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祖望輯《永樂大典》佚書考

《永樂大典》（下文簡稱《大典》） 是輯佚宋元典籍的淵藪，明嘉靖時張四維已有輯佚之舉，清初徐乾學(xué)也有輯佚的倡議。全祖望承此風(fēng)尚，與李紱相約輯《大典》中佚書，且首次提出輯《大典》佚書之范圍與原則，在《大典》輯佚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有關(guān)此問題之研究甚夥。然在全祖望開始輯佚的時間、輯佚書數(shù)量與下落、輯佚的影響等方面，學(xué)界尚存在一些分歧，筆者在此談一點補充看法。

1 全祖望開始輯佚之時間

全祖望開始輯佚《大典》的時間，曹書杰定于雍正八年 （1730年） 至乾隆二年 （1737年） 間。［1］137所言雖無誤，然所定時間上限太廣。全氏弟子董秉純編纂的《全謝山年譜》中言及全氏輯《大典》云：“乾隆元年丙辰，先生三十二歲，成進士，入庶常館?！悄辏c臨川先生共借《永樂大典》讀之?！保?］卷首據(jù)此，董氏認為全祖望之輯佚始于乾隆元年（1736年）。全氏《藂書樓記》中亦言：“方予官于京師，從館中得見《永樂大典》萬冊，驚喜貽書告之。半查即來，問寫人當?shù)枚嗌?，其值若干，從臾予甚銳?！保?］1065且全氏在乾隆元年（1736年）始第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其官于京師，得見《大典》之時間，似亦當在此時。則董秉純的記載似乎更準確。然全氏在《荊公周禮新義題詞》中所言輯佚之時間，與此不同，云：“雍正乙卯，予于《永樂大典》中得之，亟喜而鈔焉。會修三《禮》，予因語局中諸公，令鈔《大典》所有經(jīng)解?！保?］1176－1177雍正乙丑，即十三年 （1735 年），全氏在此年已有輯佚之舉?？剂咳嫱救思暗茏铀缘靡姟洞蟮洹分畷r間，即乾隆元年（1736年），不應(yīng)相差甚遠，當有參考價值。則雍正十三年（1735年）作為全氏輯佚《大典》開始之時間應(yīng)更加準確。此距乾隆二年（1737年）九月，即全祖望因散館列下等左遷外補之時間僅有三年。其間全氏所輯佚書甚多，其用力之勤亦可以想見。

2 全祖望輯佚書之數(shù)量與下落

全祖望所輯《大典》佚書，曹書杰考得十四種，即田疇《學(xué)易蹊徑》、涂溍生《易疑擬題》、史浩《尚書講義》、曹粹中《曹放齋詩說》、王安石《周官新義》、張淳《古禮》《古禮釋文》《古禮識誤》、高元之《春秋義宗》、佚名《春秋魯十二公年譜》《明永樂寧波府志》、劉敞《公是先生文鈔》、唐仲友《唐說齋文鈔》、袁燮、袁甫《二袁先生文鈔》，且斷定“全氏所輯今皆不傳，數(shù)量也不多”。［1］137－138但據(jù)筆者考查，全氏所輯佚書并非僅此而已，輯本亦非皆不傳。今論述其余輯本于下。

（1）《易義矜式》。全氏《題涂氏易疑擬題》云：“涂溍生字自昭，江西宜黃縣人，而東里稱為臨川鄉(xiāng)貢進士。……予初見《永樂大典》中引其《擬題》，以為即此二字必?zé)o足觀，已而閱之，知其為經(jīng)學(xué)宿儒也，亟鈔之，而附其《矜式》文字于后，惜尚未見其所謂《主意》者。”［3］1268則全氏尚輯有涂溍生《易義矜式》，附于《易疑擬題》后。今輯本不見。

（2）《周禮天地二官講義》《論語口義》《樸語》。全氏《鄮峰真隱漫錄題詞》云：“忠定深于經(jīng)學(xué)，所著《尚書》、《周禮》、《論語》諸種，予皆從《永樂大典》中鈔之，而惜其不完也，獨是集無恙，至其《直翁外集》則不可得矣?！保?］1192又其《題史秦州〈友林集〉》云：“史氏家門著作極盛：經(jīng)苑則文惠有《尚書講義》二十二卷、《周禮天地二官講義》十四卷、《論語口義》二十卷?！f林則彌大有《世家》二篇、《樸語》二篇?！蟀霝榻?jīng)籍志之所未載者。予搜求前輩文獻，于《永樂大典》中鈔得文惠《周禮》、《論語》 二種，彌大 《樸語》 二篇?！保?］1376－1377則全氏所輯史門著作除《尚書講義》外，尚有史浩《周禮天地二官講義》《論語口義》二種，史彌大《樸語》一種。但諸輯本皆非完書，今皆不見。四庫館臣又輯史浩《尚書口義》二十卷?！洞蟮洹窔埍旧杏小稑阏Z》佚文六條。

（3）《酒耘先生令譜》。全氏有詩題云《酒耘先生令譜，元人竇革所作，予從〈永樂大典〉鈔之，所載唐人令，今無能行之者》。［3］2180則全氏輯有《酒耘先生令譜》一種。全氏輯本今不見。此書現(xiàn)存本皆源自曾慥《類說》之節(jié)本，非原書。文淵閣《四庫全書》所收之一卷本亦如此。張宗祥校本《說郛》卷六六有此書，凡兩卷，其中有《酒令》一篇。此本乃《酒譜》目前最完善之本，然亦非完書。今《大典》殘本卷八八四一存此書一條，云：“竇革《酒譜·法油法》：飲者或無蠟炬，多用金缸，而油昏濁，若不治之，且極過費挑趯而終且暗也。取油一瓶約斗，飲以銅青一兩，投之，攪勻，經(jīng)夜當清如鏡，燈心先以火焙，令極干，以絲束，擇麄長者三十莖為一束，斟油平缸，以巨錢貫而立之，使絕明也。炒米斫麴及水檞子，用之率佳也。”此條即為《說郛》本所無。全氏所謂“元人竇革”，當為沿《大典》之誤。其輯本僅為《酒譜》之一篇，今已不見。

（4） 諸家《易》說。全氏《讀易序錄》云：“納蘭成氏所聚《經(jīng)解》，《易》為最多，其外尚有唐李鼎祚、郭京、邢瓙，宋安定胡先生、歐陽兗文忠公、東坡先生、沙隨先生、誠齋慈湖二楊先生、林栗、曾稑、王莘叟、李過、戴師愈、李椿、張行成、崔山先生、深寧先生、東發(fā)先生、陳友文、方實、孫魯齋先生，元黃鎮(zhèn)成、李公凱、李恕、熊良弼、鄧锜、保八，皆流傳，著名于世。今以《永樂大典》合之，亦多有為引用所未及者，蓋當日文淵閣無此書也。然其中未見之本，則幾相半：若河南史文徽證《易口訣義》六卷，司馬溫文正公《易傳》三卷，陳中肅《了齋易說》一卷，李莊簡公光《讀易老人解說》十卷，丹陽都圣與絜《易變體義》十六卷，長陽先生郭雍《傳家易》十一卷、《卦辭旨要》六卷，華亭田興齋疇《學(xué)易蹊徑》二十卷，山齋先生易祓《周易總義》二十卷，金華鄭亨仲剛中《讀易窺馀》十五卷，都昌馮厚齋椅《易輯注》、《輯傳》、《外傳》共五十卷，節(jié)齋先生蔡淵《周易經(jīng)傳訓(xùn)解》三卷、《卦爻辭旨》□卷，吳陳寧極深《清全齋讀易編》三卷，長樂趙虛舟以夫《易通》十卷，建安張中溪清子《大易附錄集注》十一卷，眉山李謙齋杞《易詳解》二十卷，大名齊伯恒履謙《易本說》六卷，寧德陳石堂普《易解》兩卷，莆田陳宏《易童子問》一卷，天水趙靜之善譽《易說》二卷，郭東山昺《易解》一卷，朱祖義《易句解》十卷，黃巖陳澤云應(yīng)潤《爻變易蘊》四卷，及蘭溪徐子才《周易直說》，泰和曾（筆者注：原作‘魯’，誤） 傳道貫《易學(xué)變通》，吉水解求我蒙《易經(jīng)精蘊大義》，陳訥《河圖易象本義》，胡震《易衍義》，則雖見于史志、書錄，而絕不可得矣。至楊瀛《易尚四通》，趙與逌（筆者注：《大典》作‘趙與迿’，俟考）《易遺說》，張應(yīng)珍、趙珪《易解》，蘇起翁《讀易記》，姑汾遁叟《證類指龜》（筆者注：原‘證類’二字缺，今據(jù)《大典》補），貢清之《易撮要》，吳說之《易疑問》，陳至《易辨疑》（筆者注：今《大典》殘本引此書凡兩條，作者一作陳至，一作陳至復(fù)，俟考），無名氏《易象龜鑒》、《易纂》，則并其名亦為史志、書錄之所希見。（原注：楊瀛以下，朱竹垞《經(jīng)義考》皆無之）因亟鈔一編，而別識其目于此，使予得以數(shù)年無事，遍鈔諸經(jīng)，遺棅滯穗，莫非經(jīng)苑之腴，昔儒有知，其尚克相予也。”［3］2681－2682可知全氏輯《易》書極多。此處所言凡三十八家，四十種，在全氏題跋中均未言及。其中《學(xué)易蹊徑》一種，繆荃孫《永樂大典考》臚陳全氏所輯佚書時曾言及。故可推知，全氏當日確實曾輯上述各家《易》書，但其所著錄書之卷數(shù)，皆與《經(jīng)義考》相同，且全氏在庶常館中時間很短，其所閱《大典》亦有限，可以肯定全氏所著錄之卷數(shù)，并非其所輯錄之卷數(shù)。其所輯當為隨見隨錄，并非皆有完本。今其輯本皆不見。然文淵閣《四庫全書》收有胡震、郭雍、陳應(yīng)潤、趙以夫、蔡淵書之存本，及四庫館臣輯本史徵、司馬光、李光、都絜、易祓、鄭剛中、馮椅、李杞、趙善譽、曾貫、解蒙之書，凡十六家，十六種。而其它各種，現(xiàn)存《大典》中均尚有少量佚文存在。

有關(guān)全祖望輯本之下落，繆荃孫《永樂大典考》曾言及，云：“今《周官新義》、《劉公是文》、《二袁先生文》均成書，有傳本，馀未聞?！保?］卷四可知全氏輯本在清末已存世甚少，故學(xué)人多認為全氏輯本今皆不存。然全氏輯本實有存世者。陸心源曾藏有全氏輯本《春秋魯十二公年譜》，并錄全氏《春秋魯十二公年譜跋》云“《春秋十二公年譜》，不知何人所纂，予于《永樂大典》中抄得之。大略以杜當陽《長歷》與南宋程氏《說》所用大衍歷法，推定《春秋》甲子為主。兩家之說不同，今匯為一冊，得以參考而見其得失，有功于經(jīng)學(xué)之書也。予讀二十一史，有于歷志中作月朔考者，況《春秋》之甲子耶。抄成別寄一本于江都馬四徵士曰璐，因為之志其首。乾隆丙辰陽月鮚埼亭長全祖望。”［5］卷八據(jù)此，輯本輯錄于乾隆丙辰（元年，1736年）。陸心源曾考證此輯本，云：“《春秋魯十二公年譜》，一百四十八葉，不著撰人姓氏，格心有‘鮚亭’三字。蓋全謝山先生從《永樂大典》抄出，以貽馬曰璐者。前有謝山跋。其書所采，杜征南《釋例》《長歷》、程伯剛《分記》之外，尚有吳草廬《春秋纂言》，當為元人所著。明《文淵閣書目》、黃俞邰《千頃堂書目》，錢竹汀《補元史藝文志》皆不著錄，究出何人之手不可考矣?！保?］卷三國家圖書館藏有全氏輯本的抄本，不分卷。且陸心源藏本今尚存，藏我國臺灣地區(qū)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

3 全祖望輯佚之影響

全祖望竭力宣傳《大典》之價值，在當時學(xué)界形成很大影響。全氏始睹《大典》，即告諸藏書家?！端q書樓記》云：“方予官于京師，從館中得見《永樂大典》萬冊，驚喜貽書告之（筆者注：馬曰琯、馬曰璐兄弟）。半查即來，問寫人當?shù)枚嗌?，其值若干，從臾予甚銳?！保?］1065后小山堂趙昱亦欣然助其資，托全氏代為抄書。

而影響最大者，乃全氏勸說纂修三《禮》諸公，抄宋元諸家《禮》說。其《鈔永樂大典記》云：“會逢今上纂修三《禮》，予始語總裁桐城方公鈔其三《禮》之不傳者?！保?］1072方苞于是奏請出秘府《大典》，錄取宋元人經(jīng)說。杭世駿時任三《禮》館纂修，負責(zé)《禮記》，得以寓目三《禮》館部分輯本?！独m(xù)禮記集說》卷首記其事云：“通籍后，與修三《禮》，館吏以《禮記》中《學(xué)記》、《樂記》、《喪大記》、《玉藻》諸篇相屬。條例既定，所取資者則衛(wèi)氏之書也。京師經(jīng)學(xué)之書絕少，從《永樂大典》中有關(guān)于三《禮》者悉皆錄出。二《禮》吾不得寓目，《禮記》則肄業(yè)及之?！抖Y記外傳》一書，唐人成伯玙所撰，海宇藏書家未之有也。然止于標列名目，如郊社、封禪之類，開葉文康《禮經(jīng)會元》之先，較量長樂陳氏《禮書》，則長樂心精而辭綺矣。他無不經(jīng)見之書。至元人之經(jīng)疑，迂緩庸腐，無一語可以入經(jīng)解，而《大典》中至有數(shù)千篇，益信經(jīng)窟中可以樹一幟者之難也?！保?］杭氏之語，有輕視《禮記》諸家說輯本之意，其《續(xù)禮記集說》所采《大典》中前人經(jīng)說也非常有限。今其所引各家中成氏伯玙、朱氏申、彭氏廉夫等諸家當時不常見，所引當出自《大典》。然僅其所見元人《禮記》經(jīng)疑《大典》中即有數(shù)千篇，可以推知當日輯佚規(guī)模之大。館中纂修王文清《鋤經(jīng)文略·宋儒易山齋先生〈周禮總義〉序》中亦記載了輯佚詳情，云：“恭逢圣人御極，特詔修定三《禮》，并諭海內(nèi)士夫家，三《禮》藏本皆得入獻。文清時備員纂修，留心搜討，方惜先生《總義》一書僅散見王氏《訂義》中，不得其全本，采之吾鄉(xiāng)行省所獻，亦未之及也。未幾，當事奏令纂修官入中秘文淵閣上蒐遺逸《禮》書，予乃從閱得《永樂大典》全書，其書網(wǎng)羅數(shù)千家，中載三《禮》多種，而山齋《總義》在焉。案之，獨司徒一官有缺，馀五官皆完善。予為之狂喜。因出語先生族裔宗涒字公申者，時舉宏博來京師，且嘆且喜，因捐貲傭善書者繕之；予亦從各纂修處匯其稿，只字片言必以付，數(shù)閱月錄畢，幾千馀頁，約數(shù)十萬言，公申大快，歸將授梓，為先世傳此絕業(yè)焉，予因述其事而志之?！保?］124－125今此輯本有乾隆二十年 （1755 年） 篤成堂重刊本存世。然三《禮》纂修官各有之輯佚稿本，今皆不存。方氏所總纂之三《禮》引用諸說，雖不注出處，但據(jù)其所題引用諸家名氏，其中所引輯自《大典》者稍可考知。但輯本各家能入《義疏》者極少，館中輯本大部分都不見矣。

［1］曹書杰.中國古籍輯佚學(xué)論稿［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

［2］董秉純.全謝山年譜［M］//朱鑄禹.全祖望集匯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朱鑄禹.全祖望集匯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4］繆荃孫.藝風(fēng)堂文續(xù)集［O］.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5］（清）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 ［O］.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6］（清） 陸心源.儀顧堂續(xù)跋［O］.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7］（清） 杭世駿.續(xù)禮記集說［O］.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8］胡玉縉，王欣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