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燕 周 蓉
摘要:蕭紅小說<棄兒)申的芹舍棄做母親的權(quán)力而投身時代洪流。這是一個被她的愛人贊嘆的新女性。但以阿爾都塞的癥侯閱讀法對(棄兒)進(jìn)行癥候閱讀,不僅,芹的新女性形象是一個假象,缺乏主體意識妁覺醒,只是為了滿足男人的期待;而且,這個新女性形象還是一個精神分裂者,她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與她的所言所行是脫節(jié)的,個性處在分裂申,
關(guān)鍵詞:阿爾都塞;癥侯閱讀;蕭缸;棄兒;新女性形象
在(棄兒少中,幾被社會所遺棄的芹,在蓓力眼里,是一個奇女子,是時代所需的新女性,值得終身相伴,她不愿嫁與有錢人,她現(xiàn)在窘迫處境是她自我選擇的而不是那個有錢人拋棄她的結(jié)果。她離開了他,她自己選擇了被拋棄的命運(yùn),她窮困到不堪的境地。靈魂卻擁有圣母的莊嚴(yán)。面對這博大的女性心胸,蓓力被她征服。她激起了他的豪情,她正是他要找的那個與他有同樣激情的女子:為了信仰而甘愿置身難中。店主眼中的芹,其形象是很糟糕的,未婚,大肚。被棄。他鄙視這個道德行為敗壞的女人。非的妻子對芹滿是不屑,未婚大肚又衣衫檻樓。在醫(yī)院里,芹決定把孩子送人。因為她不能抗拒使命的呼喚,她是為時代而生的,她不能自私到只想到自己的孩子。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的形象瞬間在醫(yī)院中變得不可理喻的神秘。追根溯源,芹的形象在他人眼中差異如此巨大都源自于她與那個有錢男人王先生同居而懷孕大肚。
王先生是神秘的,他沒有在文本中出場,但每個人都對他不陌生,他是蓓力不屑的有錢人,卻是店主佩服的對象,也是看護(hù)婦羨慕的好的結(jié)婚人選??蓪λ帜恢畱B(tài)度的芹,似事不關(guān)己,好像與他從無往來。嬰兒也是生出來就送人了。芹竭力與他不相干。的確,芹似在回避她的從前,因為它在文本中沒有被提及,濃墨重彩的是她與倍力風(fēng)云激蕩的人生,倍力對她的俠骨柔情,她與倍力的志同道合。這樣的敘事傾斜不是用敘事策略可以一筆帶過的。因為文本未被說出的始終是重要的,這不在文本中被表述的又始終制約著文本。
阿爾都塞的癥侯閱讀的批評模式就認(rèn)為“空白…‘沉默”是文本的意義支撐之所在,只有找到文本中意義矛盾和斷裂之處,因它像地殼的斷層,就能夠使‘沉默”說話,從而,看見、感覺或體驗到,某些‘指涉現(xiàn)實的東西,”I:I就可以獲得現(xiàn)實的真相?,F(xiàn)實的真相并不能在直接閱讀文本中獲得,只有通過癥侯閱讀才可以。正是通過對文本中意義的矛盾和斷裂的“癥侯,之解讀,文本說出了它沒有說出的真相,令人費(fèi)解的芹之形象才回復(fù)平常,芹之言行:把自己不得不承受的命運(yùn)歸結(jié)為自己窮困的托辭;同意倍力的觀點(diǎn)但又投有表達(dá)出與他同樣憤憤不平的附和;把嬰兒送人后認(rèn)為多數(shù)小孩獲救目的達(dá)到了的囈語;嬰兒是送人而說成是丟掉還夢見院長殺死了嬰兒這些口誤和夢,閃爍其辭與義無反顧并存,顯觀了意義的矛盾和斷裂,沉默不語之處被迫道出文本“不能說、不敢說、不便說或想不到要說的東西,”r21以形象的奇異性、神秘性取媚倍力以擺脫尷尬的處境,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從任人宰割到豪氣萬丈,文本的沉默道出了一個女人在男權(quán)社會的悲哀的人世處境。新女性是她的面具,沒有這個面具,她將被男權(quán)社會視為異端無處存身,有了這個面具,她就是男人眼中的女神,光芒萬丈,但是芹的真實形象,始終并不被這個面具改變,她仍是一個卑微的他者,是第二性。
女人的人世處境全然不同于男人。普魯斯特說過:‘只有經(jīng)過所有的可笑丑惡之現(xiàn)形,他才有把握在可能的范圍變成一個賢哲,”明智不能接受而來,必須自己去走一段路親自去發(fā)現(xiàn),任何人不能代替我們?nèi)プ?,不能免了我們這趟差,因為明智是對事物的一種觀點(diǎn)?!癋JI~S')而能夠謀劃走向自身存在的自由舉動只是男人的特權(quán),男人可以自由地經(jīng)歷生命的每一個階段探索自我揭示世界,可以體味到孔子所言的人生智慧“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而女人的自由并不被承認(rèn),她僅只是男人的“抗衡”、“拯救”、“歷險”、“幸福”,lQoQo‘,認(rèn)定她是超驗存在的女性神話“對她做主體、做人的同類的所有的體驗都采取否定態(tài)度,”r<(10Q0,女性要么是天使,要么是魔鬼,這預(yù)定的形象先于她塵世命運(yùn)的展開,她只能是其所是而不能是其所不是。
在最難堪之時與蓓力相識的芹,大肚、被棄、欠債,她的人生已有太多不可更改的事情發(fā)生,其糟糕的形象根本相左男性對女人的想象。這個被棄的孕婦心境那么轉(zhuǎn)輾蒼涼,在歲月中流逝的她的過往并不能成為他愛她的資本,她的經(jīng)驗反而成為她超越的阻礙,她被男權(quán)社會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不得超生。為了讓自己再次符合男權(quán)社會的女性形象,與蓓力一起時的芹,她嫵媚,她含情,她活潑,她激進(jìn),與在旅店里人為刀殖我為魚肉的被動的形象大不一樣。這柔情似水、熱情如火的女人形象密不透風(fēng)地窒息著那個大肚子女人那個被人拋棄的女人那個有道德污穢的女人。她要用蓓力沒見過的愛來愛他,是因她絕望地想要自己忘掉她的“掛礙”,她不要有她自己的過去,要用她的不顧一切的熱情把蓓力融化在她的愛里,讓他沉迷,只記住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他們的未來,把他的心占滿,把他的時間填滿,不是為了讓他成為她的,而是相反,自己能被他所有。芹之所說所做就是為了讓他聽到看到她,而他也確是從他所看到所聽到的一切里看到和聽到了他想要的所有。這在他的注視下的女性形象。是如他所期望的那么勇敢,如迎風(fēng)博擊的海燕。這是他認(rèn)可的形象,滿足了他的女性神話的情結(jié)。
如此,離開有錢人放棄嬰兒,心懷著天下民生的憂患。這都只是她的做秀,是為了掩飾她過往的歷史,而這是她的污跡。這樣慷慨激昂的芹,這樣追隨蓓力投身時代的芹,人生選擇看似熱切而真誠,有著不顧一切的決絕,其實有著最謙卑的順從。只是為了取悅他的品味,她選擇成為時代兒女,成為新女性,卻并非反思自己的處境而行動而抗?fàn)帲⒎恰耙庾R到自己在解放她人的行動的同時清楚地認(rèn)識自己,并作為經(jīng)歷到自身的解放之人在行動”。沒有主體意識覺醒的新女性成為主體浮出歷史地表是假象,但猶如盾牌,屏蔽著芹的真實形象,對于這樣形象的芹,沉默是其唯一的藏身之地。
芹找尋到愛與信仰后,軟弱渙散的精神狀態(tài)徹底消失了。她的出院,確如戰(zhàn)士凱旋,新的世間新的人生在她面前展開。一個全新的芹,一個新女性在結(jié)尾出現(xiàn),與開頭困在旅店里的芹是完全兩樣。她獲得了愛,有了愛人;她認(rèn)識到世間的不公,要做一個戰(zhàn)斗者??墒?,這種線性閱讀,“即不對其所閱讀的對象提出問題,而是把所閱讀的著作當(dāng)作現(xiàn)成的東西。這種閱讀就像是通過柵欄來閱讀一樣,”,q陷入了認(rèn)識的自映神話。這是阿爾都塞反對的,因?qū)ξ谋镜闹苯娱喿x不能獲得現(xiàn)實的真相,文本中,在非家,芹感受到了非的妻子的冷言冷語中所表現(xiàn)出的鄙薄與排斥,這個女人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對她造成無法承受的壓力。芹在其優(yōu)越感中,無地自容,但她對右力所說的是,這個女人勢利以貌取人因她的窮。在醫(yī)院,她夢見院長殺死嬰兒,卻對倍力說:“丟掉一個小孩于是為了多數(shù)小孩子要獲救”,她不能成為自私的人,她內(nèi)心的感受沒有告訴倍力,她的心扉在倍力面前是關(guān)閉的。她只在他面前
做小鳥依人狀,做斗士憤慨狀,這么多意義的矛盾和斷裂的“癥侯”,又本說出了它沒有說出的,被所有人視為與眾不同的芹,其實是一個精神分裂者,這就意味著,這個新女性形象的自我是分裂的,她的所說與她的所感是分裂的,她內(nèi)心的愿望與她的所做是對立的。她自謂的新只是皇帝的新衣,夸張而做作。
因為與王先生同居、懷孕、被棄,芹的人生幾乎全毀。她改寫她與王先生的同居真相,她說出慷慨激昂的誓言。都只是為了鮮亮地站在蓓力面前,與他一起去闖蕩、開拓。這都是她為有新的開始做出的絕望的努力。這個新形象贏得了蓓力的認(rèn)可,視她為自己忠實的伙伴!這其實是對自我的逃避,是對自我的無情鄙薄與否決。文本一再地寫她的生活困境,一再地寫她所受的磨難,不是為了對造成她的命運(yùn)如此多艱的那個王先生的譴責(zé)與唾棄,而是為了突出她的階級覺悟還有她患難之中的愛情,突出她靈魂貞潔的質(zhì)地。階級話語的崇高性既修辭了一個女人難堪的經(jīng)歷也置換了這事件的性質(zhì)。敘述抹去了芹的個人遭遇,也閹割了一個女人血淚的人生。因此,讓蓓力的血在沸騰的芹,與蓓力攜手前進(jìn)的芹,可說靈魂已被掏空,雖說她讓蓓力激動的是她的靈魂的闊大。她的真實自我“隱藏在一個群體之內(nèi),悶死在一個關(guān)系當(dāng)中,消失在某種團(tuán)契里,”)那七個月她所經(jīng)歷的被她壓抑升華為階級經(jīng)驗,在話語的虛幻中尋求庇護(hù),要用宏大的話語敘述隱匿她自己,否決自己的人生蔑視自己的女性經(jīng)驗。她以這種方式使自己真實的內(nèi)在自我不被他人看見,也置她真實的內(nèi)在自我于沉默不語中?!敖Y(jié)果導(dǎo)致個性的極度分裂:一個是被男性世界注視的客體一自我;另一個則是退縮的、看不見的自我——有時甚至連自己都看不見的自我?!?/p>
“當(dāng)女人把她自身視作客體時,她會為她的有形自我——她的肉體——所困擾,并為迫使自己的身體順應(yīng)男性所定義的美而苦惱?!币蛩J(rèn)同父系文化所塑造的鏡像。芹的身形體貌是對父系文化所塑造的女性偶像的冒犯與褻瀆,她憎惡它。她用客觀的物象來描述自己對身體狀態(tài)的感覺,把自己懷孕的身體物化非人化,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厭惡,從沒感到孕育生命的美好。她把自己懷孕的肚子看作是外在的事物,是個她無法控制的丑陋的異在。身體是骯臟的。一個引人注目的知情的物證與蒙羞的標(biāo)本,恥感主導(dǎo)了她。當(dāng)她如此感受時。她的身體所遭遇到的一切都被她毫不猶豫地刪改。被店主催債,被饑餓折騰,她的大肚子,“每日她煩得像數(shù)著發(fā)絲一般的心,”她自己都羞于記起提起。羞恥感完全淹設(shè)了痛感。被羞恥感深深主宰了的芹只能自己更討厭自己而對男人卻不能憤怒起來,憤怒轉(zhuǎn)向了她自己。被男人無情地棄之不顧,他對她沒有任何的懺悔與顧惜而是毫不留情到殘忍,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人世冷眼的芹卻根本想不到聲討他以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她承受了所有的惡果,懷孕、生子、棄嬰,可是她卻把憤怒對向了她自己。在羞恥與憤怒的夾擊下,芹的反應(yīng)就近似精神分裂者。她的情感體驗是復(fù)雜難言的。她討厭懷孕的大肚對嬰兒冷漠無情,因這一切讓她處在泥招里無力自拔,但在丟棄嬰兒時,內(nèi)心的爭斗、母子之情的留戀、眼淚全都涌上心頭折磨她。這都是她真實體驗??墒沁@一切她都沒有對人說起,這些真實的感受她秘而不宜,只在獨(dú)處時獨(dú)自咀嚼人生的五味雜陳。而在人前,她把自己打扮成圣母樣以圣母自居,送出自己的嬰孩,只為拯救蒼生。被社會認(rèn)定是道德敗壞者的她只能以男權(quán)社會認(rèn)可的女性形象出現(xiàn)在倍力面前,只能以這樣讓倍力贊嘆不已的方式使真實的自己不被他人看見,那個經(jīng)歷了悲苦辛酸人生的真實的自我就只有被放逐永不會回歸到她自己??蓱z的女人,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與社會行為保持一致,”這樣“才能取悅那些必須取悅的人?!?/p>
這就是性政治中的女人,掩飾自己的客觀真實,藏起自己的真實情感,只有虛假的自我,她的體驗因而是如精神分裂一般地被撕裂。蘇珊,格里芬認(rèn)為因為女人沒有真正的傳統(tǒng)可利用,女人只有虛假的自我可以仿效,所以“我們似乎都天才地成了我們所不是的人”。
結(jié)語
基于父系文化對女性自我的絞殺,西蘇曾大聲疾呼:“女人必須通過她們的軀體來寫作”,女性的寫作“必須讓人聽到你的身體”,必須性別在場,用自我書寫形式傳達(dá)女性的真實體驗,見證與表達(dá)女性自己生活的真相。由女性作家所寫并還帶有自傳痕跡的<棄兒),雖缺乏性別意識,這一文本仍以它自身的不語、沉默啟示著女性寫作所具有的意識形態(tài)之意義,具有性別立場的女性寫作,與風(fēng)花雪月無關(guān),它是使命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