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胡蠻與張仃先生在延安時期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新中國成立以后,他們又都在美術界工作,依舊彼此保持著密切的交往。在父親厚厚一摞日記本中,有多處文字記錄了他們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往來情況。張仃先生去世后,我翻看了父親的部分日記,在字里行間,仿佛又看到了父輩那一代人的身影,看到了他們?yōu)殚_拓新中國美術事業(yè)而付出的不懈努力。從父親的日記里,我找到幾段關于張仃先生參與兩件大事的記錄,茲摘錄如下,對于研究張仃先生的生平與創(chuàng)作,或許有些參考價值。
一件就是關于成立中國畫院的事。據(jù)胡蠻1956年歲末的日記記載:
11月8日:晚上,到文化部開會七時開始,錢俊瑞同志宣布今天北京中國民族畫院籌委會成立。先聚餐。飯后,由文化部教育司李司長(長路同志)宣布開會,首先由錢部長講話,說明中央對國畫和遺產是重視的。過去文化部對美術領導重視不夠,對中國畫遺產重視不夠,今后將在畫院發(fā)展創(chuàng)作(各種風格)、研究(研究畫論可與畫家合作)和教育工作?;I委會委員為葉恭綽(主任)、崔子范(副主任兼秘書長)。委員為于非闇、陳豐丁、葉淺予、徐燕蓀、王雪濤、啟功、陳緣督、秦仲文、胡佩衡、朱丹、蔡若虹、張仃、陳叔亮和我等?;I備處地點在雨兒胡同十六號(齊白石先生已搬出)。后,由葉、于、陳和仃等談了一些意見。十一時散。
這則日記,傳遞出這樣的信息:文化部領導檢討對國畫遺產重視不夠,決定立即成立國畫院,名稱是中國民族畫院,這是新中國第一所中央級民族繪畫藝術機構。
我曾聽父親說過,當時著名國畫大師陳本丁等四位畫家專門向周總理反應情況,對解放后他們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狀況表示不滿意。由此來看,這可能就是成立中國畫院的動因。周總理一定十分重視老畫家們的意見,文化部才在晚上召集會議并很快確定了籌建畫院的三項任務(推動國畫創(chuàng)作,加強畫論研究,開展國畫教育),成立了有多位著名畫家組成的籌備委員會,辦公地點設在齊白石舊居。對老畫家們的意見,國家職能部門反應之快,效率之高,可見重視程度之高了。
案:張仃先生是籌備委員會的主要領導之一。據(jù)胡蠻1957年日記載:“1月4日:下午到文化部開畫院籌委會黨組會,討論院長、副院長人選問題。參加者:我和朱丹、蔡若虹、張仃、邵寧、崔子范、李長路同志(在教育司司長室)。方秀桐記錄。并對作品出路價格問題提出由中央統(tǒng)一解決?!薄?月5日:上午,到文化部參加國畫院和國畫界問題討論?!?部內負責同志和部外張仃、王曼碩和我,若虹因事請假。)……”。
據(jù)此可知,這個籌備機構的負責人由文化部李長路司長和胡蠻、張仃、王曼碩組成,胡、張、王不是部里的人員。
籌委會的工作不只是決定人事安排,而是非常細瑣具體的事務,例如,創(chuàng)作的專業(yè)化問題、創(chuàng)作經(jīng)費的籌集、處理好創(chuàng)作與行政工作的關系,繪畫產品的定價以及出路等等,這些在胡蠻日記均有所披露。需要說明的是,他們幾位主要負責人,在畫院正式成立后,都沒有進入領導班子,他們的任務已經(jīng)圓滿完成了。
另一件事就是張仃先生參與并領導首都北京十大建筑的設計。
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在北京興建了人民大會堂、歷史博物館等十所各具風格的建筑物,十大建筑充滿現(xiàn)代氣息,給古都北京增添了新的文化色彩,代表著年輕的共和國勇往直前的青春朝氣,深受首都人民和全國人民贊賞。
胡蠻日記載:
(1959年)3月10日:看張仃寫的《黨的總路線和教育方針的勝利》(中央工藝美院師生參加首都十大建筑工程的一些體會),文章指出,在1958年底,組織了七十五名師生,作為基本隊伍,開赴工地工作?!鶕?jù)工作需要,由室內裝飾、壁畫、陶瓷、織染等不同專業(yè)師生分別參加人民大會堂、革命歷史博物館、民族宮、迎賓館等建筑的美術設計工作。
執(zhí)行了黨對工藝美術設計方面所指出的:實用、經(jīng)濟、美觀(三個)原則。首先考慮政治效果,個人風格必須統(tǒng)一于整體風格之中,必須統(tǒng)一于時代風格與共產主義風格之中。
他們研究了古代優(yōu)秀圖案的法則和規(guī)律,加以發(fā)揮發(fā)展,努力創(chuàng)造新的形式。把現(xiàn)代生活中的新內容新題材,組成各式各樣的工藝圖案(如把鋼、糧、棉、煤等組成新四寶)。在建筑裝飾方面得到國內國際的好評。在陶瓷設計方面,超過了1954年建國瓷的水平??椢镌O計和生產單位技術革新相結合,也超過了當前的產品水平,并創(chuàng)造了不少新品種。
根據(jù)張仃意見,工藝美術將有大發(fā)展。
首都十大建筑傾注了張仃先生的心血,當年獨領風騷,成為共和國的建筑經(jīng)典,至今仍散發(fā)著永久的魅力。
這十大建筑,除華僑大廈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已經(jīng)拆除,其余九大建筑中,有七個就在神州第一街——長安街上:人民大會堂、國家博物館、電報大樓、民族文化宮、民族飯店、廣播大廈、軍事博物館。
五十多年過去了,和長安街上陸續(xù)涌現(xiàn)出的林林總總、千姿百態(tài)的建筑物相比,它們風采依舊,毫不遜色。正是因為當初在實施工程時貫徹了“實用、經(jīng)濟、美觀”的原則,體現(xiàn)了個人風格與整體風格的統(tǒng)一美學標準,它們才顯得那么高貴、典雅、大氣,體現(xiàn)著大國的尊嚴,成為一座座凝固的紀念碑,永遠銘刻下人民共和國艱苦奮斗的光榮歲月。它們和今天的那些“新”、“奇”、“怪”的所謂個性化建筑(如,被人譏諷為大褲衩的央視新樓和鳥蛋的國家大劇院),有著天壤之別,無論就其外觀和內涵來說,都不可同日而語。沒有大師的時代是可悲的。
我父親去世二十四年后,張仃先生也離開了我們。他的離去,讓我再一次沉浸在對那些新中國美術事業(yè)的奠基者們的深深懷念之中。父親生前曾多次帶我出席美術家們的活動,我也得以有幸多次見到張仃先生,先生與眾不同的衣著穿戴,還有他與同輩同行們侃侃而談時激烈的言辭,留給我很深的印象,至今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