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寧靜

楊祥生

家住火車站,汽笛嘶鳴,人流如潮,我白天晚上都處于嘈雜混亂之中。我實在熬不住了,痛下決心,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搬到靜悄悄的地方去。夜沉沉,頭昏昏,我眼皮還在打架,只好吞下3顆安眠藥。不知不覺,融融的燈光漸漸熄滅,一輛列車載著我呼嘯奔馳,穿過黑洞洞的隧道,潛入波濤洶涌的大江,插進堅如磐石的地殼。咔嚓一聲列車停下,車廂里燈火通明。哎呀,怎么是我一個人?正當(dāng)我心存疑慮時,一陣悠揚的琴聲傳入耳畔,忽如啁啾的小鳥,忽如秋風(fēng)驟起,忽如嘆息抽泣。我循著琴聲下了車廂,只見一位宛如天仙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彈琴。她見到我嫣然一笑,冉冉站起,“先生,您好,歡迎光臨!”

我滿臉疑惑:“小姐,請問這是何方?”

她撲哧一笑:“先生,我是土神女。此處是地下宮,與人間相隔數(shù)千里。聽說先生渴望寧靜,領(lǐng)導(dǎo)安排我?guī)椭?”

“我夢想成真了!”我欣喜若狂。寧靜的日子是美好的,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像神仙一樣生活,像天才一樣寫出經(jīng)典之作。我頓覺眼前燦爛輝煌。

土神女說:“地下宮與人間截然相反,這里沒有火車飛機、高樓大廈;沒有人流攢動、車水馬龍;沒有雞飛狗跳、百鳥爭鳴。這里是原始的、封閉的、禁錮的。你喜歡嗎?”

“我酷愛安靜?！蔽也蝗葜靡傻卣f。

土神女笑了笑,“先生既然如此,請慢慢欣賞?！彼羁疃?我一溜小跑。

復(fù)行數(shù)百米豁然開朗,一片桃花林,枝粗葉茂,花瓣粉紅,爭妍斗麗,芳香撲鼻。土神女問道:“先生可知這是何處?”

我一怔:“這不是桃花源嗎?怎不見陶淵明呢?”

“先生所言極是,這正是《桃花源記》描寫的美景,你看那不是陶淵明嗎?”

隨著土神女的手指處,桃花林出口處有一間茅草屋,昏暗低矮,門外擺著一張竹椅,隱約可見一黑衣老者酣然入睡,呼聲不堪入耳。這……我崇拜的千古奇人怎會如此?

土神女說:“別驚動陶潛先生,自從他老人家夢回天堂,了卻心愿后一直呼呼大睡到現(xiàn)在。知足者常樂嘛?！蔽也挥蛇駠u。

過了桃花林,是荒無人煙的山崗,我看到漫山遍野的兵馬俑巋然不動,雙眸緊閉,呆若木雞。一座偌大的床榻之上躺著位珠光寶氣的男子,無聲。

好面熟嘛,“他是誰?”我問土神女。

土神女告訴我,這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秦始皇!滅六國、統(tǒng)天下、焚書坑儒、筑萬里長城,他是個暴君。我不禁詛咒他。

土神女說:“先生所言差矣,秦始皇所作所為是在人間,來到這里,他與凡夫俗子一樣,靜靜地躺了數(shù)千年,何稱暴君?”

“啊?秦始皇也一事無成?”我頗為驚奇。

“時勢造英雄,寧靜安逸的環(huán)境只能孕育沉默的人?！蓖辽衽f。

我似懂非懂,喉嚨堵得慌,對土神女說:“我不要看冷冰冰的人,我要看滿面春風(fēng)的人?！?/p>

“好啊!”土神女笑靨如花。

翻過荒崗,我眼前為之一亮。這里別有洞天,丹崖怪石,削壁奇峰,青松翠柏長春,瑤草奇花不謝。土神女問:“先生,此地如何?”我點點頭:“此乃仙境?！蓖辽衽謫?“先生有何感悟?”我連說:“好!好!”土神女若有所思,說:“先生請往里看?！?/p>

順澗爬山,直至源流處,一股瀑布飛泉,嘩嘩聲震撼山谷,真似掛簾。瀑布正瀉在石洞里,當(dāng)中有塊石碣,鐫著醒目的十個楷書大字: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

“花果山水簾洞!”我喜不自勝。

“先生別大喜,好自為之。”土神女徑直入了洞,我跟隨其后。洞內(nèi)寒氣襲人,一老者盤坐在石板上,雙手托頰,半睡半醒的神態(tài),筆墨紙硯亂擲四壁?！八钦l?”我不解地問。

“他是譽滿全球的大作家吳承恩。來到仙境后,他聽不到天籟之音,看不到人間煙火,寧靜無生氣,孤身守空門,想寫《西游記》續(xù)集可一字也摳不出,只得無可奈何花落去。唉——”

怎么會這樣?我驚出一身冷汗?！拔也豢戳?我要回人間去!”我吼叫著。

“太陽打屁股了,別說夢話,快起來,我們?nèi)タ捶孔?那地方安靜。”妻子在床前催促。

我睜開火辣辣的雙眸,擦了一把額頭毛毛雨,囁嚅說:“房子不換了,我怕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