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漢超(柳州師范高等??茖W校, 廣西 柳州 545003)
我國古代音樂源遠流長,在西周時期已發(fā)展到了相當高的程度。當時有掌握國家音樂行政、演奏團體與音樂思想教育的龐大中央音樂機關“大司樂”,并且已有樂器制造專業(yè)和八十幾種樂器以及比較嚴密的樂器分類法,在樂制方面已經(jīng)有了五聲、七音(七律)、十二律,已經(jīng)發(fā)明了三分損益法與旋宮轉調(diào)的辦法。([捷]伍康妮《春秋戰(zhàn)國時代儒墨道三家在音樂思想上的斗爭》,音樂出版社1960年版。)在音樂美學思想方面,當時的統(tǒng)治階級已經(jīng)把制禮作樂當作國家大事來看待,并認識到音樂具有為政治服務的功能。到了公元前6世紀前后,普遍流行著一種音樂美學思想,認為音樂不僅具有教化作用,而且還具有“以禮樂合天地之化,百物之產(chǎn),以事鬼神,以諧萬民,以致百物”(《周禮·春官》)等多種功能。另外,周末的鄭史伯、春秋末戰(zhàn)國初的子產(chǎn)、晏嬰、州鳩、師曠等人在音樂美學思想方面已經(jīng)有比較深入的論述,這一切已經(jīng)開了儒家音樂思想的先河。
儒家音樂美學思想形成于孔子,發(fā)展于孟子,成熟于荀子,至漢代《樂記》而集大成,并定型。
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不但提出了“盡善盡美”的音樂評價觀,而且將音樂視為修身治國之道,主張“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此外,他推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雅樂,不喜歡“鄭衛(wèi)之聲”,“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論語·陽貨》)。
孟子繼承孔子“仁”的學說,主張“性善”論,發(fā)展為仁政思想。他提出了“耳之于聲也,有所同焉”、“樂之實,樂斯(指仁、義)二者”及“與民同樂”等音樂美學命題,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荀子是在孔子的基礎上,系統(tǒng)地發(fā)展了其音樂美學思想。他論及了音樂的本質、音樂的審美原則、音樂的社會功能等方面,并在孔子的基礎上有所發(fā)展,他的《樂論》更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完整的音樂美學專論。他以禮為本,以“中和”為準則,強調(diào)音樂的社會功能與教化功能,“禮樂思想”成為儒家音樂的美學思想成熟的標志,對以后的《樂記》及以后近兩千年的儒家音樂美學思想均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因此,可以說儒家音樂美學思想成熟于荀子。
漢代出現(xiàn)的《樂記》是儒家音樂思想的集大成者,它總結了先秦時期儒家的音樂美學思想,奠定了我國封建社會音樂理論及其創(chuàng)作方法的基石, 對兩千多年來我國古代音樂的發(fā)展有著深刻的影響。
《樂記》深入探討了音樂的本源和本質問題,認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后動,故形于聲”,“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它強調(diào)音樂與政治、音樂與社會的關系,認為“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它還闡述了音樂的社會功能,認為“樂者為同,禮者為異”,主張音樂是治理國家不可缺少的手段,提出“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中國古代儒家的音樂美學思想演進到《樂記》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自漢代以后,雖然一直綿延不絕,但大多陳陳相因,罕有發(fā)展。
綜合來說,儒家音樂美學思想有如下特點:
(一)要求音樂受禮制約,成為“禮樂”,提倡禮、樂和諧觀??鬃淤澷p“思無邪”,要求詩樂的思想感情合乎禮制,純正無邪。魯國權臣季平子在家廟庭堂里用天子的規(guī)格演繹歌舞,孔子痛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論語·八佾》)。在孔子看來“,禮”與“樂”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關系,是不可分的,超越規(guī)范和倫理道德的音樂擾亂了社會秩序。《樂記》與《樂論》都把“禮”與“樂”的不同作用以及相互關系分得很清楚,“樂”的作用在于合同“,禮”的作用在于別異立序。自從《樂記》被收入《禮記》,成為經(jīng)典,禮樂思想便定型化,成為統(tǒng)治思想之一,此后的音樂美學思想,除《聲無哀樂論》及李贄所代表的主情思潮外,大都未能跳出其范圍。因此古代音樂美學思想的主流是禮樂思想。我國古代之所以始終要求樂中之情“止乎禮義”,樂中之聲“和而不淫”,之所以始終宣揚“以道制欲”,反對以悲為美,宣揚“淫樂亡國”,反對變革創(chuàng)新,而很少突破,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二)提倡“中和”,崇雅斥鄭,反對變革。儒家主張音樂內(nèi)容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溫柔敦厚,形式中正和平,無過與不及,以“中和”為美,要求內(nèi)容及其表現(xiàn)都合乎“中和”,所有這些方面可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求音樂處處“和而不淫”,合于“中和”準則。歡樂的情感表現(xiàn)就成了放肆的享樂,悲哀的情感表現(xiàn)就成了無限的傷痛。故“和而不淫”有廣狹二義,狹義是就聲與度的關系而言,廣義則涉及內(nèi)容與形式、創(chuàng)作與表演、欣賞與效果等諸方面。
(三)早熟而后期發(fā)展緩慢。儒家音樂美學思想是隨著中國封建制度的確立、時代的變遷而發(fā)展的,形成于孔子,發(fā)展于孟子,成熟于荀子,至西漢前朝,即公元前2世紀,又出現(xiàn)了《樂記》這樣自成體系的專著,把我國音樂美學思想,也把世界音樂美學思想推向了高峰。至魏晉之際,即公元3世紀,更出現(xiàn)《聲無哀樂論》這樣深入探討音樂特殊性的自律論專著,但嵇康以后的1600多年,由于禮教的束縛,音樂美學思想?yún)s不僅囿于《樂記》而無重大突破與發(fā)展,而且變得越來越保守,越來越陳腐。以李贄為代表的主情思潮對此發(fā)起了沖擊,但既勢單力薄,又為時短暫,未能從根本上改變這種局面。
作為我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的主流,儒家的主張對我國古代音樂的發(fā)展既有有利的影響,同時又有不利的一面。
(一)有利的影響。儒家音樂美學思想在漢代成為官方思想而獨尊,其追求“中和”“、淡和”,以平和恬淡為美的思想,強調(diào)音樂必須美善結合“,文質彬彬”“、盡善盡美”,它的這一思想強化、鞏固了人們的“中庸”社會心理,是“中庸之道”融入審美意識的具體反映和集中體現(xiàn),涵養(yǎng)了人們的心平氣和、少私寡欲、遇事忍讓、不走極端的內(nèi)在品質。其重視用音樂協(xié)調(diào)人際關系和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使音樂能夠比較有力地干預社會,對社會的穩(wěn)定起一定的作用。其樂教思想重視音樂的教育作用、社會功能,強調(diào)在教育對象上,沒有貴族與平民、華夏與華夷之分,擴大了社會受教育面,變無教為有教,在教育史上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二)不利的影響。首先,儒家歷來突出強調(diào)“樂與政通”,要求音樂服從政治的需要,為政治服務。雖然音樂具有一定的社會功能,但過分地強調(diào)“禮樂”,反對、排擠、打擊倡導變革創(chuàng)新的思想,便會使音樂異化為統(tǒng)治階級教化的工具,政治的奴婢,這使得中國古代的音樂沒有脫離政治的樊籬,沒有成為一門嚴肅而獨立的藝術,尤其是器樂更是如此,缺乏獨立性,沒有形成一種純音樂的題材。
其次,儒家音樂美學思想從哲學、倫理政治出發(fā)來論述音樂,注重研究音樂的外部關系,過分強調(diào)音樂與政治的關系以及社會功能與教化作用,而對音樂自身的規(guī)律、音樂的特殊性、音樂的美感作用與娛樂作用重視不夠、研究不夠。因此,與西方音樂相比,中國的傳統(tǒng)音樂缺少豐富的層次性和對比性,形成了以線性思維為主的音樂的一種審美形態(tài),致使中國傳統(tǒng)音樂在形式上單一、整齊,缺乏變化,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音樂藝術的多樣性和多變性。
此外,儒家提倡“中和”,歷來排斥悲樂。春秋末期,子產(chǎn)說“哀有哭泣、樂有歌舞”,隱含音樂只應表現(xiàn)喜樂不應表現(xiàn)哀傷之意;季札說“不樂,意大悲,使衛(wèi)亂乃此矣”(《史記·衛(wèi)世家》),是對悲樂的否定;《荀子·樂論》、《樂記》均有“樂者,樂也”、“樂者……所以飾喜也”的命題,均把音樂歸結為快樂,把美感等同于樂感(快感)。阮籍《樂論》更是說“誠以悲為樂則天下何樂之有?天下無樂而欲陰陽調(diào)和,災害不生,亦已難矣。樂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氣不入,天地交泰,遠物來集,故謂之樂也。今則流涕感動,唏噓傷氣,寒暑不適,庶物不遂,雖出絲竹,宜謂之哀,奈何俯仰嘆息,以此稱樂乎”,宋明道學家及其他文人也大都如此。自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我國古代音樂始終以優(yōu)美的形態(tài)占據(jù)著主導地位,缺少深沉的悲劇音樂作品。難怪饒宗頤先生說:“琴曲雖以‘悲’為美,然自漢以來,囿于儒家思想,貴乎雅正。”
[1][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中華書局,1980.
[2][清]王先謙.荀子集解[M].中華書局,1988.
[3]吉聯(lián)抗.樂記譯注[M].音樂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