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海音
作為文學批評范疇的“文體”概念,主要是指作家特定的藝術把握生活的方式,具體體現(xiàn)為作家對題材選擇、意蘊凝聚、結(jié)構呈現(xiàn)、語言表達等方面的審美取向。本文在散文文體一般審美規(guī)范(作為體裁意義的文體理論)的視野下,對馮偉林散文的文體內(nèi)核和文體外貌做一些探討,以彰顯揭示其文體意義。
關于馮偉林散文的文體定位,評論界一般稱為“新儒生散文”。這里,用“新儒生”為其散文定位,大體包含著這么一些含義:一是作者的現(xiàn)代政府官員身份。在古代,科舉之人皆可稱儒生。之所以稱“儒”生,是因為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就是儒家經(jīng)典,參加科舉考試就必須熟讀《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而古人科舉考試的唯一目的和意義就是“入仕”當官。做文官的科舉之人一般習呼儒臣,做武官的科舉之人一般習稱儒將??梢?,這里的“儒生”的第一層含義是指作者的官員身份。二是內(nèi)容上的正統(tǒng)主流思想。中國的儒稱現(xiàn)象,是在孔子思想和儒家學說成為中國歷史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意識形態(tài),儒家文化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和主體后出現(xiàn)的。三是話語上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作為一個儒生,除了熟讀儒家的書,了解儒家的思想外,還要以儒家的思想、規(guī)范來要求自己,積極入世干政,具有政治理想與家國懷抱,心系天下蒼生,富有使命感、責任感和憂患意識。正如:“一個儒者只有把人民的利益擺在第一位,才有配稱為儒家的資格。”從上面對“新儒生”含義的分析中,馮偉林的“新儒生散文”其實質(zhì)就是政治抒懷散文。對于這個定位,馮偉林自己也是同意并喜歡的,他自己說過這樣一段話:“有很多著名評論家說我的作品是新儒生散文,也有的評論家將我的作品定位為政治情懷散文。我比較喜歡這樣的定位?!盵1]
作為政治抒懷散文,其文體內(nèi)核自然是一種政治情懷。它具體表現(xiàn)在題材選擇、意蘊凝聚兩個方面。
(一)大氣的英雄題材與強健的主體精神
馮偉林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書生報國》(2008年)寫了16個歷史人物。這16位歷史人物分別是黃興、岳飛、左宗棠、蔡鍔、譚嗣同、魏征、陸游、王安石、陶澍、范仲淹、朱熹、王夫之、鄭燮、周敦頤、魏源、郭嵩燾。這些人物及其事跡作為馮偉林散文的題材具有以下整體特征:政治名人、正面形象、英雄特質(zhì)。
首先,這些人物都可稱之為政治名人,他們的身份、活動及其命運都與當時政治密切相關。他們都是大小不等的政府官員(朝廷命官),都直接參與政治活動,都對當時社會政治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叭绻鲆粋€邏輯分類,這些歷史人物分別在維護民族疆域完整、推動政治制度創(chuàng)新和促進文化精神認同三個層面,為歷史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倍?,“這些歷史人物及其歷史功績,大多與當下主流政治與文化相重疊,換句話說,他們是受國家保護的歷史存在?!盵2]
第二,這些人物在作者的筆下都是正面形象,都是作者贊頌、仰慕、追懷的對象。作者自云:我所選擇的寫作對象都是我所喜歡的,我的作品所寫的主人公大多是我的精神楷模。
第三,這些人物都具有英雄的特質(zhì)。作者坦言:“我所寫的都是我的楷模,我努力追尋英雄的生命之美。”[3]有論者用“英雄符簇”來概括馮偉林所寫的人物,說:“全書豐富的心理資源是英雄符簇”,[4]“以16位歷史人物為中心,作者勾畫了我們這個民族的英雄譜系和民族精神傳承脈絡?!盵2]
一個作者對題材的選擇,既與他自身的經(jīng)歷有關,更與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審美志趣有關。有人問馮偉林:你在選擇寫作對象時有什么標準嗎?他回答道:
因為我的人生境遇與別人不同,它決定了我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與別人也不同。我在書中所寫大多是我的精神楷模,是一群在歷史中勇于擔當?shù)闹R分子,他們深受孔孟儒學熏陶,以天下為己任,鐵肩擔道義,將自己的一生在歷史上寫下了“忠貞為國”的字樣。他們是一群政治家,是一群實干家,有著銳意進取的精神和實踐能力。在他們一生的政治生涯中,政績卓著,為人剛正清廉,常有的悲劇卻是因為自身太過超前的思想和不容于同僚的剛直。這一群人又有著自己獨立的知識分子的人格結(jié)構,在內(nèi)心深處,也有著政治和自身的文化沖突。然而為國為民成為他們價值體系中核心的部分,而這正是基于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積淀和自身對理想人格的追求。
應當說,我欣賞的歷史名人大多是書生報國式的典型,但也不完全是這樣的??偟膩碚f,我在作品中著重聚焦的歷史名人既體現(xiàn)了作為我學習楷模的湖湘文化的精英群體,又代表了亂世時代的樂觀英雄主義、變革時代的悲觀英雄主義以及和平時代的勵志英雄主義。這些群體代表了一種進步力量。這種進步力量就是推動歷史的力量―是激勵我創(chuàng)作的動作源泉。[3]
從作者以上的夫子自道中可以看出,馮偉林的散文創(chuàng)作,在題材的選擇上,不是一種隨意的偶發(fā)的行為,而是一種基于自身內(nèi)在的精神追求和審美需要的自覺行為?!爸挥挟斨黧w精神找到了他的適當對象,正確、有力地體現(xiàn)了這種對象,并在對象中‘肯定自己’,在二者之間建立起了有機的關系,我們才能說一種文體的成熟與風格的實現(xiàn)?!盵5]馮偉林作為一個被經(jīng)世致用的湖湘文化孕育成長起來的讀書人,作為一個有血性的湖南漢子,作為一個有使命感的政府官員,時刻縈繞于心的是大智大勇的圣哲先賢,愛國愛民的英雄豪杰。馮偉林積極向上、沉雄剛健的主體精神自然而然地會選擇心儀已久的大智大勇的英雄群像作為審美對象。也只有這些對象才能與他的主體精神形成同構,并在其中“肯定自己”,與之建立有機的聯(lián)系。馮偉林對題材的這種選擇取向是他“特定的藝術把握生活的方式”的一個方面,也是他的散文文體成熟與風格實現(xiàn)的一個標志。
(二)鮮明的政治情懷與誠實的文體品格
馮偉林選擇往哲先賢的英雄題材為他抒發(fā)積蓄于心的政治情懷找到了合適的依托對象。但這不是簡單的借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而要從內(nèi)心的精神渴求與審美需要出發(fā),對題材進行審美提煉,并將意蘊凝聚在寫作材料上,形成文體內(nèi)核。也就是說,進入作家寫作視野的16位往哲先賢的人生意蘊都是豐富多彩、多面多層的,作者不可能不加選擇地一一寫來,只能選擇那些與主體精神產(chǎn)生共鳴和遇合的內(nèi)容來寫。馮偉林自己說:“我只是聚焦一部分歷史人物,著眼的只是某一個側(cè)面或某個核點,然后放大去寫。僅此而已?!盵3]這個被作者“放大去寫”的某一個側(cè)面、某個核點就是與作者主體精神遇合的文體內(nèi)核。那么,這種文體內(nèi)核的具體內(nèi)涵是什么,它來自哪里,它具有怎樣的品質(zhì)?這些都是我們需要追問的。
要弄清楚馮偉林散文文體內(nèi)核的具體內(nèi)涵不難,因為馮偉林散文的文本并不晦澀,表意非常鮮明。再者,對于馮偉林散文的思想情感內(nèi)涵,已被許多論者反復揭示,概括來說就是“修身、齊家、平天下”的傳統(tǒng)儒家思想,就是心憂天下、報效祖國的政治情懷。一篇《書生報國》就定下了他整個散文創(chuàng)作的思想情感基調(diào):“我害怕失去黃興和那個時代帶給我的巨大精神力量,害怕失去那份激情和勇氣?!薄拔蚁氪舐晢枂?,讀書人啊,還有萬丈雄心嗎?拿什么來報效我的祖國!”馮偉林的寫作,一條紅線貫穿始終,就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文化政治理念和使命意識。他的散文反復吟唱的就是這一宏大主題。
那么,馮偉林散文中的主流意識和宏大主題來自哪里?是發(fā)自作者的內(nèi)心嗎?是作者真切的呼喚嗎?是主體情感的流淌嗎?是主體精神的燃燒嗎?還是皮相之論?還是高蹈之調(diào)?還是虛空之想?這些都是我們要細細考量的。散文是最講求真情實感的文體,“散文是文學的測謊器”。散文可以抒“小我”之情,同樣也可以抒“大我”之情。特別是在當前的消費享樂時代,國人精神普遍蒼白,更應張揚強健的“大我”之情。但無論是“小我”之情還是“大我”之情,都應該是真情。
考量馮偉林散文中的“大我”之情是否真情,首先要知人論文,考察創(chuàng)作主體的精神是否與作品的精神一致。其次要考察作者對情的表達,是否“修辭以立誠”。按照黑格爾的觀點,人們藝術感知的方式,同時也是藝術傳達的方式。藝術傳達的真切可以觸摸到藝術感知的真誠。
文如其人,任何作品,都沒法擺脫作家人品,獨立其外。
先看馮偉林的為人。“身為官員和作家的偉林,因為做人做到了位,修為修到了家,也就不同于普通官員和作家。作家的修為讓他良知未泯,身上沒有某些官員的濁氣霸氣戾氣,有的是清氣文氣雅氣;官員的修為讓他不敢稍忘責任,身上沒有某些作家的酸氣腐氣暮氣,有的是豪氣膽氣正氣。”[6]
次看馮偉林的讀書。馮偉林談他讀書目的:“朱熹曾經(jīng)說過:‘讀書志在圣賢’。讀書的目的是為了成就圣賢。但我覺得,讀書更像大禹治水一樣,建設國家,歷九死而未悔。這是一種精神,古人叫做“為官心存君國”。[3]
再看馮偉林的創(chuàng)作談?!拔乙詾椋覀兲幵谝粋€大變革的時代,一個呼喚英雄的時代,一個應該有大散文的時代。多寫無愧于時代的作品,是我的書生報國的另一種形式。這不僅是我對于文學的認知,更是我對于社會的責任。這是我讀書寫作的一種態(tài)度,是一個讀書人的良知和覺悟?!薄拔椰F(xiàn)在的寫作,沒有心理負擔,沒有精神壓力,更沒有所謂的功利之心,因此,我的寫作完全是一種自覺,一種審美享受?!薄熬臀业膭?chuàng)作而言,我總是懷著深切的責任去表達對一種人類精神家園的皈依,我總是懷著感恩的心去發(fā)掘歷史中的人性和精神光芒,不斷滿足讀者的文化期待。這是文學作品的通約性,是共性的東西?!薄拔膶W原本就是人類靈魂的呼喊,是見證生命風雨的書寫,是個體的精神游魂找到安息之土的文化載體。無論世道如何變化,無論社會如何浮躁,只要有人存在,文學就會存在。文學不僅僅是關乎個人的夢想、情愛和傷痛,更與民族、國家和人民大眾的命運息息相關?!盵3]
生活中的馮偉林,既是官員,又是作家。作為一個好官,他心中裝著的是“大我”,是社會歷史的使命感和責任感。而他的官員身份,又使他的創(chuàng)作避免了功利之心和無病呻吟。
因此,馮偉林散文中抒發(fā)的“大我”之情,來自他的人品和官品,來自他的讀書理想和政治踐履,確乎是發(fā)自創(chuàng)作主體內(nèi)心的真情,是主體精神燃燒煥發(fā)出的不可遏止的政治激情。
馮偉林曾經(jīng)談到他的散文與古代“舊儒生”散文的區(qū)別:“舊儒生散文更多的是寫景抒情,寄情山水,他們的作品很美,但積極進取的東西似乎少了一點,而且他們的寫作沒有自己的精神參照。而我的作品所寫的主人公大多是我的精神楷模?!笨梢?,馮偉林的散文完全是參照自己的精神來選擇寫作對象來抒發(fā)情感的。
因為發(fā)乎真情,馮偉林散文才字字落在實處,句句飽含赤誠,真正做到了“修辭以立誠”。情之真和辭之切奠定了馮偉林散文誠實的文體品格。
歷史散文的內(nèi)容實體是人與事,其文體結(jié)構在很大程度上就體現(xiàn)為一種敘述策略。敘事策略包括敘事視角、敘事線索、敘事主題的選取和安排等方面。馮偉林散文在敘述策略上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文體特征:自我視角,激情主線,生死主題。
(一)自我視角
散文是最講究個性化的文體,自我性即個性是散文的第一文體特征。這一特征體現(xiàn)在敘述策略上就是自我的表述視角。馮偉林散文的開篇和收尾大都體現(xiàn)了自我表述視角的特征。
馮偉林散文的開篇有兩種形式,一是敘事開篇,而所敘之事都是“我”所歷所感之事,且與該篇抒寫對象有關。如“長沙近郊黃興鎮(zhèn)的黃興紀念館我去過幾次了,那是黃興的故居?!保ā稌鷪髧罚斑€記得少年時,我們頭碰頭在收音機前聽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嗎?”(《八千里路云和月》)二是議論開篇,所議之論是“我”對該篇抒寫對象的評價。如“在中國這塊神秘的土地上,有一些東西是一種無字的文化,一種無言的歌哭?!保ā逗妙^顱誰當斫之》)“死亡是一道黑色的門檻,王安石死了,這個王朝再也沒有支柱,這個時代再也沒有靈魂?!保ā墩l與爭鋒》)“一個人,走了千年;一朵花,開了千載。誰能跨越千年而美麗?”(《跨越千年而美麗》)
馮偉林散文的收尾大都是議論,是“我”的情感的高潮,思想的升華。如“我想大聲問問,讀書人啊,還有萬丈雄心嗎?拿什么來報效我的祖國!”(《書生報國》)“英雄輩出的民族,才長盛不衰;英雄輩出的時代,才充滿希望!”(《八千里路云和月》)
不僅僅是開篇和結(jié)尾,中間的敘事表面上是第三人稱,實際也是第一人稱的視角。期間有許多的“我想”、“我認為”、“我發(fā)現(xiàn)”、“我猜想”、“我想像”、“我渴望”等。正如有論者論述的:“作者采用第一人稱的宏大敘事方式,書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有作者‘我’抽身歷史之外、置身現(xiàn)實之中的瞬間描述,并不失時機地將個人的思維脈動、人文精神和政治志向直接滲透到文本里面?!?/p>
(二)激情主線
讀馮偉林的散文,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貫穿全篇的情感之流在激蕩。這股情感之流像一條紅線,像一個磁場,顯然在作品中起著文體凝聚的作用。貫穿馮偉林散文中的感情有兩種:一種是對歷史及其人物的“溫情與敬意”。這股情感很豐富:有不勝唏噓,慷慨當歌的抒懷;有壯志未酬,英雄扼腕的悲情;有國是日非,江河直下的哀惜;有不合時宜,孤獨寂寞的嗟嘆;有對中國知識分子個人命運的歌哭;但更多的是對古代英雄崇高品質(zhì)、高風亮節(jié)、豐功偉績由衷的贊美。另外一種是作者個人的政治抒懷。在作者筆下亮相的人物,都融進了他自己感同身受的體會,注入了他個人喜怒哀樂的情感色彩,說到底,那些古人,就是這位當代作家的責任感,使命感,憂患意識的載體,就是他人生搏擊途程中的一幅幅焦距改變了的縮影。馮偉林對歷史人物和事跡的敘寫,遵循的不是時空的邏輯,而是情感的邏輯。對寫作材料的剪裁和組織均服從情感節(jié)律起伏的需要。因而,對于馮偉林的散文,初讀可能覺得在敘事結(jié)構上有點散亂,但多讀幾遍,用心體會,就會把握其中的情感節(jié)律,看出作者以情為經(jīng),以事為緯,以論為魂的文體結(jié)撰藝術。
(三)生死主題
馮偉林散文的敘事選擇,整體上有一種主題趨向,既關注歷史人物生前的豐功偉績及其影響,還用相當重要的筆墨來抒寫英雄的死亡并突出其影響。由此而形成“叩問生死”敘事主題。這實際上也是作者駕馭宏大繁復的歷史題材的一種文體策略。在馮偉林的散文中,對英雄之死的熱情抒寫,恐怕超過任何作家。他對每一個英雄人物都有死亡的描寫,有的還放在開篇的突出位置,如左宗棠、魏征、王安石、陶澍。有的鋪排其死亡的影響,如左宗棠之死,“法國人松了一口氣”,“英國人松了一口氣”,“俄國人松了一口氣”,“李鴻章松了一口氣”。有的以死亡作為貫穿線索,占據(jù)全文的大部分篇幅,如寫岳飛一文,共六節(jié),就有后面四節(jié)用“岳飛死了”開頭。作者這樣極寫英雄之死的目的,主要是叩問其死亡的意義,用來彰顯其生命的價值。作者在文中不止一處對英雄死亡的意義進行熱情的禮贊:“他們死得悲壯。他們的死,對于生活得庸庸碌碌的人們,是一種反諷:活著有什么意義!”(《八千里路云和月》“這是一個戰(zhàn)士的死法,不像一個書生的死法”。(《書生報國》)“左宗棠死了,雖死猶在?!保ā妒帐昂由匠陦阎尽罚┰隈T偉林的散文中,對英雄死亡的禮贊與叩問最集中突出的是寫譚嗣同之死。該篇有一個壯烈的死亡意境:“鍘刀一閃,血光如炬,直沖九天,在歷史的天空留下了一道霓虹般的亮色。”全篇圍繞這個核心意境,鋪寫其影響,叩問其意義。譚嗣同死了,慈禧、光緒、康有為、袁世凱都有不同的心情。而對于妻子李閏、父親譚繼洵、老師歐陽中鵠、好友陳阮來說,是悲痛、是哀婉、是憂憤、是痛苦憑吊。正如魯迅說的:“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敝劣谄渌乐饬x,作者有贊嘆,也有質(zhì)疑:“以自己的鮮血為代價,為的是證明一條歷史發(fā)展的正確途徑?!挥行姓?,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后起?!T嗣同的死,價值豈能低估?!薄翱蔀榱艘粋€王朝、一個皇帝、一個一家姓的國家,拋頭顱值得嗎?”
死亡是人類一朵高貴的黑色郁金香,死亡是文學永恒的宏大主題,它為馮偉林的散文增加了厚重的文體內(nèi)涵。
關于作家的語體風格,自然主要指作品語言表達形式上的一些特征。關于馮偉林散文語言表達形式上的特征,已有研究者專門做過研究,被概括為:駢散兼行,錯落有致;節(jié)奏酣暢,急緩交錯;音韻協(xié)調(diào),玉潤雙流;鋪張瑰麗,氣度非凡;生動形象的比擬;渾然天成的引用;機敏睿智的警語。[7]這些概括可說準確有據(jù)。但這些特點可以出現(xiàn)在馮偉林的散文中,也可以出現(xiàn)在其他作家的散文中,只是一些一般性的寫作特點,還不足以體現(xiàn)馮偉林散文在語體風格上的獨特性。再者,這些特點也不能體現(xiàn)與文體內(nèi)核的必然聯(lián)系。文體是作品藝術內(nèi)容與藝術形式和諧統(tǒng)一的結(jié)晶,藝術形式的特征必然要體現(xiàn)藝術內(nèi)容的特征。因此,筆者認為,要聯(lián)系其文體內(nèi)核從整體上來把握其語體風格,其把握首先應是整體性的,而不是分析性的。據(jù)此,筆者在反復誦讀涵詠馮偉林散文中,感覺出其語體風格為“有溫度的政治話語”。這可能是馮偉林散文語體風格上與任何一位散文作家的不同之處。
有溫度的政治話語,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政治話語,體現(xiàn)在詞匯和話語結(jié)構上;二是“有溫度”,體現(xiàn)在話語情態(tài)上。
(一)高頻的政治話語詞匯
政治話語詞匯是與政治有關的詞匯,政治是什么?綜合有關政治的定義及解釋,其核心的一點,政治就是國家觀念、國家意志、國家行為、國家活動。政治是人們參與公共事務中表達個人意志和利益的一種活動。我國古代“政治”的含義是:統(tǒng)治的意思,也即“治國平天下”的含義。所以政治話語可以說就是國家話語,在古代就是“治國平天下”的話語,在儒家就是“入世”的話語。當然,國家話語不一定是國家之間的話語,它主要指涉的是“我”與國家關系的話語,謂之“大我”話語。與之相對的是“小我”話語,即指涉?zhèn)€人、家庭、家族及其關系的話語。
顯然,馮偉林的散文與其宏大的題材、主題相對應,其話語詞匯主要是指涉“大我”的話語詞匯。馮偉林散文的政治話語詞匯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政治觀念(思想)詞匯。諸如國家、民族、中華、天下、社會、人民、黎民、使命、責任、抱負、擔當、人格、信念、道德等。
政治名詞詞匯。包括政治人名、官名、制度名、典籍名等。馮偉林散文中的主人公都是政治名人,他們都是官員,自然有官名,他們所處的朝代的政治制度、典籍都與他們的政治活動有關。
政治行為詞匯。以身許國、書生報國、憂國憂民、救國救民、收復國土、武裝斗爭、思想啟蒙、洋務運動、改良運動、自我犧牲、改朝換代、經(jīng)世致用、慷慨赴義、革命、暴動、改革、解放等等。
政治價值詞匯。大智大勇、至大至剛、經(jīng)天緯地、浩然正氣、錚錚鐵骨、陽剛之氣、完美人格、精神典范、慷慨悲歌、英雄落寞、蒼涼悲壯、人格光輝、凜然正氣、熱血男兒等。
在這四類詞匯中,名詞詞匯和行為詞匯用來敘事,而政治觀念詞匯和政治價值詞匯用來議論抒情。無須借助統(tǒng)計,馮偉林散文中的這些政治話語詞匯都是高頻詞,在詞匯量上,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
(二)政治話語結(jié)構
如果說,政治話語詞匯是馮偉林政治抒懷散文的文體細胞,那么政治話語結(jié)構就是其文體骨骼。所謂話語結(jié)構是指文章話語組織所構成的一種形態(tài),馮偉林的散文都是圍繞人物的政治活動和對人物的政治評價來組織話語的,所以就形成了一種政治話語結(jié)構形態(tài)。
(三)有溫度的文字
按一般的理解,政治話語都是高調(diào)的、宏大的、抽象的、冷冰冰的。而馮偉林散文中的政治話語卻是帶著溫度的,充滿熱情的。這“溫度”和“熱情”來自作者對筆下英雄人物的“溫情和敬意”,也來自作者主體精神對文體的灌注。二者的結(jié)合,使馮偉林的散文充滿了議論性的抒情和抒情性的議論,并以此構成文體之魂。不僅如此,連敘事也暗含褒貶帶有抒情的氣質(zhì)。請看下面兩段敘述文字,褒貶鮮明,愛憎立現(xiàn)。
蔡鍔和護國軍義無反顧地走進戰(zhàn)爭,他們踏著敵人或自己的尸體前進。可以想象無數(shù)戰(zhàn)士倒下時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每一朵弧線的上方,都綻放一朵美麗的血花。
6月6日,袁世凱一命嗚呼!他僅僅在龍椅上打了個瞌睡。
馮偉林散文里的“政治話語”,是一種充滿著高遠的抱負、志向、情懷,積極向上,激情充沛的話語。它有別于那些高蹈渺遠的終極話語、泛泛而論的文化話語、玩世不恭的風涼話語、憤世嫉俗的牢騷話語、指責時弊的諷刺話語。它帶著溫度,充滿激情,剛健清新,沉雄有力,激發(fā)血性,令人振奮。它給當今有點混亂、迷茫、迷失的文壇帶來了一股難得的清新之風,這就是馮偉林散文文體的意義之所在。
[1] 馮偉林.湖湘文化與高速公路的文化之源[EB/OL].(2009-02-20)[2009-08-20].http://www.frguo.com/original.asp?id =25927.
[2] 許道軍.歷史敘事的形而上學:馮偉林的《書生報國》[J].理論與創(chuàng)作, 2009(4):86-87.
[3] 聶茂, 馮偉林:書生報國的現(xiàn)實情懷與英雄視界的赤子之心[EB/OL].(2009-07-14)[2009-08-20].http://www.wenyijie.com/bl og/u/fangtan/archives/2009/350.html.
[4] 聶茂.湖湘文化的內(nèi)部風景與英雄符簇的多維度傳播——馮偉林《誰與歷史同行》的審美解讀[J].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5(6):389-393.
[5] 吳秉杰.文體,它的三種意義——兼談新時期小說的文體變化.[J].小說評論, 1988(1):45.
[6] 肖仁福.人品官品文品—夜讀馮偉林隨感[EB/OL].(2008-09-11)[2009-08-20].http://bbs.rednet.cn/MINI/Default.as p?31-13748339-0-0-0-0-0-a-.htm.
[7] 唐恬.馮偉林歷史散文的文體特征[D].長沙:中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