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以革命的名義——革命文學與十七年小說知識分子“革命與愛情”敘事范式比較論

吳國如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 475001）

愛情，以革命的名義
——革命文學與十七年小說知識分子“革命與愛情”敘事范式比較論

吳國如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 475001）

“革命與愛情”雖是十七年小說和革命文學共同的敘事范式，卻有著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在創(chuàng)作主體、創(chuàng)作理念、創(chuàng)作特點及其發(fā)展脈絡等層面，前者顯示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開創(chuàng)時期左翼文學的雛形，后者顯示了革命勝利后左翼文學的成熟形態(tài)。

革命文學;愛情;知識分子;悖反;縫合

歷史告訴我們，文學史就是文學發(fā)展變遷的歷史。前代文學的寫作模式與審美風格并非都能在后來的現(xiàn)實中得以原封不動的保留，它的持存與流變受多種復雜因素的制約。時代歷史語境、主流意識形態(tài)、社會審美風尚、大眾倫理道德、受眾的接受水平和文學好尚以及創(chuàng)作者的各種訴求等都會對文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重要影響?！案锩c愛情”雖是十七年文學和革命文學共同的敘事范式，但畢竟是一個復雜的語義結(jié)構(gòu)。和社會環(huán)境與人類情感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使得這種創(chuàng)作模式成了形勢變化的晴雨表和微妙情思的癥候表達。從充滿狂熱革命激情的二三十年代，到歷史的天空已斗轉(zhuǎn)星移的十七年，即使是同一種敘事范式，也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

一

就革命與愛情分配在兩類小說里的敘事篇幅而言，兩者并不相同。十七年小說由于受到建立在集體解放基礎之上的、以建立現(xiàn)代民族國家為追求目標的左翼政治啟蒙思潮的巨大影響，比較強調(diào)革命目標的追求而相對警惕與之關(guān)系不很密切的其他敘事。如因擔心對愛情的過多描寫會沖淡革命敘事的目的和效果而對愛情敘事時刻保持抑制。愛情話語受到無產(chǎn)階級意識形態(tài)內(nèi)在語法規(guī)則的制約，只能以一種象征的修辭方式作為革命話語的陪襯而存在，缺乏自己存在的獨立品格。而革命文學雖然也強調(diào)以革命的手段達成革命的目的，也認識到愛情敘事在表征創(chuàng)作意圖上的作用，但由于距離“五四”啟蒙運動還很切近，受到“五四”建立在個性解放基礎之上的、以現(xiàn)代性自我為追求目標的啟蒙思潮的巨大影響，加之傳統(tǒng)文人心態(tài)的主導，對愛情敘事普遍表現(xiàn)出迷戀的姿態(tài)，甚而成為一種不自覺的獨立存在，愛情敘事的篇幅普遍超過革命敘事。蔣光慈曾經(jīng)如此談過:“‘革命+戀愛’小說作家們照例地把四分之三的地位專寫戀愛，最后的四分之一把革命硬插進去，與初期的前八本無聲，后兩本有聲的有聲電影一樣的東西。”［1］

同樣是站在現(xiàn)在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兩者對待愛情的不同態(tài)度帶出不同的敘事效果。盡管革命文學注意到了愛情敘事在革命表達中的重要意義，但由于缺乏十七年那樣的強有力的嚴格紀律約束和太多的政治禁忌，革命文學關(guān)于愛情的敘事明顯缺乏一種理性和節(jié)制。創(chuàng)作者因過于注重個性的解放、主體情感的宣泄和自我意識的張揚，使小說關(guān)于愛情書寫陷入一種欲望的迷戀，性的作用不僅被夸大，甚而墮入一種卑俗的自然主義式的書寫，并在事實上使“革命+戀愛”的浪漫諦克敘事陷入一種主觀與客觀構(gòu)成的悖論。蔣光慈《沖出云圍的月亮》顯示出這方面的跡象。單就小說的結(jié)尾來講。革命慘遭失敗，何月素“的右腿略受了一點微傷”，在革命者看來本沒什么大事，但具有小資情調(diào)的她卻很渴望得到愛人張進德的撫慰并顫顫地對他說:“張同志!我右腿受了點傷?！睆堖M德投其所好，毅然“走上前去，用著兩只有力的臂腕將她的微小的身軀抱起來”。于是，“何月素也不反抗，兩手圈起張進德的頸項。兩眼閉著，她在張進德的懷抱里開始了新的生活的夢……”矯情的敘事、比較露骨的挑逗，這種情況之下，革命者“新的生活的夢”到底是怎樣的?確實耐人尋味。這樣的的小說結(jié)尾，也許只能存在于革命形勢還不明朗、勝利的希望依稀渺茫的大革命失敗后人心惶惶的革命低潮期。茅盾的《蝕》三部曲被認為是這方面的典型。摟抱隨處可見，同居家常便飯，性愛毫無顧忌，愛情的情欲化敘事使對與性有關(guān)的描寫十分傳神、逼真，富有挑逗意味，不愧是得了商業(yè)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擅長性愛描寫的海派文學的真?zhèn)鳌Ｌ貏e是三部曲里面的后兩部(《動搖》和《追求》)，里面充斥大量與女性乳房有關(guān)的性描寫。作者本想在悲觀失望的革命低潮時以性作為革命的手段激起革命者的斗志，借此體現(xiàn)一種人欲的解放思想和性愛之于革命的積極意義，但放在革命的語境下，卻多少顯得過猶不及、矯枉過正。放縱的筆墨彰顯出愛情的趣味是世俗的、肉體的、物質(zhì)的，甚至有點病態(tài)卑下的低級庸俗氣，顯然和嚴肅、健康而神圣的革命不相一致。當革命者因把性當作革命的唯一無奈之舉的時候，這種革命被人譏為是乳房的革命、色情的革命，而非暴力的革命。在革命者看來，革命應該是暴力的才對，這種乳房、色情的革命無疑因與之相悖而失去正當性。特別是當革命者因此而患上梅毒的時候，一切的一切也就幻化成了泡影，宣告革命的滑稽與破產(chǎn)。于是，一種陰郁悲觀虛無的絕望情調(diào)如同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全文，籠罩在大革命失敗后陰翳的天空，像一個幽靈一樣，縈繞在革命者的心里。這不啻是對革命的一個嘲諷。事實上革命文學的作者也意識到以這種方式進行革命書寫確實不妥。為了表示革命高于一切的主導地位，最后總要往其中添上幾筆，通過主人公對愛情的揚棄，讓愛情敘事對革命敘事做出或正或反的證明，同時也用以彌補男女情愛大書特書造成的因情愛敘事對革命敘事的嚴重不平衡帶來的喧賓奪主現(xiàn)象。而這又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部分解釋革命者的突變現(xiàn)象。這樣，愛情敘事的篇幅必然超過革命敘事的篇幅。在此過程中，革命文學的作者自覺不自覺地顯示出來的明清以來古代士大夫風流狎狹的情調(diào)，特別是在性上流連忘返、詩酒愛情的舉止所體現(xiàn)的高蹈于革命之上的不合時宜的名士風流氣度，無疑與他們創(chuàng)作的主觀政治意圖和自身的革命者身份構(gòu)成深刻的矛盾，造成對革命神圣性的消解，尤其是頹廢幻滅沒落情調(diào)的出現(xiàn)，加劇了作者的主觀創(chuàng)作意圖與作品的客觀敘事效果之間的分裂。

十七年文學則竭力扼制了這一點，在作者的主觀創(chuàng)作意圖與作品的客觀敘事效果之間，在個體與歷史、浪漫激情與政治理性之間進行了有效縫合。如果說革命文學放縱的筆墨彰顯出的愛情趣味是世俗的、肉體的、物質(zhì)的，甚至有點病態(tài)卑下的低級庸俗氣，和嚴肅、健康而神圣的革命不僅不相一致，而且，所激起的色欲、性放縱感反而部分抵消了革命所激起的崇高感，愛情也跟著相應貶值，那么，十七年文學則用節(jié)制的筆墨避免了革命文學過于放縱的情欲描寫，彰顯出的愛情趣味是觀念的、精神的、理念的和含蓄的，脫離了革命文學那種病態(tài)卑下的低級庸俗氣而和嚴肅、健康而神圣的革命相得益彰。而且，十七年文學那種盤馬彎弓、引而不發(fā)的寫作姿態(tài)所激起的情感也恰到好處地從一個重要方面襯托了革命的崇高和偉大，愛情也最終顯得美好圣潔高尚?！秳?chuàng)業(yè)史》里作為知識分子的徐改霞在與農(nóng)村合作化運動中的領(lǐng)頭人梁生寶的戀情中總是表現(xiàn)出一種主動的態(tài)勢。在一次兩人的約會中，徐改霞“她的兩只長眼毛的大眼睛一閉，做出一種公然挑逗的樣子。然后，她把身子靠得離生寶更貼近些……”而梁生寶在這一霎時只是心動了動，對這種引誘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克制:“他真想伸開強有力的臂膀，把這個對自己傾心相愛的閨女摟在懷中，親她的嘴，但他沒有這樣做。第一次親吻一個女人，這對任何正直的人，都是一件人生重大的事情!共產(chǎn)黨員的理智，在生寶身上克制了人類每每容易放縱感情的弱點。他一想:一摟抱，一親吻，定使兩人的關(guān)系急趨直轉(zhuǎn)，搞得火熱。今生還沒有真正過過兩性生活的生寶，準定有一個空子，就渴望著和改霞在一塊。要是在冬閑天，夜又很長，甜蜜的兩性生活有什么關(guān)系?共產(chǎn)黨員也是人嘛!但現(xiàn)在眨眼就是夏收和插秧的忙季，他必須拿崇高的精神來控制人類的初級本能和初級感情。……考慮到對事業(yè)的責任心，和黨在群眾中的威信，他不能使私人生活影響事業(yè)。他沒有權(quán)利任性!他是一個企圖改造蛤蟆灘社會的人!”小說對愛情進行了謔而不虐的敘事，在一種輕松的喜劇氣氛中表達了對意識形態(tài)的認同，并借此對受眾(特別是對需要改造的知識分子)進行潛移默化的教化:革命者并非好色之徒，一切當以革命為重，沉溺兒女私情會妨礙黨的偉大事業(yè)。這種寓教于樂的方式避免了過于嚴肅的說教帶來的枯燥與呆板，所能引起讀者的好奇心和宣示效果更又是革命文學愛情描寫所不及的。正因為強調(diào)愛情是革命理念載體的意識形態(tài)觀念，在權(quán)力話語的的規(guī)約下，自我意識強烈的小資徐改霞最后還是在梁生寶的冷落中無奈地選擇了離開，以致越到后來越淡出讀者的視線。角色承載的功能完成之后，必然要遭到放逐。而梁生寶對此很坦然灑脫，對革命事業(yè)的專注沖淡了與此無關(guān)的一切。悲劇的愛情很快為自己事業(yè)上的階段成功和另一段志同道合的愛情喜劇所替代，中和的審美元素帶來的樂觀堅定否定了革命文學的頹廢幻滅情調(diào)，也避免了《咆哮的土地》中的矯情曖昧的氣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愛情的美滿應該出現(xiàn)在革命成功之時，在此之前，怎么有心思談情說愛呢?在個人的私欲成為公共禁忌的時候，這樣沉溺兒女私情無疑是對革命崇高事業(yè)和革命者光輝形象的褻瀆。十七年文學無論如何不會這樣。

二

之所以如此，這牽涉到十七年小說與革命文學革命知識分子主體的身份問題。

應該說，革命文學是一個過去正在進行時，只給了人關(guān)于“革命是美好”的承諾和愿景。它可以壯懷激烈地書寫革命，可以讓勇敢的革命者享受性愛的短暫幸福(韋護與麗嘉、章秋柳與史循)，體會愛情的慰藉與激勵(張進德與何月素的親密擁抱)，但在大革命已經(jīng)失敗、前景還很不明朗的時代，這個期待還談不上是充滿希望的期待，更不要說是美好的期待。它始終缺乏書寫革命與愛情完滿的勇氣，甚至連預言革命最終能夠取得勝利都有所保留，更談不上刻畫完美的革命知識分子了。因此關(guān)于革命，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革命與愛情，關(guān)于知識分子，它永遠是一個未完成時，一個值得期待的期待，最終的結(jié)局只能定格在十七年，只能在這個革命取得最終勝利、無產(chǎn)階級話語一統(tǒng)天下的語境里，尋找到正確而完滿的答案。在此演進過程中，任何關(guān)于愛情的革命化想象，或革命的愛情化想象，革命文學的作者都是以革命的啟蒙者自居。為便于達到對大眾進行政治啟蒙的目的，他們喜歡將小資產(chǎn)階級革命知識分子設置為革命的主體，以為自己的代言人，而客體的身份不拘，可以是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也可以是工農(nóng)兵(革命者)，如《韋護》中韋護之于麗嘉，《沖出云圍的月亮》中李尚志之于王曼英，《到莫斯科去》中施洵白之于張素裳、《光明在我們的前面》中劉希堅之于白華，《追求》中章秋柳之于史循，等等。作者的出發(fā)點可謂用心良苦，但是，現(xiàn)實實存與小說虛構(gòu)中具有同構(gòu)色彩的革命知識分子還未汰除的小資氣質(zhì)，部分地支持了以他們?yōu)閷ο蟮膼矍橄胂蟮男≠Y情調(diào)。主觀與客觀的背離造就出四不像的“革命”自然要遭到質(zhì)疑。而十七年小說的作者是作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意識形態(tài)語境中的被啟蒙者、被改造者的身份出現(xiàn)的，贖罪的心態(tài)讓他們的作品往往將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設置為革命的客體，以為自己的代言人，而主體的身份則一定是工農(nóng)大眾或已經(jīng)革命化的知識分子。這樣，現(xiàn)實實存與小說虛構(gòu)中具有同構(gòu)色彩的知識分子為了表明自己的革命性，就必須讓自己在與工農(nóng)革命者的愛情過程中處于從屬的、被引導的、被支配的地位。任何譖越都被認為是對革命權(quán)威的冒犯，是自己不認真接受革命改造的表現(xiàn)。愛情的取向就是革命的取向，知識分子常以能夠得到革命者的青睞而驕傲，對革命有一種為了信仰，青春無怨無悔的獻祭精神。愛情的距離就是革命的距離，愛情的道德就是革命的道德。任何小資情調(diào)的不恰當表現(xiàn)都會受到鄙視(江玫、李佩鐘)。革命者驅(qū)使情欲，不革命或者反革命者被情欲驅(qū)使(《戰(zhàn)斗的青春》中革命者許鳳與叛徒胡文玉)。盡管由于共同的人性，十七年小說在描寫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在愛情與革命的情感與理性的人生十路口的艱難抉擇之時，體現(xiàn)出了真實而豐富的人性內(nèi)涵。愛情的一方(有時兼為革命者)可能表現(xiàn)出喜新厭舊，但最終還是重歸于好，能夠像其他革命者那樣以理節(jié)情，及時地重新回到了革命象征秩序的軌道，如《紅豆》中江玫與齊虹的分手、《三家巷》周炳與區(qū)桃的訣別，凄美的愛情構(gòu)成了對同時代愛情描寫(克制僵硬)的超越，但已不是革命文學革命與愛情一一對應的簡單回響，而是及時地被控制在了革命的道德倫理范圍之內(nèi)。

三

敘事者明白，“在權(quán)力、德行、合法性三者之間，革命者能選擇的常常是德行，有德有行者才能具有順應人心的可能，才能進行革命運動的考慮，才有可能以暴力革命奪取政權(quán)，最后說明這場革命的合法意義?！保?］也就是說，身體、愛情、道德與革命、信仰、精神互相喻示。病態(tài)的身體、愛情、道德喻示病態(tài)的革命、信仰、精神。反之亦然。所以，這里的革命者不會再像王曼英那樣因為革命的暫時遇挫導致誤入歧途而誤以為自己得了梅毒，也不會像章秋柳那樣實實在在地被革命的虛無主義者、懷疑主義者傳染梅毒，更不會像曾經(jīng)的革命者王詩陶那樣，在她的革命者丈夫犧牲之后不但沒有激發(fā)起更強烈的仇恨情緒和報復行動，反而為了生存而賣淫茍活。在俗世看來(整個社會的文化闡釋系統(tǒng)里面)，梅毒無疑是一種不光彩不道德的疾病，隱喻著深刻的消極文化內(nèi)涵。有論者注意到了性病的隱喻作用:“性病，是小說最為有效的隱喻，表明了幻滅的傳染作用。一旦秋柳被感染，它的破壞性便全部展現(xiàn)，至少在比喻的層面，她是所有人心中最后的希望?！保?］隨著革命者梅毒的感染，革命者最后的希望也破滅，從而表明了革命的最終幻滅。目的與手段的背離，構(gòu)成對革命的深刻嘲諷，也是革命者病態(tài)精神與信仰病態(tài)的喻示。所以，身體的疾病源于病態(tài)的革命導致的深刻精神危機，病態(tài)的精神與病態(tài)的信仰也讓身體的放縱造成對革命的傷害。誠如黃子平所說:“身體在革命中的得到解放，也可能被革命所傷害，她們的放浪形骸既是對舊道德的一種革命，亦可能危害革命本身?！保?］而在十七年，無產(chǎn)階級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政治理性具有了對人的非理性私欲的巨大征服力量和詢喚功能。革命倫理所提倡的勤勞、節(jié)儉、勇敢、道德、樂觀、理性、專一有效地克制住了情感的泛濫和人欲的放縱，革命文學由于婚戀上的不嚴肅導致革命神圣性的消解，到建國后這種模式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在此意義上，十七年小說也意味著以前那種任性的寫作姿態(tài)要被新的敘事方式取代。誠然，十七年文學也有關(guān)于革命者的疾病書寫，但革命者的患病再也不是因為情愛上的放浪形骸，而是因為強烈的革命敬業(yè)精神。革命的天然正當性以及在不久的將來必然取得勝利的美好期待讓革命者具有堅定的革命信念。不利的革命工作環(huán)境和忘我的革命干勁讓信心十足充滿期待的革命者即使因此罹患疾病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革命者所患之病不再是什么不道德的性病之類，而是高尚之病，比如肺病，它不像梅毒。梅毒引人恐懼、憎恨、厭惡、逃避，意味著潰散、失敗、幻滅、絕望，代表著一種對革命的質(zhì)疑和革命神圣性的消解;肺病意味著一種情緒的感染、革命的感召、正義的訴求、一種積極進取力量的凝聚、一種九死不悔的精神追求，代表同情、感染、鼓舞、希望、光明。這類“疾病給人帶來尊嚴，那是因為它展現(xiàn)了人的精神品質(zhì);它使人莊重、使人威嚴、使人崇高”，［5］充分顯示了革命者崇高的革命獻身精神和高尚的人格力量。比如《小城春秋》里的四敏、《戰(zhàn)斗的青春》里的周明，堅貞的革命信念和忘我的革命工作獻身精神所煥發(fā)出來的同仇敵愾的氣勢和高尚的人格力量成為其他革命者的力量之源和行動的燈塔。他們所患的肺病隱喻了對革命的熱誠與激情，堅貞與不屈，即使遭受敵人的嚴刑拷打，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們在愛情上不再游移，對革命的態(tài)度成為他們抉擇愛情的唯一尺度。他們在性愛上也不再放縱，對情愛的克制就意味著服從一種崇高的革命理性。游移與放縱只配給那些不革命或者反革命者。受這種革命精神力量感召，林道靜、周炳、運濤、江濤、張嘉慶、許鳳、銀環(huán)、焦淑紅、江玫等一大批知識分子走上了革命道路。高尚的疾病喻示高尚的愛情和高尚的道德，也喻示了革命者高尚的人格，是對革命正義的重申，從而使神圣的革命獲得合法性的堅實道德倫理基礎。

由于處身不同的時代語境以及文學自身具有的階段性發(fā)展規(guī)律特點，二三十年代的革命文學與十七年文學兩者的內(nèi)涵與外延有一定的區(qū)別。前者顯示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開創(chuàng)時期左翼文學的雛形，后者顯示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勝利后左翼文學的成熟形態(tài)，但就左翼革命文學這一點而言，兩者還是有很大的相通處和很強的可比性。這種相通處和可比性并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發(fā)生改變。本文就是從這兩者“革命與愛情”的共同創(chuàng)作模式入手，就它們的相通處在創(chuàng)作主體、創(chuàng)作理念、創(chuàng)作特點及其發(fā)展脈絡等層面作一探討，以期明了這兩者內(nèi)在的一致與不同、聯(lián)系與區(qū)別，在比較分析的基礎上，加深對十七年知識分子形象敘事及其內(nèi)在發(fā)生機制的認識。

［1］蔣光慈.現(xiàn)代中國社會與革命文學［J］.太陽月刊(?？?，1928.

［2］李向平.信仰、革命與權(quán)力秩序——中國宗教社會學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668.

［3］〔美〕安敏成.現(xiàn)實主義的限制——革命時代的中國小說［M］.江濤，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46.

［4］黃子平.“灰闌”中的敘述［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55.

［5］〔美〕梅耶斯.疾病與藝術(shù)［J］.顧聞，譯.文藝理論研究，1995(6).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Narrative Paradigm of Intellectuals’“Revolution and Love”between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and 17-year Novels

WU Guo-ru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While“revolution and love”is a common narrative paradigm for both the 17-year novels and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they are manifested differently.In terms of the novelist，ideas of creation，features of creation and its developmental course，the former shows the embryonic form of left-wing literaturethe at the beginning of proletarian revolution，whereas the latter exhibits the mature form of proletarian literature.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love;intellectuals;reversal;suture

I 206.7

A

1674－5310(2010)－05－0019－04

2010－09－02

吳國如(1974－)，男，漢族，江西新干人，河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