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曾經(jīng)看到了什么

張久祥

那個男人的眼睛里有一塊郁結(jié)的紅斑,里面隱藏著不可言說的秘密。是什么讓他的心郁結(jié)?

春節(jié)過后,陸波來到了《心理訪談》。他是成都人,人長得很端正,一身運(yùn)動裝束,很干練很有活力。編導(dǎo)告訴我,陸波問題挺嚴(yán)重,年紀(jì)輕輕卻思想傳統(tǒng),都這個年代了還要求女方結(jié)婚時必須是處女。就因為新婚之夜妻子沒有落紅,他一直想離婚,為此,他糾結(jié)了三年多了。之前也有很多人勸過他,可他的心結(jié)一直沒有打開。

陸波見到我很客氣地躬了一下身子,拘謹(jǐn)?shù)刈铝?。錄制?jié)目前,我習(xí)慣性地想從他的眼睛里讀出些什么,但他的眼睛被大大的墨鏡遮擋著,絨線帽幾乎拉到眼眉上,他在極力地隱藏自己。在主持人阿果的引導(dǎo)下,他說出了自己的故事。

除夕夜,他不想回家

這已經(jīng)是陸波躲在外面過的第三個除夕夜了。在這個中國人最看重的喜慶日子里,陸波卻要找借口到賓館去開房,一個人孤單地看電視。站在窗前,聽著鞭炮聲聲,他的心像刀割一樣。而妻子則帶著兒子在家過一個沒有丈夫和父親的春節(jié)。

陸波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害怕回家,一想到每天回家要面對妻子,他痛苦得要窒息,所以他寧肯在外漂泊也不愿回家。但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對于這個讓他逃避了三年的妻子,他在前期采訪中卻這樣描述:鄭英這個人活潑、開朗,比較單純,沒有什么心眼,人比較勤快,也比較善良。還有一點,妻子鄭英容貌不錯,脾氣性格也很好,應(yīng)該說兩個人從戀愛到結(jié)婚一直很甜蜜的。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陸波執(zhí)意要離開自己深愛的妻子呢?陸波坦言,這一切都源于新婚之夜留下的陰影。

新婚夜,妻子沒有落紅

新婚之夜的狂歡后,陸波刻意地看了一下床單,沒有發(fā)現(xiàn)期待中的落紅,他的心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經(jīng)過一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第二天一早,他就鄭重地問妻子鄭英,這是怎么回事。妻子也是一頭霧水,陸波帶著妻子去了醫(yī)院,可檢查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的診斷也是模棱兩可,說不出具體的原因。這事讓陸波很抓狂,從那時起,他和妻子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

“那你們結(jié)婚之前為此事承諾過嗎?”阿果問他。

“我曾經(jīng)問過她,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嗎?她說她沒有過其他男人,我才和她結(jié)的婚?！标懖ㄇ榫w變得激動起來。

“你很看重這個?”

“相當(dāng)看重。找對象前我就想好了,我的老婆要是我惟一的女人,我也要是她惟一的男人,其他條件我都能接受,個子高一點、矮一點,身材胖一點、瘦一點,就算脾氣不太好,都沒關(guān)系。可沒想到,還是在這個關(guān)鍵的條件上出了問題,這對我的打擊很大,我還是離婚算了。”

陸波想到了離婚,但他又怕自己冤枉了妻子鄭英。他思來想去,決定先這么過下去,也許時間能沖淡自己的想法,兩個人在磨合中能慢慢淡忘這件事。但三年過去,兒子也一歲多了,陸波不但沒能釋懷,心里反而越發(fā)難受,以至于經(jīng)常失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這件事。他心里總是懷疑妻子,但又找不到證據(jù),心里一股火無處發(fā)泄,每天都會因為一點小事和妻子大動干戈。看著妻子整日以淚洗面,他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陸波說,如果不是這樣,他們的婚姻一定非常甜蜜幸福,但現(xiàn)在,婚姻還沒有開始就走向了瓦解。為了讓雙方不再受折磨,陸波選擇了逃避。

分居了,無法消除猜疑

一年前,陸波實在無法忍受內(nèi)心的折磨,向公司申請到重慶分公司工作。本以為兩地分居,對妻子的思念會取代憤怒,但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簡單。

“分開后,我開始陷入新的不安之中,我總是懷疑我不在的日子,她會不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有時候晚上睡著睡著,心就像突然被針扎到一樣,就會馬上給她打電話,也不管是深夜還是凌晨,電話響兩三聲她不接我就會崩潰。我有時就想,要是能24小時都和她保持通話狀態(tài)就好了,就能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了。還有一次,國慶節(jié)放假,我提前一天就飛了回去。下午就到了,但我沒回家,找了個網(wǎng)吧上網(wǎng),晚上我突然闖回家,就是想看看家里有沒有別人。第二天她上班去了,我把家里翻了個遍,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只是想如果有男人來,總得留下些痕跡吧。一雙拖鞋?一個牙刷?結(jié)果什么都沒找到,我心里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

說到這里,陸波的頭明顯地比剛才低了很多,他好像在懊惱自己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又像在懊惱自己這三年里捕風(fēng)捉影,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完全搞亂套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波才抬起頭說,自己作為丈夫和父親,沒有盡到應(yīng)盡的義務(wù),很愧疚,但就是無法克制自己腦海中的猜疑,所以他走進(jìn)《心理訪談》尋求幫助。

曾目睹母親偷情

節(jié)目錄制的整個過程中,陸波自始至終戴著大大的墨鏡,談話時也盡量低頭回避我的眼神,雖然看不到他鏡片后的眼睛,但心理咨詢師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是曾經(jīng)看到過什么,而那些留在他眼里的情景是導(dǎo)致今天痛苦的真實原因。

我問陸波:“你妻子是不是你的初戀?”

“不是,在她之前我還處過一個女友?？旖Y(jié)婚的時候,女友忽然對我說她曾跟另外一個男人同居過,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于是我們就分手了。”

“你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處女,這種想法是從什么時候有的?”

“是在我12歲那年。我家住在農(nóng)村,父親在城里上班,經(jīng)常不回家,母親撫養(yǎng)我們兄妹幾人。一天晚上,我半夜醒來,聽到隔壁房間里有奇怪的動靜,就跑出去看,正好看見一個男人從母親房間里出來,匆匆離去。我認(rèn)識那個男人,他是我們村上的,我該叫他叔叔。當(dāng)時我心里特別難受,對母親的好感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之前你和你母親的關(guān)系怎樣?”

“很好的,母親獨自拉扯我們兄妹好幾個,我很敬重她。”

“母親知道你看到了這件事嗎?”

“她知道。因為這個,我跟她吵了好幾次,我甚至想動手打她?！?/p>

“那你為什么沒有動手?”

“我是當(dāng)兒子的,怎么能打母親呢?但我覺得父親很委屈?！?/p>

陸波痛苦的根源找到了。他心中燃燒不熄的怒火早在少年時就點燃了,從他看到鉆出母親房間的男人那天起,仇恨就一天天積攢起來。

“你父親長年不回家,母親一個女人撫養(yǎng)你們兄妹幾個很不容易的,她精神上是孤獨的、空虛的,生活上是痛苦的、無助的。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你說你已經(jīng)打算動手懲治你母親,但礙于兒子的身份你沒有打你母親,但這種仇恨卻深深地種到了你幼小的心靈里。13歲是一個男孩子青春期剛剛開始的時候,你從那件事起,心里就對偷情充滿了仇恨,雖然你當(dāng)時沒能懲治你母親,卻在你成年后,將你本想付諸于母親的懲治轉(zhuǎn)嫁到了妻子身上。”

“其實這件事說到底就是4個人:你父親、你、你母親和你妻子。你覺得你父親是婚外情中的受害者,便把本該你父親對你母親的懲處用到了你妻子身上——你連續(xù)3年不回家過春節(jié),你妻子在家?guī)Ш⒆雍苄量?可你回家后,卻到處尋找你妻子背叛你的證據(jù),這都是你12歲看到的那件事形成的心結(jié)?！?/p>

這時,我看到陸波的頭慢慢抬了起來,看得出,這番話觸動了他的內(nèi)心。

呆呆地坐了半天,陸波的眼淚從墨鏡后流了出來。他擦了擦淚,望向我:“我很混對不對?我對不起我的妻子,就因為我的心病,讓她受了這么多的委屈?！?/p>

我對陸波說:“你假設(shè)現(xiàn)在你妻子就坐在電視機(jī)前觀看咱們這個節(jié)目,你對妻子說:‘我信任你,我是愛你的,在以后的歲月中,我會把你當(dāng)成我生命中最信賴的人?！?/p>

當(dāng)陸波深情地說完這句話后,他長舒了一口氣,表情輕松了很多。

走出演播室,陸波摘下了墨鏡對我微笑,我終于看到了這個年輕人的眼睛。

正像那位作家說的,男人眼中那塊郁結(jié)的斑,是因為他曾經(jīng)看到了什么,不能釋懷。這次咨詢讓陸波找到了自我折磨的根源,相信他消解了這塊陰影,他的眼睛和心靈都會清澈透明起來。

編輯 牛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