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張愛國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王維輕吟著年少時作的詩句,忽然迷茫了起來……

從古至今,男人納小妾(如今叫包二奶、養(yǎng)小蜜、搞情人)多如牛毛,可男人被女人包養(yǎng),甚至專為女人的某一生理工具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所以,當(dāng)這兩個“鳳毛麟角”都落到王維一個人身上時,就注定是悲劇。

悲劇當(dāng)然有故事。

我們的主人公王維,字摩詰,盛唐大詩人。

王維九歲能作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就是少年王維的手筆;王維還工于書法、絲竹,繪畫更是一絕,有人說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也正因此,王維成了歧王李范(唐玄宗弟弟)的座上賓。

可是命運多舛,王維第一次參加科舉失敗了。這令年輕氣盛的王維實在郁悶。一天,郁悶的王維遇到同窗張九皋,張九皋故作嚴(yán)肅,說你上面有人,怎么也和我一樣?當(dāng)王維好一會兒才明白張九皋是譏笑自己在抱著歧王大腿時,很生氣,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兒,焉能行那種軟脊梁事?

王維有了離開歧王府的想法,可畢竟一介窮書生,這個想法終究只是想法,王維并沒將它付諸行動。

新一屆科舉在即,歧王也為王維著急,但自己能耐有限。

這天,歧王請王維陪他參加一個晚宴。這種事多了,王維并不問,推開書就要走。歧王說大才子還是換一換衣裝吧。見王維不解,歧王詭秘一笑,說以后就知道。王維遵命。

下了轎子,王維一看,是公主府。王維知道,這公主府的主人是當(dāng)朝皇上的親妹子、與皇上關(guān)系最為親密的玉真公主。

這是王維第一次見玉真公主。公主穿金戴銀,雍容華貴。二十一歲的王維一下子就被那種胭脂香所俘。

王維被安排在公主的對面落座。

宴中,王維忍不住偷看公主:雖說三十歲了,但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才出頭。面頰白潤,翹唇猩紅,尤其一顆眉心痣,紅豆大小,恰似萬朵梨花中跳出的一朵紅艷艷的桃花,又似一粒紅日嬉鬧在茫茫雪地。

公主對助宴的琵琶琴瑟總是不滿意,不是嫌嘈雜就是嫌太過單調(diào)。挑剔,令那顆眉心痣越發(fā)逗人。

歧王對公主一笑,請王維獻(xiàn)一曲。王維早有此意,抱起琵琶,彈起《郁輪袍》。王維全身素裝,邊歌邊舞,舞影綽綽,風(fēng)姿翩翩。直惹得那顆眉心痣就要躍上琴弦。

歧王的臉上樂開了花。

此后,公主每天都來歧王府“請教”。如是幾天,歧王忍不住了,要王維搬到公主府,免得公主勞頓。于是,公主的人搬走了王維的筆墨紙硯和書畫——王維從此入駐公主府。

王維中了狀元。

狀元王維就在公主府靜待皇帝垂幸。

靜待垂幸的王維就日夜為公主彈琴吟詩作畫……

這天,以張九皋為首的同窗七八人邀王維赴宴。席間,同窗們爭相詢問王維中狀元的秘笈。王維說單讀書,哪來秘笈?不想張九皋深深一笑,說現(xiàn)在中狀元得講究下面有人!王維納悶:張九皋前次說我上面有人,這下面有人又是何意?

不待王維想明白,有人就嬉笑著駁張九皋說,不,狀元是上面!于是幾個人“上面”、“下面”地爭論起來。一陣哄笑后,張九皋又說賢弟,你到底是上面還是下面?見王維還是云里霧里,張九皋又道,莫非賢弟真的在下面,不能翻身?王維明白了,恨不能找個地縫。

王維一切都明白了,所謂公主府赴宴、宴上獻(xiàn)曲、高中狀元,整個的一場陰謀。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蓖蹙S輕吟著年少時作的詩句,忽然迷茫了起來……那座剛剛還是溫情脈脈的公主府,現(xiàn)在卻是一座囚牢,一座令他羞愧的囚牢。那顆他眼里一直情色幽幽的眉心痣,此時卻如蜘蛛精的肚臍眼,刺透了他靈魂的最深層。

王維叫奴仆們先回,自己一個人走走。奴仆急忙跪下,說公主吩咐,要保護狀元爺!王維想罵,但一想我王維與他們又有何異?都是一個工具,只是使用的地方不同罷了。

這一夜,王維第一次讓公主不滿意。

當(dāng)然,此時的王維還不會知道,他前半生的不如意正是從公主的這次不滿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