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差的故事

/[捷克] 卡雷爾·恰佩克

作 者：卡雷爾?恰佩克，捷克著名的劇作家和科幻文學家、童話寓言家，著有科學幻想戲劇《羅素姆萬能機器人》、科幻小說《鯢魚之亂》等。

哎！王子、公主、巫婆的故事多得不得了，老到老掉牙，但我敢打賭，你一定沒有聽過郵差老柯的故事——神奇、曲折的一段愛情故事。

說實在的，郵差本來就是一個頂神秘的行業(yè)，就拿郵局來說，到處貼滿告示：“禁止吸煙”、“禁止攜狗進入”、“禁止大聲喧嘩”……連巫師和牧師的屋子里都沒那么多規(guī)矩。而且一到下午五點半就鎖上所有的門：鐵門、大門、小門、保險柜門，不準任何人進入。夜晚的郵局簡直是個充滿秘密與未知的地方。

老柯是個老郵差，他每天在大街小巷送信，鞋子不曉得穿破了幾雙，腳跟不知道起了多少水泡！天天要走二萬九千七百三十五步，上下八千二百四十九級樓梯，更可悲的是，大部分都是一些印刷品、宣傳單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罢鏌o聊！我的工作一點意義也沒有?！边@天老柯又在郵局里抱怨，不知不覺睡著了，錯過了下班時間，一個人被鎖在郵局里。

半夜，老柯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

他睜眼一看，一群留著白胡子的小矮人在郵局里跑來跑去。他們戴著紅色的郵差帽，穿著紅色的制服，神氣極了。其中一個把明早要送的信疊成一堆，第二個分郵件，第三個稱郵包、貼標簽，第四個捆郵包，第五個坐在窗口數鈔票，第六個發(fā)電報……天??！跟白天的郵局一模一樣。

工作完畢，小矮人圍成一圈叫著：“打牌嘍！”說著抽出一疊信像洗牌似的搓弄，然后發(fā)給每人幾封。一個小矮人抽出一封信丟在地上說：“出牌！”另一個小矮人則壓上一封信叫：“哈！比你大！”

老柯看得好驚訝，忍不住叫了起來。

小矮人像老朋友似的招呼老柯說：“對不起，吵醒您了?！币贿吚峡乱黄鸫蚺?。老柯迷惑地說：“這些信上面沒有點數，怎么比大小？”

小矮人神秘地笑著說：“每封信的價值有大有小，全靠寫信人的心意來決定?！?/p>

“最小的牌，二點，是那些對人撒謊的信。次小的牌，三點，是一些例行的公文和宣傳單。四點則是一些禮貌性的應酬信……至于J，是好朋友之間充滿友愛的信。衷心想幫助別人的信是王后。國王則是愛人之間的情書。而最大的牌A，是掏出整顆心寫成的呢！像媽媽寫給孩子的信，這種牌是壓倒一切的牌?！?/p>

“可是，你們怎么知道信的內容？偷拆別人的信可是犯法喲！”老柯緊張地說。

小矮人說：“別擔心，我們只是摸一摸信，就知道它是哪一種信。沒有感情的信是冰涼涼的，相反，感情越深摸起來越熱。而且，我們只要把信貼在腦袋上，就可以一字不漏地讀出內容。”老柯這才明白，并且高興地和小矮人打起牌來。打著打著居然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小矮人都不見了，從此以后，老柯老是忍不住摸摸要送的信，看看它是冷還是熱。

有一天，老柯發(fā)現一封忘了寫姓名、地址的信，連郵票也沒貼呢！其實，這種糊涂信不少，因為無法投遞，通常都放在郵局待領?？墒沁@封信摸起來滾燙滾燙的！

老柯叫起來：“這封信是用整顆心寫的呢！我該把它送到哪呢？”這時，老柯想起小矮人能用腦袋讀沒拆開的信，于是等郵局關門后，他偷偷躲在里頭。到了半夜，小矮人又出來工作和打牌。小矮人你一張我一張地出牌，老柯猛地跳出來，把那封信壓上去。

“你贏了，老柯！”小矮人說，“沒有比這張牌更大的了！”

老柯故意問：“你怎么斷定的呢？”

小矮人說：“因為這封信是一個小伙子寫給姑娘的求婚信。不信的話，我把信念給你聽。”小矮人把信貼在腦門上。

“親愛的瑪莎，我得到一份思機的公作。如果你同義的話，我們可以馬上結昏。請你可鄰我織熱的心，竟快來信給我答案。中實的法蘭克上?！?/p>

“哎！這個法蘭克緊張得居然寫錯八個字?！?/p>

第二天一早，老柯把小矮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局長，并且把信的內容復述了一遍。局長聽了，呆了好一會兒，才叫道：“天??！我當局長這么多年，一點也沒有發(fā)覺郵局里藏著小矮人，這封求婚信非常重要，你一定要送給那位小姐才行?！崩峡驴嘀樥f：“要是我知道瑪莎小姐住在哪個城、哪條街，門牌號碼是多少就好了?！?/p>

“如果真是這樣，任何人都可以把這封信送到瑪莎小姐的手中，也用不著郵差了?！本珠L拍拍老柯的肩膀說，“去吧，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你一定要把這封信送到，當然也別忘了收回應交的郵資。”

于是老柯就把那封信裝進郵袋中出發(fā)了。他走啊，走啊，到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叫瑪莎的小姐，正在等著一個叫法蘭克司機的信。

結果，他走遍了捷克，一共找到了四萬九千八十個瑪莎，可是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有幾個瑪莎確實在等某位司機的來信，不過這些司機都不叫法蘭克，而是叫奇巴、高斯基……也有幾個瑪莎是在等法蘭克，不過這個法蘭克不是司機，而是裁縫、理發(fā)師等等。

老柯整整找尋了一年零一天。他走過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田野和森林、云雀飛舞的春天、李子紅似火的夏天……卻始終無法把信交出去。他難過地坐在路邊，為收不到信的瑪莎流淚，為等候回音的法蘭克傷心。

這時，遠遠來了一輛派特小轎車。據說它有八個汽缸，跑起來飛快，怎么這會兒像蝸牛爬？老柯好奇地往車上看，只見開車的司機掛著一張苦瓜臉，后座上坐著一位紳士，也掛著一張苦瓜臉。紳士看見也是一張苦瓜相的老柯，便叫他上車，順道載他一程。

車子哼哼唧唧往前走，老柯忍不住問：“先生，車子壞了嗎？為什么慢得像個苦惱的小老頭？”

紳士說：“那是因為開車的是一位苦惱的司機?！?/p>

老柯問司機：“您為什么這么苦惱呢？”

司機說：“因為我一年零一天前，寄了一封求婚信，卻一直沒有回音?！闭f著都快哭了。

“請問您是不是法蘭克？”老柯幾乎整個人跳起來，“您的愛人可是瑪莎？”

“是啊。”

“哈，原來你就是那個粗心鬼！你把信扔進郵筒卻不寫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也不貼郵票，瑪莎怎么能收得到？又怎么能回信呢？”

“我的信在哪兒？”司機法蘭克激動地叫了。

“放心，你的信平平安安地放在我的郵包里，你把地址告訴我，我立即把信送過去。”

紳士插嘴說“：干脆直接把車開過去，這樣會快一點?！狈ㄌm克一聽，猛踩油門，小汽車像風一樣往前奔，紳士還得用雙手壓緊帽子不讓它飛走呢！不過幾個小時，就到了瑪莎住的村莊。

法蘭克把小汽車停在一個街角，小聲說：“到了，我的瑪莎就住在前面那棟小房子里?！?/p>

“你親自去把心里的話告訴瑪莎不是更好嗎？何況你在信里還寫了八個錯字呢！”老柯說。

“我不敢去?！狈ㄌm克說，“我整整一年零一天都沒有寫信給她。一定把我忘得干干凈凈了。”

“好吧，那我去！”老柯整整衣服帽子，精神抖擻地走進小房子。那兒有一扇明凈的小窗，里頭坐著一位臉色蒼白的姑娘，正在縫衣裳。

“小姐，您在縫您的嫁衣嗎？”老柯問。

“不，我在縫我的喪服?！爆斏嬷乜谡f，“我的心已經碎成片片，就快要死了。”

“老天爺??！”老柯驚叫道，“您為什么心碎？”

“因為我一直在等一封信，”瑪莎幽幽地說，“可是已經一年零一天了，這封信還是沒來?！?/p>

“真巧！我的郵袋里躺著一封信，整整一年零一天，卻找不到收信的人，不知是不是您在等的信?”老柯說著把信交給她。

瑪莎顫抖著雙手，把信拆開，才讀了兩個字，她蒼白的臉頰就泛起兩朵小小的紅暈。她快樂地叫：“就是這封信讓我等了一年零一天，心碎了一年零一天。天啊！我真不知道應該怎么感謝你才好?！?/p>

老柯哈哈大笑：“您只要付我兩塊錢的郵資就好了！因為啊，有個笨蛋加白癡不但忘了在信封上寫地址、姓名，還忘了貼郵票！現在他正傻傻地在街角等您的答案呢。”

瑪莎聽了臉更紅了，連忙丟了兩塊錢給老柯，像小鳥一樣飛出門，奔到街角，投入法蘭克的懷抱。

老柯也跟著回到街角?！翱窗桑@種事情當面談不是比寄沒有姓名地址的信清楚多了？”

瑪莎聽了，臉像火一樣紅；法蘭克聽了，笑得眼睛像彎彎的月亮。

紳士說：“上車吧！讓我們把帶來幸福的郵差老柯載回郵局吧！”于是四個人跳上車，法蘭克一踩油門，小汽車發(fā)出幸福的嗚嗚聲，像風一樣跑起來——當然嘍，因為開車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