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與質(zhì)樸之美——對比林黛玉與簡愛的悲喜愛情

□馬振麗(河北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石家莊 050091)

《紅樓夢》與《簡愛》是中外文學(xué)史上的不朽名著。作為世界文學(xué)寶庫中的兩顆璀璨的明珠，兩部著作都對后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作者曹雪芹與夏洛蒂·勃朗特分別為我們塑造了兩位生動的女性形象——林黛玉與簡愛，她們二人坎坷的生活經(jīng)歷和愛情故事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的心弦。林黛玉的命運先揚后抑，由美麗的開始到慘淡的結(jié)局。她有嬌好的容貌，蓋世的才華，卻在封建家庭中飽嘗痛苦和絕望。摯愛的寶玉無法給她婚姻，奢望封建家長的成全，最終“木石前盟”卻被“金玉良緣”所代替?？蓱z的黛玉只能以死來做最后的控訴，哀怨而動人，沉重而悲慟。而簡愛的出場是一個小人物，鄙陋的出生和并不好看的外表令她一開始并不引人注目，但她的自信和堅強造就了她與羅切斯特的真摯愛情，最終與之結(jié)合，結(jié)局無疑是喜劇式的。

一、林黛玉與簡愛的相似之處

黛玉和簡愛在骨子里是像的，盡管她們在表面上，在性格上，在生活的環(huán)境上，完全迥異。但兩人都有著自己獨立的思想，不愿隨波逐流或妥協(xié)于世俗，令人覺得她們渾身帶著刺。其實這刺，只不過是善良的她們在無所適從時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罷了。她們都因?qū)χR渴望而富有才華，這渴望出自自身需求而并非滿足別人的要求或是自己的虛榮。兩人都珍視心靈深處的交流與共鳴，追求純粹的愛情而不愿妥協(xié)。她們都認為在愛情中雙方應(yīng)該在精神上平等，對于對方熱烈的回應(yīng)，則應(yīng)奉獻出自己的所有加以回報。

作為女性，她們都有強烈的自尊與對愛情的執(zhí)著。她們善良純真，愛憎分明，用積極的態(tài)度面對生活，用純潔的心靈對待他人，自尊自重也尊重別人。她們不向現(xiàn)實低頭，用自己瘦弱的肩膀?qū)怪浪椎闹貕?。她們都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勇敢地沖破世俗，以大膽的叛逆精神追求愛情和個人幸福。作為封建禮教和傳統(tǒng)觀念的叛逆者，作為內(nèi)心情感與自由愛情的追求者，她們有著同等的道德價值和歷史價值。

二、林黛玉與簡愛的不同之處

1.客觀的社會時代背景的不同

《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所處的時代正是英國社會動蕩的時代，隨著資本主義迅速發(fā)展，階級斗爭不斷激化，爆發(fā)了英國歷史上著名的憲章運動。她出生在一個年經(jīng)濟困頓、多災(zāi)多難的家庭，生活在革命勢頭正健，國家由農(nóng)民向工業(yè)國過渡，新興資產(chǎn)階級日益壯大的時代，這些都給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上打上了極其鮮明的烙印。

她創(chuàng)作的簡愛既無財產(chǎn)又無姿色，但她頑強、勇敢、真誠、熱情，追求獨立、自由、平等，捍衛(wèi)個人的價值，維護自我尊嚴，可以說她是一個既自尊、自愛又自強、自立的時代新女性。她由一個軟弱的小女孩，變成一個敢于向命運挑戰(zhàn)，并且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成功女性，從而為女性爭取平等、自由吹響了第一聲號角。

而《紅樓夢》所描述的封建社會生活，帶著嚴重停滯時期的特質(zhì)：封建主義依然強大牢固，阻礙著社會的發(fā)展，新的民主主義的社會理想的曙光還沒有照射進來；在封建主義的重壓下，人性被扭曲，人們遭受巨大的精神痛苦，卻找不到出路。林黛玉生活在封建社會的大潮中，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抑尤為嚴重，婦女受封建族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的控制，須遵守三從四德。

林黛玉具有的叛逆性格和生活理想，由于不容于當時的社會，與封建勢力有尖銳的沖突而導(dǎo)致愛情悲劇，而這一悲劇具有時代深刻性和必然性。從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性格中穿過封建主義堅壁萌發(fā)和噴射出來的人性美，包括他們用整個生命追求的愛情，也被封建主義扭曲從而顯示出病態(tài)，因此如果說悲劇是美的毀滅，那么寶、黛的悲劇就是病態(tài)美的毀滅。

2．東西方的文化差異造成表達愛情的方式不同

黛玉的愛情纏纏綿綿，含蓄而不張揚，這與她所處的時代以及東方人的傳統(tǒng)觀念密不可分。她愛寶玉，追求愛情的自由，反對封建婚姻制度，但是森嚴的現(xiàn)實中，到處是桎梏柵欄，難以擺脫與現(xiàn)實之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復(fù)雜聯(lián)系。她的內(nèi)心不斷進行著情與禮的痛苦掙扎，雖然內(nèi)心燃燒著熾熱的愛情，渴望得到愛和被愛的幸福，然而必須把熾熱的愛情抑制，窒息在內(nèi)心里，必須自己折磨自己。于是黛玉對“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大觀園，發(fā)出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控訴以及“未若錦囊收艷骨，一 凈土掩風流”的哀嘆，和“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的告白，充分表現(xiàn)出一個弱質(zhì)女子的錚錚傲骨，她無可奈何于擁有，便勇敢地拒否！這種拒否心理，這種蔑視苦難以致某種自戕傾向，這種以逃避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征服，似乎是一切東方宗教所具的共同的特質(zhì)。中國傳統(tǒng)歷來強調(diào)情與理的和諧，不能容忍個人感情的過分激烈與直露，主張以禮節(jié)情，理導(dǎo)情，“發(fā)乎情，止乎禮”，黛玉正是潛移默化地受這些思想熏陶，自然而然地恪守著這一點。因此，她的反抗是可貴的，但也必然打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烙印。

簡愛生活在19世紀中期的英國，啟蒙主義倡導(dǎo)的“自由、平等、博愛”等觀念成為她最直接的精神資源。從來在愛情生活中女性似乎都是被動的角色，是一個被愛者，沒有真正去愛的主動性和權(quán)利，寵愛或遺棄，都無法選擇。而經(jīng)過啟蒙思想洗禮的簡愛則蔑視歷來規(guī)定給女性的這種命運。在與羅切斯特的戀愛中，她自信、果斷，堅持自我選擇，甚至主動進攻。當羅切斯特第一次看到簡愛時，就感到了“有一種全新的東西，一種新的活力和新的感覺，不知不覺傳遍了我的全身”。從和簡愛相見、相識到相愛的過程當中，簡愛的那種叛逆精神、自強自尊的品質(zhì)深深地征服了羅切斯特，而羅切斯特的優(yōu)雅風度和淵博知識同樣也征服了簡愛。當簡愛發(fā)覺她深深地愛上了主人后，在地位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她卻敢于去愛，因為她堅信人在精神上都是平等的。一個窮教師斗膽愛上一個上流人物，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觀念看來，無異于乞丐奢望國王，所以這本身就是向社會及偏見大膽挑戰(zhàn)。當羅切斯特為了試探她而假意要娶某貴族小姐時，她憤怒地說：“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就沒有靈魂了嗎？你想錯了！我跟你一樣有靈魂——也同樣有一顆心！我現(xiàn)在不是憑著肉體凡胎跟你說話，而是我的心靈在和你的心靈說話，就好像我們都已經(jīng)離開人世，兩人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被诖?，她表達愛情的方式不是甜膩的贊美，溫柔的絮語，更不是低三下四的祈求，歸根結(jié)底，她追求的是兩顆心的平等結(jié)合。

3．性格差異

兩種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了林黛玉和簡愛兩種不同的性格。如果說黛玉是至美至柔的，那么簡愛則是至剛至韌的。

身為父母獨女的黛玉，從小就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比較任性。后來寄居外祖母家，雖然受到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但畢竟是寄人籬下，且外祖母家又遠非林家所能攀的富貴，這使黛玉幼小的心靈感到沉重的壓抑，造就了她典型的孤僻型性格，喜歡獨處一隅，拒絕別人的友情，自己也很難快樂起來。她在賈府時常小心翼翼，“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她多愁善感，似乎有流不完的淚?？v使大觀園里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是這里沒有她可以依靠的親人，沒有她可以傾訴的知己，只有風流多情的寶玉讓她芳心暗許，卻又總是患得患失。于是她無奈著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悲哀著“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傷感著“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終落得“一縷香魂隨風散，三更不曾入夢來”的凄涼結(jié)局。

簡愛，雖然從小也寄居在舅媽家里，但當和驕橫殘暴的表哥約翰發(fā)生沖突時，瘦小的她卻敢于和表哥扭打，并怒斥他：“你這男孩真是又惡毒又殘酷，你像個殺人犯——你像個虐待奴隸的人，——你像羅馬皇帝?！彼€敢于指責冷酷護短的舅媽：“你以為你是好人，可是你壞，你狠心?！焙啇鄣耐甑纳钭屪x者初步了解她的反抗性格和捍衛(wèi)獨立人格的精神起點。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虐待、冷漠、傷害和打擊后，她變得自尊、要強和堅韌。在桑菲爾德做家教時，面對美麗富有的小姐和夫人們，她不卑不亢，內(nèi)心甚至充滿了對她們的嘲諷和蔑視。追根求源，這種反抗與獨立的意識，簡愛幼年時就已經(jīng)萌芽了，她從那時起就有了來自于人性的反抗和要求自立的意識，這成為她后來與命運抗爭和自我保護的利器。從簡愛身上，我們看到了當今新女性的形象：自尊、自重、自立、自強，對于自己的人格、情感、生活、判斷、選擇的堅定理想和執(zhí)著追求。

三、結(jié) 語

簡愛與黛玉，一個竭盡全力編織愛情之網(wǎng)，一個耗盡心血澆灌愛情之花；一個樂觀、明朗、昂揚，演繹著充滿激情的交響樂，一個悲觀、哀傷、低沉，詮釋著柔緩憂傷的小夜曲。簡愛愛得熱烈，愛得真摯，雖然愛得艱難和痛苦，但最終在愛情中獲得重生；黛玉愛得深沉，愛得美麗，卻在愛情中飽受煎熬痛苦掙扎，為愛情而生，也為愛情而死，純真而又堅強，傲岸而又天真。作為覺醒的女性，黛玉和簡愛走的是一條同樣坎坷的道路。這是一條力圖擺脫封建婚姻和傳統(tǒng)觀念羈絆，尋找通往自由愛情的路。黛玉以她特有的敏感，拖著纖纖弱質(zhì)起步，卻最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腔悲憤，魂歸離恨天。她用愛情燃燒了生命，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簡愛的愛情與黛玉相比顯得平凡，卻也生動感人，她的愛不需要華麗的辭藻渲染，平平淡淡中卻閃耀著美與真的光芒。她憑著非凡的勇氣，帶著勃勃生機，斗爭得更加堅決從而走上了幸福的彼岸。

[1] 林黛玉［葬花詞］選自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 ．北京:金盾出版社，2002.

[2] 蔣和森．林黛玉論[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3] 歐仁·福薩德．《簡愛》，一部自傳，1848年．轉(zhuǎn)引自《勃朗特姐妹研究》[J]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3.

[4] 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 ．吳均燮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

[5] 瑪格麗特·奧方利特.現(xiàn)代大大小小的小說家[M] .1855.轉(zhuǎn)引自勃朗特姐妹研究[J]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