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方
2010年是世界文壇泰斗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逝世100周年。《托爾斯泰全集》俄文版共58卷,為世界留下了豐富的文學(xué)和思想寶藏。在此我們首先回顧近10多年中國學(xué)者對托爾斯泰的部分研究。1997年王小潢在《外國文學(xué)研究》上探索了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中人物性格的結(jié)構(gòu)特征。1999年吳澤霖在《外國文學(xué)研究》上討論了由托爾斯泰的上帝到中國的“天”。2000年,謝南斗在《俄羅斯文藝》上研究了托爾斯泰與老莊學(xué)說的關(guān)系;王曉紅在《洛陽工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上論述了托爾斯泰小說中塑造的眾多形象各異、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等。2001年許海燕討論了托爾斯泰的宗教探索及其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1]2002年徐清枝在《荊門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上提出托爾斯泰一生直面“死亡”和“虛無”所追求的主體精神的原因,在于他徹底否定“非本真的日常生活”,從而確立“愛”才是生活的真正意義,在于他呼吁人類應(yīng)把以“善”為核心的“道德至上”作為世俗生活的生活準則,并以此建立合乎真理的生活秩序。2003年,屠茂芹在《山東電大學(xué)報》上提出托爾斯泰崇尚與俄羅斯文化母體中的人民性有關(guān)的“草澤哲學(xué)”,由懺悔走向復(fù)活,體現(xiàn)了俄羅斯宗教文化的特質(zhì)。2003年張廣明在《浙江工貿(mào)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上,2008年郭和英在《遼寧行政學(xué)院學(xué)報》上特別討論了托爾斯泰在《復(fù)活》中反映的思想。 2004年雷永生進而在《中國青年政治學(xué)院學(xué)報》上提出應(yīng)該重評托爾斯泰的一直被貶為空想和反動的人道主義思想。2004年趙炎秋在《外國文學(xué)研究》上探討了托爾斯泰的文藝思想。2007年徐定懿在《重慶交通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上認為托爾斯泰在其文學(xué)作品和現(xiàn)實生活中都在探求生命的意義,由“生”的困惑到“生”的解惑,及他由尋求自己靈魂幸福到為別人活著的探索道路。
在此我們結(jié)合托爾斯泰的人生經(jīng)歷,探討他對死亡的深刻描述和感悟及其與存在主義及佛教思想等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托爾斯泰1歲半時母親去世,不到9歲時父親去世,10歲時祖母去世,13歲時姑媽去世。他有三個哥哥一個妹妹,1856年28歲時三哥去世,1860年32歲時大哥去世。1862年他34歲時結(jié)婚,與18歲的妻子索菲婭先后生了12個子女。但45歲時1歲半的兒子彼得去世,46歲時10個月大的兒子尼古拉去世,47歲時早產(chǎn)的女兒去世,58歲時5歲的小兒子阿廖沙去世。67歲時7歲的兒子萬尼奇卡去世,此時“在這莊嚴、圣潔和偉大的死亡面前,一切不和、一切怨恨、一切誤會都煙消云散”。[2]一次次面對死亡,使善于思考的托爾斯泰對生死有了一系列直接的體驗和不斷加深的感悟。
78歲時與他心心相印的女兒——35歲的瑪莎去世。他在日記中寫道:她“死得非常安詳”,這是一個解脫過程,“這類問題只跟塵世的解脫過程有關(guān),而與那超越時間空間的真實生命無關(guān)”,“我覺得是快樂的”。“近來,對我來說,死亡變得越來越親近了,不可怕了,自然而然的了。死亡是必需的,跟生命并不敵對,而是跟生命緊密相聯(lián),是生命的繼續(xù)”。[2]次年他在信中寫道:“我老了,越老心境越安詳和快樂。死亡幾乎經(jīng)常變成向往的事了”。
在文學(xué)作品方面,1858年托爾斯泰在短篇小說《三死》中通過病重的女地主,在乘馬車趕往國外時的故事,描述了三個生物——女地主、農(nóng)夫馬車夫費多爾和樹的死亡。女地主至死仍在怨天尤人,托爾斯泰說,她“既可憐又可惡,因為她撒了一輩子謊,彌留之際還在說謊?!倍稗r(nóng)夫死的時候心地泰然”,死前還把新靴子送給年輕的馬車夫,“他信仰的是大自然,生息與共的大自然”?!八木程谷?,不怕死。”“樹死得平靜、正直、壯麗。”“它不撒謊,不折腰,無所貪求,無所畏懼”。[2]由此反映了托爾斯泰自已的思想和愛憎,他把樹與人并列,客觀上反映了佛教“眾生平等”的思想。
托爾斯泰在長篇小說《戰(zhàn)爭與和平》中描述安德列公爵在與法國軍隊激戰(zhàn)時,高舉軍旗,英勇沖鋒,被硬棒猛擊頭部,仰面跌倒。他想:多么靜穆、安寧、嚴肅啊,云在這個崇高無極的天空移動。為什么我從前沒有看過這個崇高的天?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它,我是多么幸福啊。是的!除了這個無極的天,一切都是空虛,一切都是欺騙。除了天,什么、什么都沒有了。但甚至天也是沒有的,除了靜穆與安寧,什么也沒有。這種“光榮的死”,甚至得到拿破侖的贊揚。但這時安德列對此聽起來,也好像蒼蠅的嗡嗡聲,他心目中的英雄——拿破侖與崇高、無極、有飛云的天空之間所發(fā)生的東西比較起來,只是一個渺小、不重要的人。這時候,無論誰站在他的身邊,無論說到他什么,這一切在他都無關(guān)重要。由此反映了佛教中“空”的思想。并且這種光榮與托爾斯泰在《少年》中描述的自己兒時的幻想是完全相同的:我想像自己已經(jīng)自由了,前去打仗,英勇殺敵,渾身是傷,最后跌倒在地。由此得到將軍和皇帝的青睞。而譚嗣同殉難時的絕命詩:“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就是一種充滿豪情的光榮之死、正義之死。這些都是中國傳統(tǒng)的“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勇之死。
《安娜·卡列尼娜》中美麗熱情的安娜死得非常悲慘。最后她不容于社會,告別了心愛的兒子,走投無路,死前甚至被自己獻身的渥倫斯基斥責為:“她自作自受。”死時她想到的是“他從我身上得到了一切能得到的東西,如今再也不需要我了?!彼辞辶巳松囊饬x,“生存競爭和互相仇恨是人與人之間的唯一關(guān)系”。“一切都是虛假, 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欺騙,一切都是罪惡!”最后自己也哀嘆:“上帝呀,饒恕我的一切吧!”她也像自己初次同渥倫斯基相遇時碰到的被火車碾死的人一樣,臥軌自殺,悲劇性地結(jié)束一生。此時托爾斯泰描述,那支曾經(jīng)照著她閱讀那本充滿憂慮、欺詐、悲哀和罪惡之書的蠟燭,閃出空前未有的光輝,把原來籠罩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給她照個透亮,終于永遠熄滅了。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另一條線索是描寫列文,他在面對大哥尼古拉的死亡時,認為“他比以前更不理解死的意義,而對死的無可避免的恐懼也更厲害了。”“他覺得是愛把他從絕望中救出來,在絕望的威脅下,這種愛就顯得更強烈,更純潔?!倍趯懛置鋾r,托爾斯泰以如椽巨筆描述了生。至此他就討論了人生兩個可以看得見而又神秘的窗口:生和死。在全書的最后,列文得到結(jié)論:“現(xiàn)在我的生活,我的整個生活,不管遇到什么情況,每分鐘不但不會象以前那樣空虛,而且我有權(quán)使生活具有明確的善的含義。”至此托爾斯泰由對死的描述進入對生的感悟。
托爾斯泰在《復(fù)活》中一開始就精彩地描述了春天給擁擠、嘈雜的城市帶來的生命的復(fù)活。在書中描述了他多次強調(diào)過的:在一切人身上“有兩個人。一個是精神的人,他為自己所尋求的僅僅是對別人也是幸福的那種幸福;另一個是獸性的人,他所尋求的僅僅是他自己的幸福,為此不惜犧牲世界上一切人的幸福?!边@與佛教認為人人皆有佛性,區(qū)別只是在于自己是否覺悟相同。書中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公爵通過懺悔,女主人公瑪絲洛娃受盡苦難,最終經(jīng)過寬恕,都達到精神和道德上的“復(fù)活”,從而獲得新生。該書生動體現(xiàn)了托爾斯泰“從死亡中復(fù)活”的理想。[3]
此外,托爾斯泰完成于1886年的《伊凡·伊里奇的死》生動地描述了舊俄法官伊凡·伊里奇病重和死亡前后,對死亡的恐懼、感想,及其“親朋好友”對此的態(tài)度。伊凡·伊里奇是一個典型的官吏,雖然生活過得“輕松、愉快、體面,甚至官運亨通,”為人不好也不特別壞,但是逐漸墮落,“放縱情欲,裝腔作勢,不擇手段地撈錢”,不斷滑入深淵。當死到臨頭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活得不對頭,虛度了一生,“你過去和現(xiàn)在賴以生活的一切都是謊言,都是對你掩蓋生死大事的騙局?!睍刑岢?,“生死之謎是無法解答的。”“生命里善的因素越多,生命力也就越充沛。二者互為因果?!钡珜τ诓∪敫嚯恋囊练病ひ晾锲娑?,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最后他在肉體和精神極度痛苦中死去。他的同事在悼念時,表面上都表示惋惜,而心里都在暗自慶幸:“還好,死的是他,不是我?!边@是“一部震撼心靈、發(fā)人深思的作品,使莫泊桑讀了深為折服,忍不住感嘆說:‘我看到,我的全部創(chuàng)作活動都算不得什么,我的整整十卷作品分文不值’”。[4]
1892年10月托爾斯泰在信中寫道:“人生有三個階段:1.為一己動物的人而生活,2.為人世間的光榮而生活,3.為上帝而生活。”實際上《伊凡·伊里奇的死》描述的是人生的第一個階段,而從《戰(zhàn)爭與和平》經(jīng)過一系列深刻的思考,最終達到《復(fù)活》則是形象地描述了人生由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的發(fā)展。
托爾斯泰從小就經(jīng)常面對、思考死亡,他在《少年》里回憶:“有一次我忽然記起,死神隨時隨刻都在等待我,我納悶以前人們?yōu)槭裁床焕斫?,一個人只有及時行樂,不考慮將來,才會得到幸福?!彼窒氲健靶腋2⒉辉谟谕庠诘脑?,而是以我們對外在原因的態(tài)度為轉(zhuǎn)移,一個吃苦耐勞慣了的人就不可能不幸福?!蓖袪査固┰?876年2月21日的信中寫道:“生活中除了死亡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在1876年4月6日的信中寫道:“沒有信仰就絕對無法生活,尤其不得善終?!蓖袪査固┎粩嗟靥剿魉劳觯饾u參悟人生的意義和“人為之活下來的永恒真諦”。[2]
1883年托爾斯泰在《我的信仰是什么?》一文中說:“生與死對我不再是壞事,我不再感到絕望,我體驗到了生之歡樂和幸福,這種歡樂和幸福是死破壞不了的。”1887年托爾斯泰在《論生命》(初稿名《論生命與死亡》)中認為:[3]“人不可能想象沒有追求個人幸福愿望的生活。對于每一個人,活著就是希望并達到幸福。希望并爭取幸福就等于活著。”“人的生存充滿苦難并不是由于他是人身,而是由于他把這個人身的存在認為生命和幸福?!说耐纯嗍加谒美碇堑牧α咳o限度地加強和擴大不斷增長的人身的要求?!边@就是佛教認為無名的貪嗔癡?!爸挥挟斎私档偷絼游锏乃降臅r候,他才會看到死亡和痛苦?!薄八劳龊屯纯嘀皇侨诉`背自己的生命規(guī)律的行為。對于遵照自己的規(guī)律生活的人來講,既沒有死亡,也沒有痛苦。”他說:“在眼看著別人生老病死的同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存每時每刻,每動一動都在接近虛弱、衰老和死亡?!薄八麑g作樂,而實際得到的僅僅是幸福的類似物,并且總是以痛苦告終?!薄八詾槭俏ㄒ徽嬲钪臇|西,也就是他自身將要滅亡,變成骸骨、蛆蟲?!薄安还芪腋墒裁矗还芪耀@得什么成果,結(jié)果總是一樣:痛苦、死亡和毀滅”。[3]“生活的意義只是在于棄絕整個肉體的個人,在于熱愛別人和為他們服務(wù)?!薄罢嬲膼塾肋h以舍棄個人幸福為基礎(chǔ),并且由此而泛愛眾?!挥羞@種愛才賦予生活以真正的幸福?!薄罢嬲膼郾闶巧畋旧恚l能夠愛,誰便有生命。”于是死亡不復(fù)存在,人的靈魂不朽。[2]這與佛陀對生老病死的感悟在本質(zhì)上是完全一致的。
托爾斯泰在1893年完成的專論《天國就在你們心里》中說:“天國很近——就在門口?!覍阎@個念頭活著和死去。主要的一點在于:剩下的日子里,我想這么生活,即促成實現(xiàn)這一點?!挥袑崿F(xiàn)天國的生活之中,在天國和它對我的真理的探求之中才能有生命的全部意義。”1901年托爾斯泰被東正教會開除。3月24日他在答辯信中寫道:“我信仰我理解的作為精神、博愛和萬物之原的上帝。我相信,上帝在我心中,我在上帝心中。”“我愛真理遠甚于世界上的一切?!移届o地、快樂地生活并將平靜地、快樂地死去”。[2]
1903年1月26日托爾斯泰在信中寫道:“我在一步步地接近那不可避免的美妙境地,總覺得我對人要去的那個歸宿的概念,原以為越明顯就越不相信,其實不然,越是不明確,則對于生命不會就此終止,而會在那邊開始新的更好的生命的信念,便更強烈、更堅定?!瓉碜陨系叟c復(fù)歸于上帝,這便是一切幸福之所在。生,從他那兒來,死,朝他那兒去,因而,除了美好,還能有什么東西呢?”從自然神論的觀點,這與人來自于自然,又復(fù)歸于自然是完全一致的。伊壁鳩魯就說,“你來自塵埃,又返回塵埃?!薄八郎竦臐嵃纂p手將安撫我們進入沒有夢魔的香甜睡眠?!蓖袪査固┧烙?910年11月7日,在他編的《閱讀園地》中11月7日有一段話:“活著是做夢,死去才如夢方醒?!边@與中國傳統(tǒng)思想“人生如夢”的感悟是完全相同的。
哈姆雷特說:“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生死是人類永恒命題。它不僅歷來是哲學(xué)中的重大命題,甚至有人提出“研究哲學(xué)就是研究死亡”;而且是一切宗教追求的原動力。
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認為,存在是由可能性組成的,人可以從中選擇并表現(xiàn)自己。它宣稱人是被“拋入這個世界的”,痛苦、挫折、病、死是人類現(xiàn)實的本質(zhì)特征。“誰自覺地走向死亡,誰就是自由?!边@與釋迦牟尼對生老病死的感悟和沉思,從而創(chuàng)立佛教具有本質(zhì)的聯(lián)系。羅馬人愛比克泰德(60-117)認為,一個人不可能戰(zhàn)勝死亡,但是可以戰(zhàn)勝對死亡的恐懼。國內(nèi)吳興勇出版了專著《論死生》,[5]引人深思。
作為存在主義的先驅(qū)者,蘇格拉底說:“死亡或許是永遠地睡眠——永遠地、愉快地忘掉一切,沒有迫害,沒有邪惡,沒有失望,沒有痛苦,沒有不幸。它是我們從塵世走向天堂的入口。”蒙臺(1533-1592)說:“對死亡的沉思也就是對自由的沉思。誰學(xué)會了死亡,誰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靈,就能無視一切束縛和強制?!边@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彼终f:“無所畏懼的死亡是最好的死亡?!薄罢l教會人死亡,就是教會人生活?!边@也就是“不知死,焉知生。”
存在主義代表人物克爾凱郭爾(1813-1855)認為,人應(yīng)該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死亡,唯有死亡才能使人意識到人生的緊迫性。雅斯貝爾斯(1883-1969)認為,人生只有從死的角度才能更突出有限生存的最高意義,才能照亮你的有限的人生征途。只有在死亡這一人生的最高點上才能真正領(lǐng)悟世界、人生的本質(zhì),才能選擇、創(chuàng)造出真正本己的人生。只有背水一戰(zhàn),才能開辟出真正的生存之路。
海德格爾(1889-1976)提出人是走向死亡的存在,人的存在的真正意義是“趨向死亡”,就是“向死而在”。從本質(zhì)上說,死亡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自己的東西。面向死亡不是消極地“等死”,而是積極地“生活”,利用有限的人生創(chuàng)造出有意義的功業(yè)。這樣,人就得到了自由,就有了自己的真實的存在。薩特(1905-1980)認為,人應(yīng)該學(xué)會迎接自己的死亡,徹底克服死亡的恐懼,敢于赴死,并且死得其時,死得其所。[5]
芝加哥大學(xué)庫伯勒·羅斯教授(1926-2004)說:死亡是一種挑戰(zhàn),而且是一種人人都會碰到的挑戰(zhàn)。人要如何面對這種挑戰(zhàn),如何有尊嚴地回應(yīng)?這就是生死學(xué)的重要意義所在。每個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死亡證明一切名利權(quán)位都是空虛的。我們應(yīng)每天想一想自己的死,這樣我們就會改變目前的無意義的生活方式,抓緊時間做些必須做的事情,因為生命是短促的。死亡可以成為最偉大的人生體驗之一。如果你每一天都生機勃勃,那就會無所畏懼。[5]
托爾斯泰相信人類的一切宗教都建筑在同一單位之上。佛教更認為“一切眾生悉有佛性”。托爾斯泰的宗教思想就是愛,信仰善和道德的不斷完善。他認為中國的三大宗教,孔教、道教、佛教的教義一致,都是要擺脫一切人的權(quán)力,己所不欲、勿施與人,克己、忍讓、愛一切人及一切生靈。[3]
1902年梁啟超討論的八種生死觀。其中佛教認為一切眾生,本不生不滅,由妄生分別,故有我相,我相若留,則墮生死海,我相若去,則法身常存。死固無可畏,亦非可樂,無所掛礙,無所恐怖,無所貪戀。[5]
佛陀教導(dǎo)我們的修行方法中的“十念法門”之一是“念死”,就是念念不忘死,這樣才能看破一切,從而放下并獲得大自在,于是在生死之間來去自由。這與印光大師的名言“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是完全一致的。
緣起性空是佛教的最基本的原則。緣起說明世間一切皆由因緣和合而生,都是相互依存的。“諸法因緣生,緣滅法亦滅。”按照佛教的十二因緣,由無明妄執(zhí)有我,才導(dǎo)致生老病死等人生之苦。無我則不起分別之念,無明一滅,就可以了生脫死?!吨姓摗氛f:“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生如逢春百花發(fā),死同黃葉落秋風,”由此可以覺悟不生不滅的道理。《六祖壇經(jīng)》說:“摩訶般若波羅密,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睆拇恕敖饬x離生滅”,達到無生無死的不二法門。
釋迦牟尼涅 時最后的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卑拙右渍埥跳B窠禪師生死大事時,禪師回答的偈:“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绷婊勰軋A寂時說:“有來必去,理亦常然?!迸R濟宗楊岐派六世宗師南宋徑山宗杲(1089-1163)圓寂時的臨終偈:“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苯鸾烫┒诽撛婆R終時也說,明白時生也好,死也好,無有生死及一切諸相。須知世間法相,皆屬幻化,如空中花,如水中月,無有真實。2009年2月3日圓寂的當代高僧臺灣法鼓山圣嚴長老遺言:懇辭各種挽聯(lián)等,只寫“寂滅為樂”,臨終偈為:“無事忙中老,空里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佛祖和這些高僧對人生有深刻感悟,明白了生死是正常的自然現(xiàn)象,無我則無死生。生有何歡,死又何懼,來得愉快,去得安詳。從而達到精神上的永生——涅 。
此外,佛教的生死觀認為眾生都處于六道輪回之中,因此提倡“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边@是非常有利于引導(dǎo)眾生棄惡揚善,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
托爾斯泰以文學(xué)形式,用充滿人道主義的如椽巨筆,深刻討論了生死這個人生和哲學(xué)的大問題,并創(chuàng)立了有一定影響的托爾斯泰主義,由此進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思想,例如不抵抗主義當然是基于基督教,而且聯(lián)系于圣雄甘地的不抵抗主義,但在本質(zhì)上也與佛教具有若干一致性。毫無疑問,托爾斯泰是一位人類發(fā)展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世界頂級的大文豪。對他公正全面的評價,不僅應(yīng)該摒棄傳統(tǒng)的蘇式教條觀點,[10]而且直面當今物欲橫流、道德淪喪的社會現(xiàn)實和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機,對他生動描述的死亡及其感悟和對人生意義的思考進行深刻反思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實際意義。
真正的人應(yīng)該超越一切恐懼,尤其對死亡的恐懼。莊子強調(diào)“一死生”就是對死亡的超越。泰戈爾在《飛鳥集》中說:“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比税殡S哭聲而來,應(yīng)該面帶微笑而去,直面死亡是人類唯一正確的選擇?!吧呒囊玻勒邭w也。”平靜地走向死亡吧!這是回到“快樂老家”的必由之路。
[1] 許海燕,托爾斯泰的宗教探索及其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J].江蘇社會科學(xué), 2001(6):168-171.
[2] 托爾斯泰婭.天地有正義[M]//列夫·托爾斯泰傳.啟篁, 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 1992.
[3] 列夫.托爾斯泰文集:第 15卷[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89:288-307.
[4] 草嬰.談?wù)劇兑练病ひ晾锲娴乃馈穂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5.
[5] 吳興勇.論死生[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