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胡秋原先生,無論是在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的眼里,還是在二十世紀中國政壇、文壇左右翼的心目中,他都是一個帶有傳奇性色彩的重量級人物。1988年9月,身為臺灣政權(quán)立法委員的胡秋原先生,無視李登輝之流的高壓和阻撓,毅然來到北京,與老朋友李先念、鄧穎超一起共商兩岸統(tǒng)一,在兩岸人民乃至全世界華人中間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從而被譽為“兩岸破冰第一人”。
歷史同樣不會忘記:當年胡秋原先生力主抗日,撰文痛斥蔣介石之流“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賣國投降論調(diào)。
歷史還記住了:胡秋原先生在國民黨蔣介石追捕、迫害他的兩個論敵——兩位共產(chǎn)黨要人時所表現(xiàn)出的深明大義:1933年,應馮雪峰的請求,胡秋原親作擔保,將正在遭到國民黨特務緝捕的一位“左聯(lián)朋友”掩護在自己掌控中的神州國光社住了下來,這個“生病”的“左聯(lián)朋友”就是中共領(lǐng)導人之一的瞿秋白;1942年2月,馮雪峰被國民黨憲兵抓去關(guān)押在了上饒集中營,同年底,奉毛澤東之命的中共重慶辦事處負責人董必武找到胡秋原時,他二話沒說,當即加入了營救馮雪峰的行列……
然而,在胡秋原先生94年的人生中,更值得大書一筆的是,他在抗戰(zhàn)勝利前夜,為捍衛(wèi)祖國民族利益與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的一場唇槍舌劍,最終以赫爾利由衷的一句:“胡先生,你是我所見到的中國人中罕見的勇者”,宣告了35歲的中華赤子胡秋原先生的勝利結(jié)局。
讓我們翻開歷史厚重的一幕。65年前,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即將勝利之際的某一天,身為《中央日報》副總主筆的胡秋原正在本報資料室里查閱資料,從國民黨軍委會來了一個人,向管理員要求查閱外蒙古地圖,一下引起了胡秋原的警覺。緊接著,他又向一位剛自莫斯科回國的外交部朋友口中獲知了一個不祥的消息,一個喪權(quán)辱國的消息,在“雅爾塔協(xié)定”掩護下犧牲中國利益的又一個密約。他不僅痛感于蔣介石“國民政府”的軟弱和腐敗,而且也對美帝國主義參與的這個陰謀表示了無比的憤慨。難道中國人民八年浴血抗戰(zhàn),犧牲了3000多萬人,就這樣毀于一旦嗎?于是,悲憤交加的他當即寫了份備忘錄交給了蔣氏政權(quán)。但一心追隨美國并企圖靠著美國“援助”消滅共產(chǎn)黨和民主力量的國民黨蔣介石,對他的拳拳愛國之心根本不予理睬。再次被激怒了的胡秋原又一次奮筆疾書,在1945年7月火爐重慶的炎炎烈日的高溫下,他將一腔熱血灑在了紙上,將正義化作射向喪權(quán)辱國者心臟的利箭。這篇檄文的題目叫做:《參政員胡秋原對中蘇談判之聲明》。如下:
此次世界大戰(zhàn),實因東北問題而起。而蒙古之重要,不下于東北,吾人珍重蘇聯(lián)之友誼,承認中蘇間永久的和平之絕對必要,并愿承認蘇聯(lián)在東北有一定之權(quán)益(按:此語指中東路之北段而言)。然如此一談判,竟涉及東北尤其是外蒙之主權(quán)問題,則絕非中蘇二國之福,亦非世界和平之福。即謂此將為世界第三次大亂之禍源,亦非過言。吾人深信,血濃于水。凡中華民國之子孫,不論對政治問題有何歧見,對于滿蒙主權(quán),必能有一致之認識與決心。而政府在此重大談判時,實因使國人充分明白真相。本人與多數(shù)同人嚴肅考慮后鄭重提出此一意見,深信我朝野人士,亦必有同樣之關(guān)切也。民國三十四年八月五日。
胡秋原將這份《聲明》印了200份,并通過郵局投向各方和有關(guān)人士。此時此刻,他并非不清楚。他的這個舉動會給他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像26年前全國的知識分子和廣大愛國人士反對《二十一條》那樣形成一個壯觀的愛國浪潮,從而引起全國四萬萬五千萬同胞的共同關(guān)注,達到使當局停止那個出賣國家利益的談判的目的。
在《聲明》寄出的同時,我們的胡秋原先生又采取了一個行動,他寫了一封英文信,寄給了那個整日里叫喚要給中國人民“民主、自由、平等、博愛”的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先生。胡秋原在信中這樣寫道:“美國不應為了減少美國子弟之流血而犧牲中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之完整,而因此將使美國子弟流更多之血,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而不可避免。”
寄出的《聲明》尚未見有什么反應,但是寄往美國大使館的英文信卻很快有了回音。他們派專人送來了一封信,請胡秋原去談談。去就去!一介書生當即前往,縱然前面是荊棘遍地,是刀山,是火坑!當他走入美使館的會議廳時,他一眼瞥見,長長的桌子兩旁,團團圍坐了20多位虎視眈眈的“友邦”人士,滿臉惱怒的赫爾利先生手中拿著的正是由他親手寄出的那封信,問道:“這封信是你寫的么?”胡秋原平靜而有禮貌地回答:“是的,先生?!贝藭r的胡秋原才35歲,面對頭號世界強國的派駐大使,35歲的胡秋原沒有任何恐懼的心理。赫爾利被胡秋原的這種不慌不忙的平靜語調(diào)激怒了,全然不顧風度與教養(yǎng),竟然拍著桌子向?qū)Ψ胶浅馍狭?“你怎么可以對我說這種話!”胡秋原也火了,滿腔怒火燃燒的胡秋原沒有像對方那樣沒有教養(yǎng)地亂拍桌子,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語調(diào)嚴肅不乏嚴厲,嚴厲中又透出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威嚴,說道:“我有權(quán)為中國的事,對一個自稱是中國盟友的美國代表講中國人的意見,并請他轉(zhuǎn)告美國人民。其次,我到貴使館來,是因為我接到貴大使的邀請函,是以客人的身份來的。如果你們不以對待客人的禮貌接待我,我立刻就走!”
說話的工夫,胡秋原把邀請函放在了赫爾利面前的桌上,轉(zhuǎn)過身子就要走。這樣一來,赫爾利自己倒是軟了下來,一股勁地挽留說:“請坐,請坐!”然后,又賠起了笑臉,客客氣氣地問道:“胡先生信上所說的消息,是從哪里得來的?”胡秋原坦然地坐下,又坦然地向他陳述了消息的來源。赫爾利聽了,既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也沒法予以否認這則消息的存在空間及其合法性,于是,只好王顧左右而言他,將責任推了一干二凈:“那是貴國和蘇俄之間的事,你如有意見,應向貴國政府表示,與我美國有何相干?”“是的,”胡秋原微微一笑,話中有話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傳單,說:“我早已經(jīng)對敝國政府和國民發(fā)表了一項聲明?!?/p>
赫爾利一見,立時瞪大了兩只眼睛,忙不迭地說道:“胡先生,能不能給我一份?”“當然要送貴大使一份?!焙镌f著,將手中的傳單遞給了他,爾后又說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寫信給貴大使的理由有以下兩點:第一,因九國公約以來,貴國就很關(guān)切中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完整,所以,我們兩國對抗日帝成了盟國。第二,貴國電訊既然刊載了貴大使將某種協(xié)定通知中國,就代表貴國與此協(xié)定有關(guān)。如果大使聲明該消息是謠言的話,那么我就對貴大使鄭重道歉!”無法予以正面回答的赫爾利只好轉(zhuǎn)換了一個話題。這回,輪到胡秋原不耐煩了:“如果貴大使沒有其他問題需要交換意見的話,我要告辭了?!?/p>
赫爾利雖然無話可說,但他一改初衷,親自送胡秋原走出去。臨別時,美國大使赫爾利忍不住地大加贊嘆道:“胡先生,你是我所見到的中國人中罕見的勇者?!薄安蝗?,”胡秋原對此并不領(lǐng)情,他微微一笑,不軟不硬地回敬道:“像我這樣的中國人多得很,不過大使先生在酒會或是在宴會上少見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