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大量史實對清代著名畫家改琦的家世進行了考證,從而對過去零星又簡易的介紹提升為系統(tǒng)而完整的歷史描述,由此確定了改琦家族從阿拉伯到中國江南地區(qū)的遷徙歷程。通過對改琦繪畫、書法和詩詞的剖析進而探討了改琦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在信仰方面的綜合主義現(xiàn)象的歷史背景和歷史作用。文章最后指出:正是各大文明和思想傳統(tǒng)的內(nèi)核具有類同性使得改琦在精神文化上并蓄兼收、融會貫通而對富有包容性的中華文明的藝術(shù)作出了偉大貢獻,從此名列為中國古代著名畫家。
關(guān)鍵詞:改琦家世宗教信仰綜合主義
作者:王建平,1953年生,宗教學(xué)博士,上海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副院長、教授、中國傳統(tǒng)思想研究所副所長。
一、改琦的家世
改琦是清代著名畫家和文人,也是清代中期成就最高的上海地區(qū)畫家,1773年生于松江府華亭縣,1828年卒于出生地。他去世前家住松江鎮(zhèn)祈雪街西。許多材料認為他的遠祖是西域人,于元朝時入居中國。關(guān)于改琦遠祖的西域籍貫,一說來自新疆地區(qū),甚至說的更具體,認為他的先世是維吾爾族,信仰伊斯蘭教;一說來自阿拉伯半島的麥加城?!栋偌倚铡吩凇靶帐蠝Y源”中介紹說:“改氏先祖為麥加人改住,改住之后裔改姓為‘改”。改琦的父親改筠(字紹賢)本人則說:“予小子系出天方,世居古燕?!笨勺C改琦的先輩來自阿拉伯半島的說法是靠得住的。查“改住”的阿拉伯語應(yīng)是“Qadi”,即“宗教法官”的意思。如果《百家姓》資料言之有理的話,那么改琦的遠祖曾是麥加城的宗教法官。當(dāng)然,西域和歐美的遺風(fēng)是把某人的職業(yè)稱號為其姓而傳給后代,比如鐵匠(Smith)、石匠(stone)、馬車夫(Carter)、銅匠(Copper)等。在阿拉伯世界里,通常把朝覲者(Hajji)、圣裔(sayyid)、法官(Qadi)等稱號直接被其后代改為名字的。此外,在穆斯林中流傳的《至圣源流歷代傳光記》中記述了大圣晚年眩臘欣的兒子是易司馬儀,易司馬儀的兒子是改則,可見“改則”是圣人的名字,也常常為中東穆斯林冠之以姓名。根據(jù)史料分析,我認為改琦的先祖經(jīng)歷了阿拉伯帝國的武力擴張而逐漸東移到了中亞,后來在元朝進入新疆的家史還是比較情有可緣。因為蒙元時期,根據(jù)《元史》分析,不會有很多阿拉伯半島的穆斯林士兵隨蒙古軍直接來中國征戰(zhàn)的,而忽必烈汗的蒙古游牧軍隊中,挾裹了大量的中亞突厥人,包括喀什地區(qū)的穆斯林士兵進行征服中原的征戰(zhàn)。那時喀拉汗王朝是今天新疆喀什地區(qū)歷史上的第一個伊斯蘭王朝,那里的穆斯林社團組織中有“卡迪”、“嘎錐”、“嘎孜”(Qadi)這樣的宗教法官任職,而且這樣的宗教職業(yè)一直維系到新中國成立后進行宗教改革運動時止。況且,突厥民族也有將職業(yè)為姓氏的習(xí)俗。所以說,兩種說法都有道理,即改琦先輩祖籍來自天方麥加,后來因征戰(zhàn)而到達中亞包括新疆的西域地區(qū)。他們一直帶著麥加教法官的稱號,定居西域后可能也從事宗教法官的職業(yè)。根據(jù)改琦家史推算,改琦的先輩是阿拉伯麥加人,后來到了中亞和新疆地區(qū),再與當(dāng)?shù)鼐S吾爾婦女通婚,最后在蒙古人東征時又到了大都北京。所以說,元朝改家前輩應(yīng)該是來自中亞或新疆地區(qū)的曾擔(dān)任過伊斯蘭教法官的維吾爾穆斯林是能夠為人接受的,特別是當(dāng)事人的后代敘述家世時提供了明確的線索。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章令色目人禁胡姓、胡衣和自相通婚,因此許多中亞和西亞來的色目穆斯林只好改姓換名。由此改琦的先祖將“嘎錐”的發(fā)音改為“改住”,而使“改”姓這個在“百家姓”中比較小的姓在中國得以流行。京津一帶歷史上乃是帝王將相居住之地,許多回回人也移居于此,并把朱元章皇帝命令色目人改姓后的各地姓氏帶入京城。其中的馬、穆、回、丹、羊、佘、韋、薛、馮、伊、容、柏、云、顏、常、仉、改、錢、居、來、古等姓氏是京津回民的主要姓氏。大概在明至清兩代期間,改琦先祖世居宛平(今北京)了。
改姓家族有據(jù)可考的是改弼廷(也有作“亭”的),生卒年不詳,約經(jīng)歷了康熙時期。改弼廷,字國輔,北京牛街人;歷史記載說他“美須髯,善謀略,目炯炯然”;家饒財,素交權(quán)貴與知名人士,因而是牛街穆斯林社區(qū)的著名社會活動家。改弼廷的財力可以用當(dāng)時京城流行的諺語“三不比”佐證,其一為“改弼亭的房子比不得”。相傳改氏所居,甲第崇閎,與王侯埒,致為某御史所劾,改乃夤緣權(quán)貴之門,托辭為某禮拜寺建筑先示其模型得免。康熙皇帝亦知其名,呼為“改回回”。改弼廷的“改”姓就是由“名改姓”而來,或為求仕入官者的賜姓。他的為自己同胞和信眾遭遇冤屈而打抱不平的活動及膽量可以康熙三十三年(1693)京師發(fā)生“準(zhǔn)噶爾奸細案”(亦稱“哈密之獄”事件)證明。當(dāng)時牛街回民牽連,改弼廷作為名人四處奔走疏通,與同道吳玉寰、張東湖、穆祥甫等聯(lián)名具狀愿以百口保釋無辜被捕的牛街清真寺教長賽義德·馬騰云等人。后又以重金賄賂官員才使被捕的教長獲得釋放而保全了一方居民。此事記載于《岡志》而垂名青史。改弼廷有兩個做武將的兒子,因而被朝廷封為奉政大夫、驍騎將軍。他享年七十余,有四子六孫,天下知名。
改務(wù)新,改弼廷諸兒子之一,生卒年月不詳,順天府武舉,授州衛(wèi)守備?!秾尽愤€介紹了改務(wù)新的兩個兒子改師立和改壽光。改弼廷還有一個孫子,名改以仁。這后三人都中了科舉,成為儒士。
改日新,(?-1751)改弼廷之子,改務(wù)新之弟,康熙丁丑(1697)年武進士。精騎射,通國語(滿語),充侍衛(wèi)。后又“授山西平垣營游擊,轉(zhuǎn)大同府,俄升陜西城守參將,以功遷花馬池(今寧夏鹽池)副總兵?!?/p>
《北京牛街志書——(岡志)》的沈鳳儀抄本說,改日新的一個兒子名改振宗亦出身“武進士,現(xiàn)任松江城守營參將”。根據(jù)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文學(xué)院的楊大業(yè)教授考證,由北京牛街穆斯林文人在清康熙末或雍正初寫的《岡志》中有“改振宗”條,在此“改振宗”應(yīng)為改光宗,此人雍正庚戌(1730)武進士,而任松江參將是在乾隆五年(1740)至七年(1742)。因此,幾個資料中談到的改振宗可能是改光宗,也可能是改光宗的哥哥或弟弟,畢竟在經(jīng)歷和職稱等方面有些相似又有所不同。
改光宗(?-1751),字昭來,順來人(今山西黎城),回回人。從籍貫看,與父親改日新從北京到山西為武官并落居那里這一事實相符。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改光宗考取武舉,史書記載他“次年(即雍正八年,1730年)考取進士”,成為清朝武將。后改光宗“由侍衛(wèi)官松江參將,母卒于任,遂葬于松江。后任壽春鎮(zhèn)總兵,捕匪山中,以勞疾卒,遺疏請入華亭(屬松江府)籍,詔許之,遂舉家遷至松江”。關(guān)于改弼廷到改光宗這段家史,可以為改光宗的兒子改筠自己的話證明:“自曾祖弼亭公以深受圣朝知遇豢養(yǎng)殊恩,每恨未仕,末由報稱,遂令賢祖父奮志功名,以繼先志。賢父由科名歷官壽春總鎮(zhèn),于乾隆辛未(十六年)捐軀王事,清宦力綿,不克歸里,不得已奏請就近于壬申歲(乾隆十七年)人籍松江”。改光宗疾卒那年是乾隆十六年(1751)。從此,改琦的祖父歸葬于松江,其后人定居于此,開啟了改姓一支南移的歷史。
改筠(1736-1795),改光宗之子,字紹賢,號恂齋。家父為國捐軀后,他落籍華亭(松
江),曾任松江海防提督衙門書辦,又一說是江南提督衙門書辦。他篤宗伊斯蘭教,大量閱覽漢文譯述伊斯蘭教經(jīng)籍。乾隆四十年(1775),金陵人袁景初攜再版刻印的劉智《天方至圣實錄》造訪,為之作序。序中,改筠寫道:“袁君既感先圣承天立教之苦,復(fù)憫后人茫然無指之難,不顧艱險,不避風(fēng)霜,南北奔馳,創(chuàng)理剖劂,裝潢成帙,使人一目了然。共悉其大本大源,不啻仰承于圣側(cè)。噫!袁君之用力用心,實不愧為倡明圣道,振興吾教之偉人也?!备捏迣σ了固m教信仰的虔誠在這段話中表露無遺。但這正為后來的天降之禍而埋下了伏筆。乾隆年四十七年(1782)改筠因為《天方至圣實錄》寫序而涉嫌人“海富潤事件”冤案,結(jié)果被官府挈押至蘇州牢獄候?qū)?,全家也被查抄。這一文字獄涉及全國穆斯林人士甚多,為穩(wěn)定人心,乾隆帝于同年六月二十二日批示改紹賢諸人“慨行省釋,其書籍版片亦即給還……”,由此改筠才回到松江。雖得乾隆帝親諭獲釋,但此冤案使改筠元氣大傷,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延及后代。改筠(紹賢)的被革職和抄家肯定對改琦有著刻骨銘心的影響?!昂8粷櫴录睂τ诟溺娜松鷣碚f也是轉(zhuǎn)折點。因為根據(jù)封建王朝的規(guī)則,如果家人坐班房,其子女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就像血統(tǒng)論那樣,如果家庭有歷史問題,那肯定要連累后代。對重罪的懲罰是誅及九族。改琦父親改紹賢在“海富潤事件”中含冤后雖然被乾隆皇帝下旨脫離干系,但改家子女的仕途顯然被徹底斷送了。政治上的打擊及家父無故遭此磨難最終鑄成改琦后來的藝術(shù)觀和世界觀,對他的藝術(shù)和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生涯烙炙了深深的印記。
改琦,改筠之子,字伯韞(也有作“蘊”),號香白、七薌,一作七香,別號玉壺生、雪巷生、百蘊生、玉壺山人、玉壺外史、橫池漁父、泖東居士、李翁等。上海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部主任陳金林研究員認為,改琦還有別名“浦泖山人、泖東一蟹”?!都t樓夢寫真》的作序者說改琦還有一別名“聽雨詞人”。如前所說,改琦從民族宗教的身份來看當(dāng)屬回回,出生于伊斯蘭教家庭背景。他“祖某官襄陽總兵”就是指的改光宗。改光宗任松江參將時母親去世,遂葬于松江。當(dāng)改光宗任壽春鎮(zhèn)總兵時以勞疾卒,其遺疏請求入華亭(屬松江府)籍,朝廷許之,改光宗后裔遂落籍松江。松江的改家傳到改琦時,因政治變故而衰落。
根據(jù)上述雜記史料的匯總和分析,其脈絡(luò)比較清楚地反映出從阿拉伯麥加來的穆斯林先賢遷徙到中亞和新疆,然后居住于北京,為官東土各地,最后落籍上海松江的伊斯蘭教東漸歷程,同時也活現(xiàn)了中國穆斯林在華化的歷史進程中如何試圖保留伊斯蘭教信仰的艱難努力和堅韌精神。
二、改琦的繪畫和詩詞
記載改琦“貌清且癯,柔弱善病,未能繼承祖上的武學(xué),也無意仕進”,他“繪畫無師自學(xué)”。可見,改紹賢的被革職和被抄家一事對其子孫的打擊是夠沉重的。在斷了仕途之夢后,改琦也只能在民間舞文弄墨,繪畫作詩而維持生計了。他“幼通敏,工詩詞,以擅畫人物、肖像、佛像聞名。”寫仕女則稱妙一時,取宋、元、明諸家法,形象纖細俊秀,用筆輕柔流暢,落墨潔凈,設(shè)色清雅,這樣的筆墨技法是“有扎實堅厚的基本功”的,因而成“乾嘉中名盛一時”的畫家了,世人將他與華喦(即新羅山人)并稱。
明清以來,松江地區(qū)文人薈萃,書畫鼎盛,改琦從小耳濡目染,深受影響,青少年時就在藝術(shù)上取得一定成就,且為當(dāng)時上海道臺李廷敬(滿洲人)所賞識,由此與名流結(jié)交。陳金林先生在評論改琦的畫時說:“以線條塑造形象,描繪景物,是東方藝術(shù)中國繪畫與西方繪畫的一個重要區(qū)別。在人物畫范疇里,清初華亭人徐璋繪《云間邦彥畫像》對后來的松江畫派影響深遠。婁縣(清松江府下轄縣,今屬上海市松江區(qū))改琦師承其法?!鄙蚤L,改琦結(jié)交地方名人,如王芑孫、李廷敬、李筠嘉等,詩、書、畫上得到指點,開闊了眼界,名聲漸著,慕名索畫者接踵而至,作品不但在江浙一帶備受推崇,而且還得到京師的王公貴族、官僚文人的贊許。與之交往的有錢杜、蔣寶齡、陳文述、陳鴻壽等畫家、鑒賞家和文學(xué)家,相互唱和、切磋畫藝。
改琦生前愛游歷山水,徜徉于自然風(fēng)景。他先后到過上海、杭州、吳興、蘇州、常熟、無錫、金陵(南京)、宜興、溧陽、當(dāng)涂、揚州、袁浦等江南諸地。外游期間,與所到之處的文人、畫家均有書畫應(yīng)酬、詩詞贈答,并游山玩水,領(lǐng)略江湖名勝,使其視野、胸襟得到了開拓和豐富,對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影響。因藝術(shù)的社會活動,改琦嘗與鞠伯陶、僧鐵舟等同結(jié)畫社。嘉慶十六至十七年期間(1811-1812),改琦與婁縣欽善、顧鴻聲,青浦何其偉,長洲王嘉祿等結(jié)為詩社。
改琦在其一生中繪畫是比較多產(chǎn)的。目前散落于各大收藏地的有嘉慶十年(1805)畫的《先賢譜圖》(上海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部藏)。嘉慶十五年(1810)改琦作的《小百梅集》。嘉慶二十一年(1816)改琦繪《紅樓夢圖詠》五十幅,充分表現(xiàn)55位人物性格,每畫配詩。所作木刻刊行于《紅樓夢》初版聞世后20余年,為最早由著名畫家創(chuàng)作的《紅樓夢》人物圖像,其筆下仕女形象柔弱瘦削,別具風(fēng)格。這個刻本,“一時紙貴洛陽,臨摹紛雜”,流傳廣泛,深得時人好評,為清代插圖版畫之上品;嘉慶二十四年(1819)作《蕉下美人圖》,收入日本《支那名畫目錄》。還繪《百子圖》二十幅,姿態(tài)各具,極生動之致。他“曾與錢杜、畢簡、汪鴻等同聚桑連理館,合作《靈芳館圖》卷。亦善山水、花草,筆姿秀逸,得華喦風(fēng)趣。所繪蘭竹亦筆情超逸,不染點塵?!眰魇雷髌愤€有嘉慶二十四年作《逗秋小閣學(xué)書圖》軸,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張夫人曉窗點黛圖》卷;道光一年(1821)作《子夜歌》;道光三年(1823)作《錢東像》軸(收錄于《中國繪畫史圖錄》下冊)、《紈扇美人圖》和《緣珠小像》,后兩幅畫亦收入《支那名畫目錄》和《偉大藝術(shù)傳統(tǒng)圖錄》;道光五年(1825)作《元機詩意圖軸》藏故宮博物院;《酴醣春去圖軸》藏南京博物院;《竹下仕女圖軸》藏廣州美術(shù)館;《執(zhí)扇仕女圖軸》藏上海博物館;《文姬歸漢圖扇面》藏安徽省博物館。另有《玉姜采石圖》、《采蓮圖》、《松江蟹舍圖》、《秋花仕女圖》、《芝蘭雙玉圖》、《泖東雙載圖》、《少年聽雨圖》、《改七香百美嬉春圖長卷》、《采運圖》冊頁和《采菱圖》扇面、《卞玉京小影》以及《竹石畫冊》、《花卉畫冊》等書畫傳世。在松江城醉白池碑廳里還保存著一通刻有改琦繪的《魁星像組字》碑石以及改琦為失散的徐璋畫的松江鄉(xiāng)賢遺像(邦彥畫像)補繪的幾通石刻畫像?!犊窍窠M字》青石碑右上部刻“政心修身、克己復(fù)禮”八個篆書字分兩行組成舉筆點魁的魁星像,以兩條螭紋作框。改琦還于嘉慶丁丑(1817)年三月臨摹了徐璋和趙孟頻原作的《云間邦彥畫像》,這是應(yīng)鄰居、嘯園主人及改琦好友沈慈請求而繪制,以利傳承。該摹本今藏上海博物館《中國古代書畫目錄》(滬1-4366號)。當(dāng)然,散落于民間的改琦繪畫作品還沒有包括進去。在文學(xué)方面,留存的改琦著作有《玉壺山房詞選》(2卷)、《玉壺山人集》、《茶夢庵隨筆》(2卷)、《硯北書稿》(1卷)、與詩社同人作品集《泖東近課》中有其詞一卷。改琦的繪畫、書法、詩詞造詣頗深,時人稱之為“三絕”。
改琦是一位“天姿英敏、詩詞書畫并臻絕詣”的藝術(shù)家。他善畫人物、花竹,尤以仕女畫最為著名,數(shù)量較多,是清后期仕女畫中成績突出的畫家,對當(dāng)時和后期都有一定的影響。由于改琦等畫家的提領(lǐng),使晚清時期仕女畫風(fēng)靡一時,適應(yīng)了當(dāng)時上層階級沉溺于裙釵粉黛中消磨時光的生活,所以對仕女畫欣賞與仕女畫的風(fēng)靡起了推動作用。例如《子夜歌》正是表現(xiàn)了當(dāng)時社會上層階級的歌舞升平、犬馬聲色,描繪了一個體態(tài)纖弱面目嬌媚的歌女,懷抱長簫,正欲吹一首委婉的曲子,以表達她的悲凄之心。她面部表情多愁善感,體態(tài)輕盈婀娜,嬌柔生動。其衣飾清晰,發(fā)絲幾根根可數(shù),筆墨干凈利落,有一種優(yōu)美嫻靜的氛圍。改琦繪的花鳥、山水、蘭竹等,吸取前人之長,亦有一定造詣。有關(guān)改琦的詞風(fēng),可看《江城子》中他寫的《過西湖莊故居》:“小西湖上赤欄橋,柳搖搖,水迢迢。鞋痕一路,草長雜花飄。上學(xué)光陰渾似夢,風(fēng)竹亂,紙鳶高。”
關(guān)于改琦的后裔,有說他有兒子,名“簣”,字“再薌”和“舟薌”,在繪畫上“具其父之風(fēng)”,精能鑒賞,擅長花卉、仕女,代表作有道光六年(1826)的《紅玉醉顏圖》等。改琦還有女兒“允帛(也有作綿),號小茶女史”,嫁改琦的弟子、后來亦成為著名畫家汪鏞(初名銘,字笠甫)。據(jù)《墨林今話續(xù)編》記載,改允帛受父親的畫風(fēng)影響,“鉤染花卉,纖秀可愛”?!秶瘯嫾夜P錄》認為改琦的兒子名“小薌”,而改簣是改琦的孫子。根據(jù)《中國歷代畫家人名辭典》的觀點,這是誤傳。此外,改家還有一位女畫家,名改叔明,字佩芝,別號“古葺女史”,“工詩,擅長繪畫”。改琦的女婿汪鏞有“直追董其昌、王原祁之室”的才氣。有記載說改琦的這些子女都繼承家傳“畫盡得其傳”,畫風(fēng)與改琦尚能相似。改琦一門畫家,風(fēng)格卓然,時人稱為“改派”。
根據(jù)陳金林先生的考證,改琦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出嫁后與她丈夫未留下歷史記載。二女兒的丈夫也是畫家(即汪鏞),留下一些遺墨和作品。小女兒成家后定居南匯,此后也湮沒無聞。改琦生前雖然繪畫成名,但一生看破紅塵,游離于仕途之外而生活拮據(jù),以售畫為生。他去世后,家道更加破落,子女的日子日益艱難,有時不得不變賣家父珍藏的畫度日。這大概是他的另一部不為人世所知的《先賢譜圖》流散到民間書肆而最后為收藏家收藏的原因。
三、改琦的宗教信仰
毫無疑問,改琦出生于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家庭,祖上從改弼廷起就是熱心伊斯蘭教門的虔誠穆斯林。改琦前幾輩的先祖雖然以武將服侍朝廷,身居武職,但從簡短的介紹看,他們?nèi)匀粓允匾了固m教的傳統(tǒng)而處世為人。改琦父親改筠(紹賢)身為松江海防提督衙門書辦仍為在金陵的著名穆斯林學(xué)者劉智的伊斯蘭教經(jīng)書寫序,并表白“賢幼孤失教,一技無能,唯仰承祖訓(xùn),每遇名師高人,竊求吾道一二毫末,為警心守身之法?!笨勺C改筠對伊斯蘭教信仰的堅定及對教門事業(yè)的熱心。至于改琦本人的信仰是什么,這是一個比較復(fù)雜的問題,也是我們這里需要探討的。
首先,改琦的信仰仍然沒有脫離他的幾代家傳的伊斯蘭教文化影響,并基本上堅守著回回民族的生活習(xí)慣。如何證明這一點呢?從松江的環(huán)境講,它從元代起就修建有清真寺,并保留著較大的穆斯林社區(qū)。地方志記載:“至正元年(1341),元皇朝敕建松江清真寺。納速拉丁死后立碑葬于寺內(nèi)。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曾往麥加朝圣的[賽]哈智主持該寺,重加修葺擴充。明永樂、萬歷及清康熙、嘉慶、道光年間歷有修繕?!笨梢?,在改琦生活的年代里,松江清真寺仍然能得到幾次較大規(guī)模的維修,這說明伊斯蘭教傳統(tǒng)的維持在當(dāng)?shù)啬滤沽稚鐖F中受到相當(dāng)?shù)闹匾?,凸顯穆斯林社團在江南的強大漢文化氛圍中繼續(xù)頑強生存的特點。穆斯林社團紐帶的維系肯定對改琦個人有強大的影響,更何況改琦是出生于一個有著世代傳統(tǒng)的伊斯蘭教家門呢。從改琦一直生活于松江的事實及住處祈雪街離清真寺較近(步行只需15分鐘)也可以側(cè)面反映出改琦對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依戀和固守之情。此外,改琦的繪畫和詩詞內(nèi)容里也鮮明地反映出,作者盡量避諱描繪豬等穆斯林非常敏感和忌諱的禁忌象征。
但是,改琦父親在政治上的不幸遭遇和家庭在“海富潤事件”中受到的殘酷打擊使得改琦及其家人認識到:堅守伊斯蘭教和家傳的有異于漢文化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統(tǒng)是非常容易受歧視和被誣陷而遭危險處境的。父親因冤而坐過班房也徹底絕了改琦未來的仕途,畢竟在改筠因涉及“海富潤事件”而被管押時,改琦只是7、8歲的少年,家庭的政治變故對這樣一個還未諳世故的孩子可謂是命運多舛,身心打擊是很大的。由于改琦無法繼承家業(yè)做武官或像其他年輕人那樣參加科舉考試進入宦途,他只得憑借自己的才能和學(xué)術(shù)知識繪畫賦詩,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抱負,他的眾多的畫作和詩作一方面是他的思想和才智的流露,另一方面又是迫于生計的寫照。其父雖然經(jīng)皇帝的批示而從牢獄中釋放,但官銜和職位是肯定無法復(fù)原了。經(jīng)歷了如此世態(tài)炎涼后,一家的生活重擔(dān)只能靠售畫賣字或做其他行當(dāng)來支撐了。這就是改琦選擇了《紅樓夢》人物和歷史上潔身自好之士、民間賢哲和淡出功名之士紳作為自己崇尚的題材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事業(yè)和賴以生計的工作。加之清朝政府在對西北的穆斯林起義實行了殘酷的鎮(zhèn)壓后,對各地伊斯蘭教活動的監(jiān)控和防范有增無減,特別對那些有嫌疑和有“前科”人物的監(jiān)視在地方衙門機構(gòu)中是不乏有“鷹犬”一類爪牙去執(zhí)行的。在這種萬馬齊喑的形勢和專制高壓下的沉悶氣氛中,江南穆斯林知識分子只能隱身簡居,在宗教信仰活動方面不得不淡出,過著委曲求全的生活了。
其次,改琦的宗教信仰中又包含了中國宗教的成分。這位畫家生活的松江也是各大宗教匯集的地方。松江有歷朝歷代修建的佛教方塔、西林禪寺等大量佛教廟宇,有城隍廟、天妃宮、東陽道觀等道教和民間宗教信仰的寺廟,有明末徐光啟孫女獨資修建的邱家灣天主教教堂,有中國主流文化的儒家信仰中心——夫子廟和文廟等,當(dāng)然還有改琦世家信奉的伊斯蘭教活動場所——穆斯林社團的中心——清真寺。有著如此發(fā)達的宗教人文景象,加之各宗教之間的互相交流和融會,經(jīng)歷了因“海富潤事件”的文字獄迫害后,改琦的信仰必然夾雜著中國主流宗教文化的元素。因此,在這些綜合的宗教文化氛圍環(huán)境的熏陶下,他對佛教、道教和儒教的思想理解也在加深,他選擇了儒釋道三教中與伊斯蘭教思想中相契合的內(nèi)容作為自己抒發(fā)感情和精神的質(zhì)料來融入他所繪畫和作詩賦詞的藝術(shù)作品中。從改琦描繪《先賢譜圖》中的46位古代先賢的生活和世界觀來看,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隱士,其中有完全脫離塵世的隱士有28位。從信仰的哲學(xué)和學(xué)派來看,比較能夠明顯地辨別出的計道家有6名,儒生有8名,雜家有3名,佛士有2名。從贊賞的人物對象來分析,改琦在《先賢譜圖》中最為欽佩的是那些有著高尚志向和才能,但堅辭為官、完全隱居并在深山老林中耕作而自食其力的學(xué)者。從改琦的眾多繪畫和詩詞的內(nèi)容來看,文化綜合主義和信仰的復(fù)合化就是改琦的藝術(shù)作品和生命的原創(chuàng)力。
熱衷于明清時期的字畫收藏的孫家柱先生說,他親眼見過改琦畫的佛像大概有兩三幅,所畫的佛像很逼真。關(guān)于改琦繪佛像的事,《中國回族大詞典》也佐證:“其所繪人物、佛像、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