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清林(保定職業(yè)技術學院, 河北 保定 071000)
凡是較多接觸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的人,都可以明確地感受到:在我們這一大宗極其豐富極其絢爛的文學遺產中,絕大部分具有濃郁的悲劇色彩。后起的小說、戲曲等敘事性文學作品是如此,作為幾千年文壇正宗的詩、文、詞、賦等抒情性文學作品更是如此。就思想內容而論,或抒亡國之痛,或憂民生之苦,或嘆身家之難,或嗟命運之窮,或傷壯志之難酬,或恨好景之難再:凡此種種,不可勝算;就藝術風格而言,或悲涼慷慨,或悲壯沉郁,或悲婉纏綿,或悲苦凄厲:諸如此類,亦難盡述。這類悲劇色彩很濃的作品,無論其數量還是質量,都堪稱中國古代文學的主要代表,并構成中國古代文學最重要的特色之一,同時也為我們研究和重新認識悲劇文學的審美價值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古典文學,也專指優(yōu)秀的、有一定價值的古代文學作品?!肮诺洹痹诶∥闹惺恰暗谝涣鞯摹⒌浞兜摹币馑?。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文藝理論家以古希臘、羅馬的優(yōu)秀作品為典范,稱為古典文學。在中國,把從遠古流傳下來的原始歌謠和神話傳說,直到“五四”以前大量的有一定價值的文學作品,叫古典文學??梢哉f戲劇就是主要類型之一。中國古典戲曲更是不乏悲劇作品,它經常以悲慘的結局來揭示生活中的罪惡,往往由忠與奸、善與惡、壓迫與被壓迫的鮮明對立構成悲劇沖突。其中有《趙氏孤兒》《精忠譜》這樣的英雄悲劇,有《竇娥冤》這樣表現被壓迫者反抗精神的悲劇,也有《牡丹亭》《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樣的愛情悲劇。這些劇目都是將美好的東西展現給大眾,再于眾人面前一點點地撕碎,看著它崩塌損毀,形體漸失,卻無力挽回。用魯迅的話說,悲劇即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而激起觀眾的悲憤及崇敬,達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以表現主人公與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沖突及其悲慘結局為基本特點,但在不少作品中,大團圓結局往往削弱了原有的悲劇力量。
雖然劇中人物命運的悲劇展現的是苦難、失敗、黑暗和毀滅,但是從來不會將這些悲慘的結局作為最終的目的。在真正的藝術中悲劇是通過“悲”來反襯出“美”,通過“苦難”顯現出“崇高”,將“毀滅”予以“希望”,以此帶給受眾美感。所以說古典文學作品中人物命運悲劇的描寫集中在苦難、失敗、死亡、毀滅,但帶給讀者的卻并不是恐懼與消極。
比如,鯀復生禹、精衛(wèi)填海、夸父逐日等等,既不過重強調流血死亡的結局,又能夠減輕讀者的些許悲傷,添加一絲喜悅,從而得到精神上的慰藉。中國人大多數不愿承認人生的悲劇一面,對溫情美滿的和諧生活保持一種與生俱來的執(zhí)著信念,對人生也是堅守著善惡有報的倫理道德信念,所以中國人很少見徹底的悲觀主義。可見我國古典文學中的“大團圓”結局正是印證了這種心理,不但抹去了現實生活中尖銳苛刻的矛盾沖突,更能使人心處于一種最佳的和諧平衡境界,境由心生便是我國古典文學中悲劇的喜劇精神。
我國古典文學中的命運悲劇主要指個人的政治抱負和自身的宏圖大志難以實現的悲憤。我國古代社會構建了一個充滿溫情的政治化的模式,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成就了古代多少士人“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也正是這種思想的形成造就了一個“正心、誠意、修身”的道德理念,此“德”即是文人們實現自己理想之才情,但很顯然封建制度下的極端專制政體不是這種人生目標得以實現的最佳舞臺。即便如此,“重實際而黜玄想”的固有本性最終導致入世精神,這種經世觀念也成為了大部分士人的主導性人生方向。
文人志士完美理想實現的最佳土壤并不能夠完全猶如想象般的鹽堿度適中,仕途同樣不會一帆風順。昏君無能奸臣當道的狀況更是如此,那些阿諛逢迎、相互勾結在一起的奸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情況也不罕見,那些或為君所棄或為奸所害只是對奸臣禍國之憤,更是引起心中陣陣痛楚的悲情。
這種例子在古典文學中屢見不鮮。耳熟能詳的是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中所記載的“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屈原,作為一個有遠大抱負的文人墨客,有著自身良好的修養(yǎng)和特殊的身世——“帝高陽之苗裔兮”——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為自己的人生理想,但卻生不逢時路遇昏君奸臣,人生的理想適遇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這種沖突的結果只能是情感上的悲憤和愁怨,只能“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只能以“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的個人自戀方式,把一腔悲憤訴之于《離騷》。個人理想的迷惘和個人情感的悲痛,這種悲情抒寫也反應在《楚辭》等屈原的其他作品中;屈原命運悲劇的抒發(fā)在釋放自己怨憤情緒的同時仍關注自己的政治命運,這種不徹底的悲情化解只能導致他最后身投汨羅江的悲劇結局。
用陳子昂《登幽州臺歌》來概括“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曠世之悲情盈于天地時空之中,生動地凸現了一個中國古代士人懷才不遇、遭人棄、遭人嫉而心生悲憤的孤獨形象。后世的作家詩人在政治仕途上也多有屈原的遭遇,普遍感到時代的壓抑和命運的舛錯,進而發(fā)出哀時命,悲不遇,憤時俗之聲,一股濃郁的悲情色彩浸染于他們的詩文中。此種悲情模式還包含有家國興亡之悲,世事滄桑之悲,陸游“但悲不見九州同”,其中所蘊含的是中國人失去故土的心靈之痛,是君王的昏庸導致的不能“收拾舊山河”之憤,是山河破碎骨肉飄零之悲,陸游、岳飛以及唐代的邊塞詩和明清的詩詞、戲劇等在這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
從悲劇成因來看,悲劇折射出人們對生命的不可捉摸和對自身命運的強烈訴求。形形色色的悲劇在我們面前呈現時,我們不能不為之慨然動容,因為那是人類本質的生活狀態(tài),人類就是在喜怒哀樂惡欲的七種情緒的導引下造就和構建著人生的復雜華廈。張愛玲說:“人生就像一襲華美的袍子,里面爬滿了虱子?!蓖庠诘拿栏斜澈笥肋h是問號,是人類對于世界對于人生的痛苦而迷惘的反思與考量。
從悲劇的呈現方式來看,悲劇呈現有失落、痛苦、絕望,以及最高形式——死亡等各種呈現方式,它不斷地通過幾乎所有人的生活,呈現和展示給我們,我們不得不正視、接受、認同它存在的事實,絕不能自欺欺人或者冷漠泰然地去對待文學乃至人生中的悲劇,坦然面對并不等于冷漠呆滯尋求超越,更不是置之不理,也即說悲劇成為我們無法繞過和跨越的屏障,我們必須以一種善良的心態(tài)去面對悲劇,那樣既是對逝者的尊重也是對自我情感的檢視和梳理,更是對個人人文素養(yǎng)的自我建構。
從悲劇的外在特征看,中國古典悲劇并非如周濤散文中說的“一生哭聲”,而是充滿了一種積極高尚的情趣。古人沒有像我們想的那樣脆弱,那樣的不堪一擊,倒是我們常常會病得一敗涂地,病到無法原諒自己。我們要有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灑脫,也要有蘇軾“但愿人長久”的曠達,也要有王勃“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高邁,更要有譚嗣同“我自橫刀向天笑,去離肝膽兩昆侖”的狂放、“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壯志和“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執(zhí)著,那么我們的人生依然精彩。
從某個視角來看,我國古典文學作品中的命運悲劇是形成古典文學哀婉纏綿、憂郁且充滿空靈意境風格的一種原動力。我國古典文學中多少文人騷客在自己的詩詞歌賦中予以了精神上的解脫,再加上后世傳承的理論與分析方式,將命運的悲慘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抒發(fā)、化解且成就了許多文學家的命運。
[1] 郭好民.談中國古典文學的人文內涵[J].濮陽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06,(03).
[2] 呂客.中國古典戲曲中英雄悲劇的內在形態(tài)和審美特征[J].安陽師范學院學報,2007,(06).
[3] 葛景春.二十世紀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回顧和反思[J].中州學刊,2000,(01).
[4] 王海萍.古典文學的現代意義[J].赤峰學院學報,2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