。她說:“抗戰(zhàn)期中我到過三斗坪……沒想到多少年后,那個地方與那兒的人物是如此強烈地吸引著我,使我渴望再到那兒去重新生活,也許就是由于這份渴望,我才提起筆,寫下了三斗坪的故事吧。”[1]正是基于這種強烈與深沉的三峽情懷,所以在小說那神奇迷人、氣象萬千的三峽風情畫廊中,就既傾瀉著作家對三峽故土的無盡思念,又濃凝著對祖國和民族的熾熱情愫。同時,作家還站在現(xiàn)實與歷史的交匯點上,通過對抗戰(zhàn)時期三斗坪的戰(zhàn)亂慘景和三星寨種種悲劇人生的描繪,形象展示了抗戰(zhàn)時期民族悲劇在三斗坪的縮影和封建文化所制造的人生悲劇在三星寨的延伸。作品也由此生發(fā)出深刻有力的社會政治批判和歷史文化批判,并于深廣的憂憤中內(nèi)蘊著作家對三峽故土和祖國民族深沉的熱愛。這部內(nèi)蘊豐厚、抒情性極強的小說,充分顯示了三峽作家對臺灣懷鄉(xiāng)文學的開拓性貢獻。
在《失去的金鈴子》以后,已從臺灣遷居美國的聶華苓又推出了長篇力作《桑青與桃紅》。作品在抗戰(zhàn)時的三峽、解放戰(zhàn)爭時的北平、50年代的臺灣和 60年代的美國這一廣闊背景上,展示天真純美的姑娘桑青被外部環(huán)境威壓迫害直至精神分裂而成為蕩婦桃紅的悲劇,具有強烈的時代感、鮮明的普世性和歷史的縱深感。小說的第一部即明確標題為“瞿塘峽”,并曾以《瞿塘峽歷險記》為名在《長江》雜志 1980年 1月號上單獨刊載。在這一部分,作品以“桑青日記”形式展開了對時代悲劇與人生悲劇的描寫。桑青隨難民沿長江西逃巴蜀,卻被困在瞿塘峽口無法進退。循著桑青們的流亡踐索,聶華苓再次展開了對長江三峽的深情描繪。于是,峽江激流、兩岸峭壁、三峽纖夫,連同黃龍灘、鬼門關、滟預堆等險灘,巴東、巫山、黛溪等峽中古鎮(zhèn)和石板銜、雜貨鋪、小茶館、擔擔面等古鎮(zhèn)風情,都一一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盡管這部小說第二、三、四部的描寫空間已經(jīng)逸出了長江三峽,但在對長江三峽的描繪上,它與《失去的金鈴子》仍堪稱交相輝映的雙星之作。這部作品被海外評論界稱為是華人作家的一流作品,并認為其文學價值將永存于世界之林。而世界各地先后用 11種文字將其出版,也證明它確實享有相當廣泛的世界聲譽。
抗戰(zhàn)時期,聶華苓先后在重慶12中和中央大學外文系學習。近8年的重慶生活,使她形成了深深的山城情結,這種山城情結不僅在她的《往事隨想——松林坡和牛津》等回憶性散文中有直接表現(xiàn),并在她出版于 1984年的長篇小說《千山外,水長流》之中有突出表現(xiàn)。這部作品以混血兒蓮兒赴美尋親為線索,將歷史和現(xiàn)實、中國和美國、重慶與愛荷華、戰(zhàn)爭與愛情緊緊連接在一起,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關于中美兩國人民情誼的動人故事。
在 19世紀后期,布朗先生和另外兩個家族,從愛爾蘭來到美國參與愛荷華洲偏遠小鎮(zhèn)石頭城的開發(fā)建設并成為一方首富。在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和中國人民的解放戰(zhàn)爭中,他的兒子威廉·布朗(彼爾)兩次來到中國重慶。他深入中國社會和學生運動,崇敬中國人民的精神品質(zhì),并與大學生柳鳳蓮相識相愛。后來,彼爾在一次采訪中被誤傷致死,給柳鳳蓮留下遺腹子蓮兒。在中國大陸解放后,蓮兒因“美國爸爸”和“右派媽媽”深受牽連,歷經(jīng)磨難。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蓮兒終于得以去美國尋親,但祖母瑪麗對蓮兒懷有敵意和戒心,蓮兒對美國的一切也很不習慣。隨著時間的推移,骨肉相連、血脈相通的祖孫倆終于相認相知相愛。千山之外,生命之水綿延不絕;萬里之遙,中美人民情意相通。聶華苓在這里書寫的已不再是浪子的悲歌,而是對中美兩國人民友好情誼的歌頌與祝愿?;谝环N深深的山城情結,聶華苓不僅讓這一曲深情動人的中美人民世代友好之歌激蕩在山城重慶,而且展開了對山城重慶大量的具體描寫。于是,嘉陵江、朝天門、沙坪壩、兩路口、小龍坎、南山公園、重慶大學等知名之地便一一出現(xiàn)在聶華苓筆下。如果沒有深深的重慶記憶和山城情結,在一個已離開重慶近 40年的海外華文文學作家筆下,是不可能把重慶寫得如此形神兼?zhèn)浜土钊松裢摹?/p>
聶華苓的三峽書寫是廣闊而豐富的。她不僅深情描繪了難忘的長江三峽和山城重慶,而且還描繪了難忘的三峽橘鄉(xiāng)。在短篇小說《姍姍,你在哪兒》中,作者借李鑫在臺北尋找當年純情少女姍姍時的回憶,把自己記憶中那充滿牧歌情調(diào)的三峽橘鄉(xiāng)鮮活地展示開來,從而讓橘鄉(xiāng)風情、巴渝農(nóng)家、純情少女共同組成一幅令人神往的三峽橘鄉(xiāng)圖畫。這樣一幅深藏于作者心中的美妙圖畫,與現(xiàn)實中的漂泊流浪、都市的浮躁喧囂和世風的頹敗庸俗是很不一樣的。正是在這種“昨日”不再的悲歌中,聶華苓發(fā)出了“姍姍,你在哪里”的悲情呼喚。
聶華苓作為一位從三峽走向世界的著名作家,其杰出的文學活動不僅表現(xiàn)在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上,而且表現(xiàn)在她為促進海峽兩岸、中美兩國和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所作的重大貢獻上。她與自己的丈夫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于1967年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成立的“國際作家寫作室”,既是溝通海峽兩岸作家、中美兩國文學聯(lián)系的橋梁,也是國際文學與文化的交流中心。尤其是在海峽兩岸文學直接交流尚末開始以前,是她在“國際作家寫作室”中舉行的“中國周末”活動,最早實現(xiàn)了海峽兩岸文學的雙向交流。為表彰聶華苓夫婦在促進世界文學交流上的杰出貢獻,1977年世界各國 270名作家聯(lián)名推舉他們?yōu)橹Z貝爾和平獎候選人,這是現(xiàn)當代時期的三峽籍作家所得到的最廣泛的國際性尊敬和最高的世界聲譽,也是上下兩千年的三峽作家走向世界,產(chǎn)生全球影響的又一重要標志。
聶華苓的創(chuàng)作盛期是 1960年代至 1980年代,到 1990年代,這位杰出的三峽女兒已進入 70高齡。雖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但不可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又使她漸漸走入創(chuàng)作末期。正是在這海外三峽作家行將青黃不接之時,又一顆三峽之星在大洋彼岸飛騰而起,并以其獨特的光輝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和獲得如潮的好評,這就是比聶華苓小36歲的虹影。虹影雖然沒有像聶華苓那樣飽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和流亡之悲,但也親歷了 60年代的貧窮與饑餓和“文革”10年的狂熱與混亂。這種特定年代的生活經(jīng)歷與生命體驗,必然會對這位三峽女兒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深刻影響。作為集小說家、散文家與詩人等多種身份于一身的虹影,在不到 20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她已向中外讀者奉獻了《饑餓的女兒》《孔雀的叫喊》《上海王》《上海之死》《k》(又名《英國情人》)《阿難》《女子有行》《好兒女花》等 10多部長篇小說,《紐約的戀人們》《辣椒式的口紅》等多篇 (部)中短篇小說,《沉靜的老虎》《魚教會魚唱歌》等詩集和其他多種文集。近 10多年來,虹影曾獲美國紐約《特爾菲卡》雜志“中國最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和羅馬文學獎等多項國際文學大獎,被大陸權威媒體評為 2000年十大人氣作家之一,2001年被《中國圖書簡報》評為“十大女作家之首”,2002年、2003年被《南方周末》、新浪網(wǎng)評為中國最受爭議的作家,其長篇小說《饑餓的女兒》曾獲中國臺灣 1997《聯(lián)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并被臺灣選為青少年自選教材。《英國情人》被英國《獨立報》( INDEPEN—DENT)評為 2002年 BOOKS OF THEYEAP十大好書之一。她的作品已被譯成25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發(fā)行,在 2009年,虹影還被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公推為重慶形象代言人。
盡管虹影小說題材廣泛、跨越中西,但作為喝川江水長大的三峽女兒,虹影有不少作品都是書寫巴渝人家和三峽大地的,其間影響最大的是《饑餓的女兒》《孔雀的叫喊》和《好兒女花》。
出版于 1997年的《饑餓的女兒》是虹影的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其核心內(nèi)容是書寫特定時代巴渝大地女性的苦難,這是虹影迄今為止最具影響力的作品。小說以“我”18歲的生日為切入點,讓回憶自然牽引出“我”一家在“文革”前后的生存環(huán)境與生活狀態(tài)。在“我”的記憶中,從“我”一出生開始,相伴而行的就一直是貧窮、饑餓、孤獨、屈辱和痛苦。6個兒女需要活著和父親的受傷致殘,使母親一人不堪重負;特殊的私生子身份,又使“我”和母親的生存狀態(tài)雪上加霜。與 1980年代曾經(jīng)流行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和“尋根文學”不同,這是一種鮮活而真實的個人記憶,也是對歷史尤其是對“草民”歷史的另一種書寫?!耙话銇碚f,從個人的角度描寫的歷史,由于是切身體驗。使讀者自然而然地認同作者的喜怒哀樂,虹影的《饑餓的女兒》正是這樣一部將中國近幾十年的社會史,活生生地凸現(xiàn)給讀者的作品。”[2]劉再復也說:“虹影把饑餓年代的苦難寫得令人不寒而栗”,“作者不僅抒寫了苦難現(xiàn)象,而且寫了苦難重壓下人的心理變態(tài)”,“虹影寫了自己體驗過的一段歷史,可說是真切又深切。”[3]
虹影于 2009年推出的最新長篇《好兒女花》也是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作者在本書封面明確標識這是《饑餓的女兒》的續(xù)篇。小說一開篇就將喪母之痛撒滿全篇。接下來又以母親喪事為磁場,集聚起母親的 4個女兒、兩個兒子、左鄰右舍和親友舊交,然后從容展開對母親和她的諸多親友的一一回憶和敘述。作為虹影的母親,她為了養(yǎng)活自己的 6個子女和丈夫,長期做著男人們才能做的苦活重活,忍受了一般女性所難以理解的付出與屈辱。即使世道變了,兒女們長大了和日子也變好了以后,她仍然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愛著她的兒女們。面對著這樣一位母親,人們所感受到的自然是一種東方的母性和心靈的震撼。
在追憶母親和逐步揭開家族苦痛歷史的同時,虹影還在為母奔喪與治喪的線索里,夾敘了自己的私生女身份,以后的浪跡四方,在國際文壇的聲名鵲起與美好婚戀的變故等個人生活經(jīng)歷。這種對自我形象真實而大膽的書寫,使作品在母親形象之外給讀者更多的聯(lián)想和思考。虹影曾說這本書既是寫給母親的,同時也是寫給自己的兒女的。在出版《饑餓的女兒》時,她在扉頁上的題辭是“獻給母親”,而在出版《好兒女花》時,她在扉頁上的題辭卻是“給我的女兒 SYB IL”[4]。這是母親意識在虹影身上的強勁呈現(xiàn),也是乃母精神在她身上的薪火相傳。本書名曰“好兒女花”,這“好兒女花”也稱“指甲花”或“小桃紅”,虹影母親的小名就叫“小桃紅”,這是一種卑微的易生長且生命力相當頑強的花。虹影以此為書名,不僅因為母親一生的際遇和個性如同此花,而且表明虹影對獨立、堅韌和頑強的個性與理想的尊崇。虹影說:“這本書是關于我自己的記憶,是關于我母親的故事。那些長年堆積在我心里的黑暗和愛。”“母親是鹽,對母親不在這個世界上后,我感受到這點?!盵5]
2003年,虹影出版了《孔雀的叫喊》。著名評論家陳曉明曾說:“這確實令人吃驚不小。吃驚的不只是因為她驚人的寫作速度,同時也是虹影如此面對中國當下現(xiàn)實的直接態(tài)度?!薄斑@一次,她居然要對國內(nèi)少有人問津的三峽大壩展開小說敘事,這頗有些令人費解?!盵6]事實上,虹影之所以要以小說形式來書寫三峽工程,乃是因為三峽大壩的修建引發(fā)了虹影的憂慮。她說:“從 1992年人大決議建三峽大壩起,我的心就沒法平息。我是長江的女兒,我是三峽的女兒。我有個愿望,我想寫一本關于三峽的書,這是我心口上的事,我‘利益切身’的事?!盵7]
在作品中,柳瑾在三峽壩區(qū)賓館頂層對壩區(qū)的掃描式觀察是虹影對三峽工程本身僅有的一次直接描繪。全書的書寫重點,是柳瑾的良縣之行。這里既是百萬移民正艱難進行著的庫區(qū)腹心,也是隱藏著大多秘史的柳瑾的出生之地。隨著柳瑾良縣之行的展開,《孔雀的叫喊》為我們同時展開了兩個視角,其一是柳瑾本人,其二便是親歷了良縣 50多年風云變幻的陳阿姨。她們兩人的目光一起投向移民正在進行中的三峽庫區(qū),而陳阿姨心中更裝有一段柳瑾急于了解的歷史。陳阿姨是柳瑾觀測與敘述的對象,但歷史的真相卻是由陳阿姨來敘述的。
隨著陳阿姨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當年的進軍西南,干部南下,建立新政權,清匪反霸、鎮(zhèn)壓反革命和后來的“文化大革命”等曾經(jīng)翻卷在良縣大地的歷史風云也一一在我們面前展開。在這條歷史的線索上,既有被柳瑾的父親即當年的柳專員有意錯殺的玉通禪師和妓女紅蓮,也有從東北一直打到川東的陳營長 (陳阿姨之夫)和由團政委而改作地方大員的柳專員 (柳瑾之父)。陳營長因反對槍斃玉通禪師和妓女紅蓮而被斥為政治立場不穩(wěn)和有反黨之罪而被開除黨籍,削職為民并最終蒙冤而死。而柳專員卻因此類事件不斷立功并節(jié)節(jié)高升。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也未能逃脫被批斗毒打和最終跳樓自殺的悲劇。然而陳阿姨卻始終活著,從當年的縣武裝部長夫人和革命女性到很快淪為一個罪人、一個寡婦和一介草民,她既是良縣近 60年歷史的見證人,同時也是良縣草民歷史的濃縮與凝聚。
作品中的柳瑾視角,其實也就是虹影的視角。被這一視角所觀察到的,不僅有正在修建中的三峽大壩,就地后靠的移民新城,地方官員的亂用移民經(jīng)費,氣派得像美國白宮一樣的政府大樓,豪華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星級賓館,奢侈得讓人目瞪口呆的珍饈美味,同時也有移民的困難,移民的意見和移民的“鬧事”。除了現(xiàn)實中的這些問題之外,從柳瑾這一視角所看到的,還有像陳阿姨這種蒙冤負屈幾十年的三峽草民和像玉通禪師、紅蓮、陳營長等已被歷史的政治風云淹沒的冤魂。著名評論家張頤武指出:“柳瑾和虹影的思考和觀察是要捍衛(wèi)底層的人民……在這小說里,人民在歷史中間曾經(jīng)受過很大的損害,但是現(xiàn)在人民在經(jīng)濟成長中,他還可能再度受傷,所以要保護人民不要受到傷害。這種社會的關懷情懷是非??少F的。”[8]
《孔雀的叫喊》就這樣以兩個女性的視角共同推進著一個發(fā)生在三峽大地之上的“草民”的故事。那么虹影為什么要將這部長篇小說取名為“孔雀的叫喊”呢?這因為“一個是書里的意義——三峽的古文化里有孔雀的形象”[8]。另一個是“孔雀的叫喊其實是三峽發(fā)出的聲音,三峽原來是非常美麗的,但現(xiàn)在孔雀開屏發(fā)出了一種叫喊”[8]。另外,“孔雀的叫喊實際上也是一個記憶的叫喊,關于中國的歷史、人民的歷史的一個記憶的叫喊。這個記憶的叫喊,通過《孔雀的叫喊》這個文本終于浮現(xiàn)出來?!盵8]有評論家在談到虹影及其《孔雀的叫喊》時也認為虹影“是非常關注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命運的。她是一個憂國憂民的人,《孔雀的叫喊》中充滿對歷史的苦難的記憶,和對現(xiàn)實的深切憂患,因為這些的確在作者的關注之中,或者為她所不能忘懷。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姿態(tài)。然而另一方面,她的立足點又總是在普通人那兒,在小人物那兒,她的憂國憂民由此深深扎下根來,而不流于虛無縹緲。她總能體會底層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的愿望如何,這種愿望又是怎樣難以實現(xiàn),也許因為她永遠是他們當中的一員?!盵9]
作為從三峽走向世界的海外華文文學名家,聶華苓和虹影的人生經(jīng)歷與文化視域,決定了她們小說的題材領域必然是相當廣闊的。但是,綜觀這兩位三峽女兒迄今為止的小說創(chuàng)作,其最為持久、最有特色、最具影響,也是最為成功的,還是她們那些書寫家山煙樹與自我經(jīng)歷的小說。所不同的主要是,作為 1949年前后從大陸流亡臺灣和海外的數(shù)百萬流浪者之一的聶華苓,往往是借書寫故鄉(xiāng)寄寓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漂泊之苦和盼歸之心。她所書寫的三峽,也往往散發(fā)著戰(zhàn)爭年代的硝煙與血腥,展示著三峽鄉(xiāng)民在特定年代和特定環(huán)境中的生命狀態(tài)與生存困境。與聶華苓不同,虹影從原鄉(xiāng)走向異鄉(xiāng),顯然是自覺自愿的。她與自己的故鄉(xiāng),也不像聶華苓她們當年那樣只能相思在心中,相見在夢里,而是完全可以自由往來的。作為 1980年代以后越來越多的新移民之一,她往往是在視野更加開闊的他鄉(xiāng)明月之下,以她特有的真實、直率與坦誠以及她愛用的自傳體形式,追憶著她難以忘懷的家鄉(xiāng)和親人及曾經(jīng)親歷過的歲月與苦難。但兩位三峽女兒又是一脈相系的,虹影對聶華苓的承續(xù),不僅有出色的三峽書寫和深深的三峽情結,更有憂國憂民的精神傳統(tǒng)和哀民生多艱的悲憫情懷。兩代三峽女作家所共同展開的,正是從抗戰(zhàn)時期直到當今的三峽歷史畫卷,久遠豐厚的文化積淀。
從三峽走向世界,是聶華苓和虹影共同的生命軌跡;在海外書寫三峽,是她們相同的創(chuàng)作特點;不懈地努力、杰出的成就和廣泛的影響,不僅使聶華苓和虹影成為當之無愧的三峽女杰,而且躋身于最具世界影響的華文作家之列。她們因出色的三峽書寫而成就了自我,同時也因此成為面向世界的文化使者。作為具有廣泛世界影響的兩位三峽女兒,她們的作品走到哪里,三峽風光與三峽文化也隨之被傳播到哪里。從這個意義上說,聶華苓和虹影,也是三峽形象、重慶形象和巴蜀形象的杰出代言人。
[1] 聶華苓.失去的金鈴子·苓子是我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 葛浩文.饑餓的女兒——一個使人難以安枕的故事[N].聯(lián)合報,2005-08-28.
[3] 劉再復.饑餓的女兒·序 [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0.
[4] 虹影.好兒女花[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
[5] 虹影.好兒女花·寫在前面[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
[6] 陳曉明.無法穿越的“現(xiàn)代性”之壩[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7(1).
[7] 蕭生.虹影《我到三峽走親戚》:孔雀的叫喊 [N].重慶晚報,2003-02-19.
[8] 張頤武.猜一猜,孔雀為什么呼喊[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7(1).
[9] 止庵.一本好看的書 [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7 (1).
2010-10-13
重慶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大陸遷臺作家與臺灣當代文學研究”(2008—YY13)的成果之一。
陶德宗(1951—),男,教授,研究方向:巴蜀文化與文學,臺港文學與海外華文文學。
I206
A
1007-7111(2010)11-0062-04
(責任編輯 魏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