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菊花的命名與菊事活動考

張榮東

(大慶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黑龍江 大慶 163712)

菊花是一個古老的花卉品種，早在夏商時代，菊花就作為秋天的物候特征進入先民的視野，不過，那時候不叫菊花，只稱菊。戰(zhàn)國以后，隨著中醫(yī)學(xué)的發(fā)展，菊作為重要的藥材被載入醫(yī)藥典籍。魏晉時期，菊花成為觀賞對象，但其使用功能依然是主要的，這從陶淵明種菊的目的便可以知道。陶淵明開創(chuàng)了人工栽培菊花的先例，菊花與文人結(jié)緣也是從陶淵明開始的。從唐代開始，菊花作為純粹的審美對象進入士大夫的視野。到了宋代，隨著園藝的發(fā)展，菊花的栽培技術(shù)得到長足的發(fā)展，品種增多。菊花的命名也是從宋代開始的。

一 、菊花的命名

宋代以前，菊花品種不多，只有黃、白、紫三種顏色，而且沒有具體的名字，統(tǒng)稱為“菊”或“菊花”。到了宋代，不同品種的菊花開始有名字。宋詩中最早以菊名為題目的文人是仁宗、神宗時期的名臣韓琦。其《重九席上賦金鈴菊》云：“黃金綴金鈴，兗地獨馳名?！盵1]1300北宋末年劉蒙《菊譜》中有 “大金鈴”之品名，蓋其形似鈴而色黃之故。劉蒙《菊譜》中又有“秋金鈴”、“夏金鈴”、“蜂鈴”、“夏萬鈴”、“秋萬鈴”、“金萬鈴”、“玉鈴”等名，皆依其形而命名。南宋末期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菊花品種，命名也越來越賞心悅目。理學(xué)家魏了翁有一首詩題為《重九后三日，后圃黃花盛開，坐客有論近世菊品日繁，未經(jīng)前人賦詠，惟明道嘗賦桃花菊外，無聞焉。因與第其品之稍顯者各賦一品，余得桃花菊》，劉蒙《菊譜》中載有“桃花菊”一品：“粉紅單葉，葉中有黃蕊。其色正，類桃花，俗以此名，蓋以言其色爾。”[2]

另外，劉蒙在《菊譜·敘遺》中講述了當(dāng)時聞而未見的幾種菊花品名及其命名根據(jù)：“余聞有麝香菊者，黃花千葉，以香得名。有錦菊者粉紅碎花，以色得名。有孩兒菊者，粉紅青萼，以形得名。有金絲菊者，紫花黃心，以蕊得名?！眲⒚伞毒兆V》中還有御愛菊：“御愛出京師，開以九月末。一名笑靨，一名喜容。淡黃千葉。葉有雙紋，齊短而闊，葉端皆有兩闕，內(nèi)外鱗次亦有環(huán)異之形。但恨枝干差粗，不得與都勝爭先爾。葉比諸菊最小而青，每葉不過如指面大，或云出禁中，因此得名。”明代談遷《棗林雜俎》載：“宋徽宗藝菊，有小銀色者，不令分種于外。禁中名曰‘不出宮’?！毒兆V》所謂‘御愛菊’也?！蹦纤问疯T《百菊集譜》卷六載《御愛黃》詩云：“貴品傳來自禁中，色鮮如柘恍迷蜂。”

南宋韓淮有詠菊詩《太師菊》：“清白冠他三少貴，孤高獨占九秋寒。功成勇退東籬下，不逐春紅相牡丹?！盵1]45464顧名思義，是以官職命名。南宋理宗時期的翁逢龍有《閏月見九華菊》詩，史鑄《百菊集譜》卷二越中品類有“九華菊”：“此品乃淵明所賞之菊也?！鄙w以陶潛詩文名之也，也稱“淵明菊”，此名稱寄予了宋人對陶淵明的理解，有的干脆直接以隱逸的人格內(nèi)涵命名，如“處士菊”。杜范有《問淵明菊》詩云：“世以淵明名爾菊，卻來紫陌換青銅。東籬采采知何處，豈不包羞負此翁?！弊髡咭跃栈ǖ目谖顷U述了自己的見解：“未有淵明先有我，何人喚我作淵明。東籬宛在南山下，誰向秋風(fēng)管落英?！?《代菊答》)[1]35302另外還有根據(jù)菊花開放的季節(jié)命名，如“夏菊”，顧逢《夏菊》詩云：“花先開六月，節(jié)不帶重陽。”[1]40018“夏菊”又稱“五月菊”，宋自遜有《五月菊》詩云：“東籬千古屬重陽，此本偏宜夏日長?！盵3]《范村菊譜》載“五月菊”：“紅白單葉，每枝只一花。夏中開，近年院體畫草蟲喜以此菊寫生?！?/p>

在宋代眾多菊名中，有一類是以古代著名美女命名的，這是宋人在菊花審美中所賦予的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如“楊妃菊”、“太真菊”、“西施菊”等。南宋李山節(jié)《詠楊妃菊》云：“命委馬嵬坡畔泥，驚魂飛上傲霜枝。西風(fēng)落日東籬下，薄幸三郎知不知?！盵1]38604雖名為詠菊，實乃對楊玉環(huán)的不幸遭遇寄予深深的同情，具有詠史意味。

到了明代，菊花的命名已經(jīng)非常豐富，楊循吉的《菊花百詠》可以看作明代菊花命名大全。該書以菊花種類各按其名系以七言絕句，分為天文、地理、人物、宮室、珍寶、時令、花木、身體、鳥獸、衣服、器用等十一類，下面依次敘之：

天文：滿天星、滴露菊、錦云紅；地理：岳州紅、鄧州黃；人物：狀元紅、探花白、頭陀白、賽西施、太真紅、醉楊妃、太真黃、觀音菊、善才菊、八仙菊、孩兒菊；宮室：金樓子；珍寶：八寶菊、銀絞絲、灑金菊、勝黃金、簇香瓊、玉錢菊、火煉丹。時令：海棠春、玉樓春、五月菊、五九菊、十日菊、寒菊；花木：白牡丹、紫牡丹、紅牡丹、小金蓮、錦芙蓉、黃薔薇、白荔枝、紅荔枝、菡萏紅、金盤橙、勝瓊花、試梅妝、艾葉菊、木香菊、酴蘼菊、棠梨菊、芙蓉菊、蓮花菊、紫丁香、栗葉菊、銀杏菊、茶菊、茉莉菊、太液蓮、玉玫瑰；身體：金寶相、玉寶相；鳥獸：金鳳仙、玉兔華、白麝香、鴛鴦菊、蜂鈴菊、金蟬菊、雀翎菊、剪鵝翎、猩猩紅、鵝兒黃、鶯羽黃；衣服：黃疊羅、紫羅袍、金帶圍、疊云羅、十樣錦、紫綬金章、蠻絲粉香球、垂絲菊、僧鞋菊、金褥菊、御袍黃、相袍黃、楊妃茜裙菊；器用：車輪菊、山谷箋、金彈子、玉繍球、琥珀盞、金鈴菊、銀盤菊、玉連環(huán)、玉鈴菊、金盞銀臺、金落索、蠟瓣紅、玉盤子、紫露杯。還有從異域傳來的品種，依其來源命名如波斯菊、回回菊、西番菊等。這種菊花命名的豐富情況也從側(cè)面反映了明代菊文化的高度繁榮。[4]

二 、菊事活動

(一)賞菊活動

陶淵明開創(chuàng)了文人賞菊的傳統(tǒng)。唐代已經(jīng)有了文人集體賞菊活動。與白居易同時代的中唐詩人陳鴻有《買西園菊招同社諸人花下小飲因和短歌》詩：“幾處菊花殘，西園余數(shù)畝。買來竹窗下，折簡會賓友。把酒坐花旁，一齊衫袖香。春天百卉媚，不及此幽芳?！盵5]與賞菊活動相應(yīng)，也出現(xiàn)了以菊花為題的唱和之作，如劉禹錫《和令狐相公玩白菊》、《和令狐相公九日對黃白二菊花見憶》，白居易《和錢員外早冬玩禁中新菊》、《酬皇甫郎中對菊花回憶》，李端《酬霜菊見贈之什》，李商隱《和馬郎中移白菊見示》，陸龜蒙《和崔諫議先輩霜菊》，皮日休《和魯望白菊》等。不過這種活動在唐代還不是很普遍，而且局限在文人群體中。

到了宋代，隨著菊花栽培技術(shù)的發(fā)展，菊花種植較為發(fā)達，菊花品種豐富，賞菊活動日漸興盛，而且逐漸普及到民眾當(dāng)中。宋代的大眾性賞菊多在重陽節(jié)舉行。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八載：“九月重陽，都下賞菊，有數(shù)種，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鈴菊；粉紅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無處無之。酒家皆以菊花縛成洞戶?！盵6]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五載重九之日：“禁中與貴家皆此日賞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賞。其菊有七八十種，且香而耐久?！盵7]這一時期，以菊花為題互相唱和的作品增多，宋初西昆體主要作家錢惟演、楊億、劉筠、李繼有同題詠菊詩《樞密王左丞宅新菊》。周密《武林舊事》卷三“重九”條：“禁中例于八日作重九排當(dāng)，于慶瑞殿分列萬菊，燦然眩眼，且點菊燈，略如元夕。內(nèi)人樂部亦有隨花賞，如前賞花例。蓋賞燈之宴，權(quán)輿與此，自是日盛矣。或于清燕殿、綴金亭賞橙橘。遇郊祀則罷宴?！盵8]《乾淳歲時記》載南宋都城臨安：“都人九月九日，飲新酒，泛萸簪菊，且以菊糕為饋?！碑?dāng)時已經(jīng)在花市中用菊花做成菊花塔進行展出，成為我國古代最早的菊展。楊萬里《經(jīng)和寧門外賣花市見菊》一詩描述了菊花塔的風(fēng)姿：“老眼讎觀一束書，客舍葭莩菊一株，看來看去兩相厭，花意蕭條恰似無。清曉肩輿過花市，陶家全圃移在此，千株萬株都不看，一枝兩枝誰復(fù)遺。平地拔起金浮屠，瑞光千尺照碧虛，乃是結(jié)成菊花塔，蜜蜂作僧僧作蝶。菊花障子更玲瓏，翡翠六扇排屏風(fēng)，金錢裝面密如積，人鈿滿地?zé)o人識。先生一見雙眼開，故山三徑何獨懷？君不見內(nèi)前四時有花賣，和寧門里花如海?！盵1]26381范成大《菊樓》詩云：“東籬秋色照疏蕪，挽結(jié)高花不用扶。凈洗西風(fēng)塵土面，來看金碧萬浮屠?！盵1]25962沈竟《菊名篇》提到臨安西馬縢園每歲至重陽，各出奇異菊花80余種，謂之斗花。范成大《吳郡志》卷三十載：“城東西賣菊花者，所植彌望，人家亦各自種植?！盵9]反映了當(dāng)時菊花種植之盛。

明清時期，藝菊成風(fēng)，且規(guī)模龐大。明代張岱《陶庵夢憶》卷六菊海條云：“兗州張氏期余看菊，去城五里。有葦廠三面，砌壇三層，以菊之高下高下之，花大如瓷甌，無不球，無不甲。無不金銀荷花瓣，色鮮艷，異凡本，而翠葉層層，無一早脫者。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兗州縉紳家風(fēng)氣襲王府，賞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燈、其爐、其盤、其盒、其盆盎、其肴器、其杯盤大觥、其壺、其帷，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樣，無不菊者。夜燒燭照之，蒸蒸烘染，較日色更浮出數(shù)層。席散，撤葦簾以受繁露?！盵10]反映了當(dāng)時種菊之盛。明代文震亨《長物志》卷二記載了蘇州藝菊的盛況，還表述了當(dāng)時賞菊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吳中菊盛時，好事家必取數(shù)百本，五色相間，高下次列，以供賞玩。以此夸富貴容則可，若真能賞花者，必覓異種，用古盆盎植一株兩株，莖挺而秀，葉密而肥，至花發(fā)時，置幾塌間，坐臥把玩，乃為得花之性情?！盵11]

(二)畫菊活動

隨著文人畫的發(fā)展，菊花逐漸成為花鳥畫的重要題材。北宋的《宣和畫譜》著錄唐代滕昌祐曾“卜筑于悠閑之地，栽花竹杞菊以觀植物之憔悴而寓意焉。久得其形似于筆端”[12]，這是古代繪畫史上所見到的最早有關(guān)畫菊的明確記載。由此可知，晚唐時已經(jīng)有畫菊的風(fēng)氣。

五代時期畫菊者漸多，根據(jù)《宣和畫譜》記載，黃荃有《寒菊蜀禽圖》一幅，黃居寶有《寒菊圖》一幅。黃居寀有《寒菊鷺鷥圖》一幅，《寒菊鸂鶒圖》二幅，《蘆菊圖》一幅，《寒菊鷯子圖》一幅，《寒菊雙鷺圖》二幅，《寒菊圖》一幅，《蘆花寒菊鷺鷥圖》一幅。丘慶余《寒菊圖》一幅，徐熙《寒菊月季圖》一幅。北宋較早畫菊的是趙昌，有《拒霜寒菊圖》二幅，《木瓜寒菊花圖》一幅。趙昌，字昌之，師滕昌祐，工花鳥。蘇軾《趙昌寒菊》詩云：“輕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群兩髻丫。便有佳名配黃菊，應(yīng)緣霜后苦無花。”[13]卷二五這也是現(xiàn)存最早的菊花題畫詩。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詩贊趙昌：“邊鸞雀寫生，趙昌花傳神。何如此兩幅，疏淡含精勻?！盵13]卷十六邊鸞，唐京兆人，擅長于花鳥折枝。另有內(nèi)臣樂士宣《菊岸群鳧圖》一幅。南宋、元代，隨著養(yǎng)菊、賞菊、詠菊風(fēng)氣的興起，畫菊也興盛起來。南宋范成大《范村菊譜·菊品·白花》條下云：“五月菊，花心極大。每一須皆中空。攢成扁球子，紅白單葉，繞承之，每枝一花，徑二寸，葉似茼蒿。夏中開，近年院體畫草蟲喜以此花寫生?！盵14]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畫菊名家，如錢選、蘇明遠、趙彝齋、李昭、柯丹秋、王若水、盛雪蓮、朱樗仙等俱善畫菊，吳炳有《折枝寒菊圖》。由宋入元的畫家，都突出菊花傲霜凌秋的品格，這是南宋遺民心態(tài)的表現(xiàn)。與菊花繪畫相應(yīng)，出現(xiàn)了題菊圖之詩，如北宋韓駒的《題采菊圖二首》，南宋詩人王十朋有《采菊圖》、《題徐致政菊坡圖》等等。鄭思肖《陶淵明對菊圖》詩云：“彭澤歸來老歲華，東籬盡可了生涯。誰知秋意凋零后，最耐風(fēng)霜有此花?！盵15]清代陳邦彥所編《御定歷代題畫詩》選題菊畫詩46首。

另外，從宋代開始出現(xiàn)的文人修撰菊譜的風(fēng)氣與菊花的園藝栽培和賞菊、詠菊的風(fēng)氣日益濃厚有密切關(guān)系?！稏|籬中正》的著者許兆熊為明末屠承魁《渡花東籬集》所作的序中云：“焚香修菊譜，滴露著茶經(jīng)。菊譜，尚矣?！笨磥?，修菊譜與編撰茶經(jīng)一樣成為當(dāng)時文人的高雅之事了。

(三)菊社活動

明代文人菊事非常繁盛，文人之間往往以菊結(jié)緣。馬宏道《訪朱正泉藥室》云：“屈指素交逾廿載，澹懷真與菊為緣。”[16]《偕正泉過朱古公菊嶼》詩描述了自己履約參加菊社活動的感受：“踐約重尋小有天，青苔染屐路迂偏。石湖老去名真隱，彭澤歸來號散仙。九錫開奇霜下杰，千花變態(tài)畫中傳。紫陽韶令余風(fēng)致，后此相通豈世緣?！痹娭杏凶⒃弧巴⒔瘌P城，友人張正夫藝菊甚富，開時每為招賞。今玩古公絕品，撫今追昔，安得朱張二妙?！盵16]《過畢萬后菊墅詩》云：“老圃寒英得所天，護持先合性情偏。含霜傲色同貞士，倚月嬌姿似醉仙。四座鼎彝清入供，一堂絲竹韻堪傳。東南異種搜羅遍，珍重花神好作緣。”[16]菊事活動中除了賞菊、吟詩之外還包括食菊項目，《晚至婁關(guān)古檜堂與小泠師夜話》詩云：“敲火煮泉潭歟歟，攜燈照菊色仙仙。霜蔬夜擷和根煮，貝葉朝翻鮮譯傳?！盵16]

明清時期文人的種菊、賞菊活動更為興盛，往往以菊為題，結(jié)成菊社。定期集會，飲酒吟詩作賦。明代毛晉在為馬宏道《采菊雜詠》所作的跋中說明了這種情況：“幽人逸士，夜讀其書，朝擇其種，或抱甕東籬，或攜鋤北牖，及至花時，交手相祝賀，且相詡曰，古人謂春秋佳日無過寒食、重九。但寒食錦天繡地，姹女妖童，幄裙歌扇，如迷香蝶，如醉蜻蜓。流連忘返。非吾輩事。唯東坡云菊花開時乃重陽，別有味外之味；或顧影自悅，悠然見山；或呼友開樽，頹然倚石，真所謂春藂莫輕薄，彼此有行藏也?！倍p菊之會的主題當(dāng)然少不了陶淵明。又云：“吾友人伯(馬宏道字)愿學(xué)斜川處士招尋伊水元孫掛席百里，拖筇五日，日涉成趣。發(fā)為歌詠。”[16]《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采菊雜詠》云：“今觀其詩，乃明季山人刻為投贄結(jié)社之具也?！鼻宕覂|在《菊社約》中詳細敘述了文人以菊為題的結(jié)社活動：“山椒俎豆應(yīng)奉淵明先生，中庭設(shè)繪像一、詩集一，瓣香清供，客至三輯，然后入座，信意捻詩一章，吟咀往復(fù)，情暢旨遠，仿佛此中真意，庶東籬風(fēng)致，去人未遠。其規(guī)則，每人出杖頭錢，買菊數(shù)種，必佳品。花前雅集，言論務(wù)簡遠，不可譏評時事，臧否人物。為具不過五肴，十二小榼，以明儉也。驅(qū)從亦勿多，各隨一小豎。酒名兼設(shè)，不能飲酒者，以茗代之。集必竟日，飲必盡歡。賓客無故遽退者，出菊數(shù)本。每會各攜法書名畫及尊彝古玩，以佐清賞，或別設(shè)琴軫棋奩，各從所好?！盵17]

清初陸廷燦撰《藝菊志》八卷，《四庫全書總目·藝菊志八卷提要》云：“廷燦居南翔鎮(zhèn)，在槎溪之上藝菊數(shù)畝，王翬為繪《藝菊圖》，一時多為題詠。廷燦因廣征菊事以作此志。凡分六類：曰考，曰譜，曰法，曰文，曰詩，曰詞，而以《藝菊圖題詞》附之?！薄稏|籬中正·張佩綸序》論此書云：“清初陸秩昭(陸廷燦)種菊槎溪，王安谷為之繪圖以傳。秩昭著藝菊志并題詞刻之，可謂盛矣?！庇盅浴稏|籬中正》的作者許兆熊“中年卜居池上村，藝菊數(shù)畝。擇細葉二十七種，異域種一十三種，為之評贊。其友沈欽韓為《池上菊賦》”，又言，乾隆南巡盛典之后，“江南士大夫家于春秋佳日爭致奇花異卉，以矜夸坐客”。當(dāng)時，“鄧尉之梅，天平山之桂，拙政園之山茶往往見于名人歌詠。而光福徐氏之菊亦并焉?！盵18]清代潘榮陛撰《帝京歲時記》九月云：“重陽賞菊，秋日家家勝栽黃菊，采自豐臺。品類極多，惟黃金帶、白玉團、舊朝衣、老僧衲為最雅。酒壚茶設(shè)亦多栽黃菊，于街巷貼市招曰某館肆新堆菊花山，可觀?！盵19]

隨著菊社活動的進一步興盛，人們對藝菊的評價越來越高?！稏|籬中正》的著者許兆熊為明末屠承魁《渡花東籬集》所作的序中已經(jīng)把種菊之術(shù)上升到關(guān)乎富國強民的高度了：“此鴟夷霸強之術(shù)，汜勝足國之方，小用之則小利，誰謂植動之微，庭階之玩可鹵莽從事哉！”明清時期，賞菊的水準(zhǔn)已經(jīng)很高，對菊花的品質(zhì)有嚴(yán)格的要求。清代葉天培《菊譜序》云：“菊之品，傲骨凌霜，蕭然自逸。菊之色奇而正，艷而不妖。菊之味，清芬郁烈，氣別酸甜?！盵20]對菊花的品格也格外推崇，晚清王韜《招陳生賞菊》云：“竊聞花有三品，曰神品，逸品，艷品。菊，其兼者也。高尚其志，淡然不厭；傲霜有勁心，近竹無俗態(tài)；復(fù)如處女幽人抱貞含素。”[21]當(dāng)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對陶淵明淡雅脫俗的高情遠致的敬仰。錢謙益《題呂翁菊譜序》曰：“屈子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夕，夕餐秋菊之落英。蓋其遭時鞠窮，眾芳蕪穢，不欲與雞鶩爭食。餔糟啜醨，故以飲蘭餐菊自況。其懷沙抱石之志決矣。悠悠千載，惟陶翁知。”[22]

結(jié)語菊花各種名字的產(chǎn)生和文人的菊事活動是一種外在表現(xiàn)形式，其目的是要表達一種價值觀念，體現(xiàn)出主體的文化情趣。明代王象晉《群芳譜·花譜小序》道出了其中的意味：“試觀朝花之敷榮，夕秀之競爽，或攜眾卉而并育，或以違時而見珍。雖艷質(zhì)奇葩，未易綜攬，而榮枯開落，輒動欣戚，誰謂寄興賞心，無關(guān)情性也。”[23]藝菊、賞菊多為遁世自娛、寄情言理之舉，也就是明代馬宏道《放舟》詩所言：“處世已如裈內(nèi)虱，逃名未若酒中仙。發(fā)禿齒疏耽菊隱，乘秋采采亦因緣?！盵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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