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院長”,我相信,沒有一個院長比他更小。
他是漾濞縣雞街鄉(xiāng)敬老院的院長,名叫韋士昌,1952年生,屬龍,今年58歲。敬老院位于雞街鄉(xiāng)新寨村,距鄉(xiāng)政府7公里,是漾濞縣唯一的鄉(xiāng)級敬老院。敬老院始建于1986年,那時候,新寨村還是小鄉(xiāng),在敬老院的大門上方,至今掛著一塊木匾,上面寫著“新寨鄉(xiāng)敬老院”。當(dāng)時,敬老院實行的是各村按各自入院的五保戶人數(shù)送糧供養(yǎng),后來才逐漸改成由國家統(tǒng)一供養(yǎng)。時至今日,這所敬老院已經(jīng)走過了二十四年。韋士昌2006年10月來到這里,是這敬老院的第四任院長。
韋士昌到來的時候,敬老院里共有9個老人,在他到來后的三年多里,先后有3位老人去世,又進(jìn)來了5位老人。現(xiàn)在的敬老院里共有11位老人,他們是:
吉二妹,女,1986年入院,新寨村吉村社人,現(xiàn)在78歲,啞巴。
吉丑姑,女,1986年入院,新寨村塞依社人,現(xiàn)年75歲,啞巴,現(xiàn)已癱瘓半年多。
趙漢文,男,1986年入院,新寨村王家社人,現(xiàn)年71歲,耳聾。
吉段五,男,雞街村把衣黑社人,弱智。
吉阿定,男,新寨村碧其漢社人,現(xiàn)年64歲。
韋喬寶,男,雞街村比澤路社人,現(xiàn)年65歲,目盲。
吉阿瑞,女,2009年冬月入院,新寨村塞依社人,現(xiàn)年61歲。
廉阿十,女,2009年臘月入院,雞街村比澤路社人,啞巴。
習(xí)從姑,女,2009年冬月入院,雞街鄉(xiāng)達(dá)村人,啞巴。
蘇尚智,男,2009年臘月入院,漾濞縣龍?zhí)多l(xiāng)密古村人,現(xiàn)年80歲,是這敬老院里年紀(jì)最大的老人。蘇尚智老人是在臘月二十八那天到來的。
阿寶寶,云南昭通人,十幾歲時隨父來到雞街鄉(xiāng)打零工,后被其父遺棄,在雞街鄉(xiāng)及附近鄉(xiāng)鎮(zhèn)流浪多年,數(shù)年前被鄉(xiāng)敬老院收容,現(xiàn)年39歲,半瘋癲,雙眼幾近失明。是這敬老院里最特殊的一個。
在這群老人中,除了吉二妹、吉丑姑、趙漢文三位是從建院起就進(jìn)來的“元老”(聽說敬老院剛建院時有二十幾位五保),其他都是后面陸續(xù)進(jìn)來的。
吉丑姑,吉二妹,廉阿十,吉阿定,習(xí)從姑,吉阿瑞……僅是聽聽這些名字,你就能大體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群人。在他們當(dāng)中,有4個啞巴,1個弱智,1個耳聾,1個目盲,1個精神病,吉丑姑現(xiàn)在更是啞巴加癱瘓。除了阿寶寶,其他十位老人的年齡都在60歲以上。而這樣的一群人,他們每天的吃喝拉撒全靠一個人照料,那就是這所敬老院的院長韋士昌。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這所敬老院里有兩位工作人員,一個院長,還有一個炊事員專門為老人們做飯。而韋士昌從進(jìn)來的那天起,就是他一個人,在這所敬老院里,韋士昌是院長、炊事員、保潔員以及護(hù)工,在這里,每天做飯刷碗的是他,每天洗衣掃地的是他,買菜挑柴的是他,老人們病了買藥請醫(yī)的也是他,十位老人外加半瘋癲的阿寶寶,“一大家子”人全憑他一雙手照料。
吉丑姑,這個從建院起就在這里的老人,她的故事,在這附近的人們都耳熟能詳。1986年,當(dāng)時的新寨小鄉(xiāng)建起敬老院,集中供養(yǎng)全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雞街鄉(xiāng))的五保老人,吉丑姑是帶著一個未到上學(xué)年齡的兒子來的。母子一起入敬老院,這是唯一的一例。吉丑姑的兒子叫楊寶生,到了上學(xué)年齡,敬老院送他上了學(xué)。楊寶生一直上到初中畢業(yè),長大了的他不肯再待在敬老院,離開敬老院回了新寨村塞依社老家。兒子走了,吉丑姑也待不住了,跟著兒子也回了老家。
兒子年滿十八歲后,按照規(guī)定,脫離了敬老院的院籍。按理,楊寶生成人了,可以供養(yǎng)他的母親,吉丑姑也可以脫離院籍。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敬老院一直保留了吉丑姑的院籍,并把屬于她的供養(yǎng)費一直給她。
那時候,外出打工的風(fēng)潮剛剛刮到邊遠(yuǎn)的山鄉(xiāng),楊寶生跟著村里一伙年輕人也外出打工了。在外面打工兩三年后,楊寶生和同村一起打工的一位姑娘結(jié)了婚。聽說吉丑姑那時候特別樂,什么時候都笑呵呵的,見了人老咿咿呀呀地向人說寶生。卻不曾想到命運不眷顧,半年后,在鄰鄉(xiāng)一處電站建設(shè)工地打工的楊寶生不慎落入水庫身亡。兒媳的父母為女兒以后的出路著想,忍痛讓懷孕數(shù)月的女兒墮了胎。這位啞巴母親,她臉上的笑容從此消失了,雖然她見了人仍要呲著牙,露出紅紅的牙齦,可是,她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笑意。當(dāng)年,她是帶著兒子去敬老院的,而如今,她成了真正的孤寡老人。
楊寶生去世后,敬老院要讓吉丑姑再回到敬老院去,可是吉丑姑不肯,她想呆在村里,她想呆在自己的家里。每天,她燒火炊煮自己簡陋的飯菜,用一把掃帚清掃她那小小的庭院,然后就在院子外面的路旁發(fā)呆。見了人,照例地呲一呲牙,露出紅紅的牙齦。
不能再讓老人這樣獨自生活下去了。敬老院院長韋士昌請村干部和他一起,再次去接吉丑姑。聽說吉丑姑仍是不肯,韋士昌和村干部一起,連比帶劃一再勸說,說她年紀(jì)大了,不能老一個人待在這里,要她回到敬老院去。吉丑姑后來終于同意了,但是她有一個要求:她要帶上她養(yǎng)的一窩小雞。
就在韋士昌接吉丑姑回敬老院半個月后,吉丑姑住的那一方老屋房頂數(shù)根椽子坍塌,屋瓦落下一片。吉丑姑的一個族人跑來感謝韋士昌,說多虧韋士昌接走了他阿姐,要不然,他都不知道他阿姐會怎么樣。
半年前,75歲的吉丑姑癱瘓了。癱瘓了的吉丑姑首先面臨的第一大難題就是不能自己上外面解溲。不能自己上外面解溲也就罷了,吉丑姑還意識不清,不會告訴人她想解溲。她總是把大小便都解在褲襠里,特別是她把大便解在褲襠里的時候,把一張床、一間屋子都弄得臭不可擋。韋士昌一次次地為她換洗打掃。吉丑姑把大便解在褲襠里,有時候她自己也感到難受,她會自己把褲子脫到半截,把屁股在外面晾著。天氣熱的時候,她甚至還會脫光全身的衣服。韋士昌要給她穿衣服,她不讓,韋士昌沒辦法,只好請附近農(nóng)家的婦女來幫忙,一起給她把衣服穿好。新寨村黨支部副書記吉建榮,家就住在附近。吉建榮說,好多次,韋士昌打電話叫他:“快讓你媳婦過來幫幫忙,來幫忙給老人把衣服穿上?!?/p>
韋士昌的家在敬老院隔河對面的新寨社,從家里到敬老院,走得快一點半個小時能趕到。吉丑姑一開始癱瘓的時候,把大便解在褲襠里,韋士昌還打電話叫她媳婦過來,為吉丑姑換洗。然而,一次又一次,韋士昌不能老是叫媳婦,他只能自己動手,為吉丑姑換洗?!皼]辦法,哪里還能顧什么男女之別,老人家都這樣了?!表f士昌有些無奈又有些坦然地告訴筆者。
“這要是我的話,我會三天都吃不下飯去?!弊咴L中,住在敬老院附近的一位三四十歲的村民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筆者。“這也就是他了。你想想,老這么收拾、服侍,能有幾個人做得了?說實話,像他這樣對待老人、服侍老人的,我再沒見過第二個?!边@位名叫吉有新的男子,他向筆者介紹的情況不是很多,但是,從他臉上真誠的表情,我相信,他所告訴我的,都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的感受。
除了打掃屎尿,為吉丑姑換洗,韋士昌每天還會抱她到院里坐坐,讓老人看看太陽。在院子里,吉丑姑常咿咿呀呀地和別的老人說話。
院里的趙漢文老人今年71歲,重度耳聾。據(jù)說老人識得一些字,年輕時,還曾做過一段時間的送信員。趙漢文老人特別喜歡趕街,每個星期的星期六是雞街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的街天,老人每個街天都要去趕街,一次不落。他要去趕街,向院長要錢,院長只好一次給他十塊錢。這敬老院里的老人,縣民政局下?lián)艿墓B(yǎng)費是每人每月220塊錢,除了生活開支,老人們病了還得請醫(yī)拿藥,還有院里的電費以及日用品等零碎開支,實在是不寬裕。更讓韋士昌作難的是,老人后來還不肯接受十塊錢,非要讓院長給他二十塊。
后來,又有一個老人也要趕街,也來向院長要錢。他們不懂得,這個院長其實挺不容易。
韋士昌每個街天都得上街去買菜和其他需要的生活用品。到了下午,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一群老人就會在路口等他、望他,盼著院長回來,給他們帶來好吃的東西。每一次,韋士昌都不會讓老人們失望,他或是給他們買來糕點,或是給他們帶回幾個水果,有時,也給老人們買來一袋豌豆涼粉。每一次,看到院長回來了,老人們就會高興地回到院里去等著,等著院長給他們分發(fā)這些好吃的東西。
趙漢文老人和另外一個老人還喜歡喝點酒,讓院長每個街天給他們帶酒回來。韋士昌一開始每街給他們打三斤酒,后來,趙漢文老人告訴院長,三斤不夠,讓院長打五斤。韋士昌告訴筆者:“老人家要喝一口酒,不舍得虧了他們,但卻又擔(dān)心他們喝碎,只能一再叮囑他們每次少喝點,然后自己加倍小心照看他們?!?/p>
阿寶寶,這個39歲的來自昭通的小伙子,自從十幾歲被父親遺棄在這里,他半瘋不癲,到處流浪,誰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阿寶寶。在他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孩子一哭的時候,大人就嚇唬說:“再哭,阿寶寶來了,讓阿寶寶把你抱了去?!卑殞毦訜o定所,食無著落,聽說他的眼睛,就是因為熱天他被蚊子咬得沒法,撿到一瓶別人丟棄的過期農(nóng)藥擦在身上,被農(nóng)藥給熏壞的。
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阿寶寶得到的都是別人的嘲笑和奚落,名字叫阿寶寶,其實他誰的寶都不是,直到他被收容在敬老院,直到來了韋士昌院長。
韋士昌院長在阿寶寶的身上花費了數(shù)不清的心思和精力。阿寶寶總是不肯好好待在敬老院,老是到處瞎跑,跑到公路上,跑到河里,跑到村子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跑,韋院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找回來,不說別的,最讓韋士昌擔(dān)心的就是他的安全問題。
韋士昌剛到敬老院的時候,阿寶寶已經(jīng)半癱瘓,不能好好走路,只能在地上慢慢爬。他眼睛看不清,不知道危險,不害怕車子,經(jīng)常爬到大公路上去。有一天晚上,韋士昌發(fā)現(xiàn)阿寶寶又不見了,他打著手電筒一路找,終于在大公路上找到了他。韋士昌要帶他回去,他不肯,韋士昌沒辦法,只好去街上雇了一輛三輪摩托車,把他帶回敬老院。雇一次三輪摩托需要三四十塊錢,為了把阿寶寶帶回敬老院,韋士昌已經(jīng)雇過許多次三輪車。
有一次,阿寶寶又不見了,韋士昌想起今天附近有個村子里辦事,阿寶寶可能上那里去了。他找過去,沒在辦事的人家里找到阿寶寶,卻在另一戶人家里找到了他。阿寶寶不肯回來,這家里又沒有人在,韋士昌怕阿寶寶到處亂走,會被村里的狗咬到,只好趕緊跑去村里叫了一個村民來,協(xié)助他把阿寶寶帶回敬老院。
除了到處瞎跑,阿寶寶還有一個最讓韋士昌頭疼的問題,那就是他老不肯穿衣服。給他穿上衣服,他總是把衣服撕得稀爛。三十好幾的小伙子,不穿衣服總不像樣。然而,韋士昌一次次給他穿上衣服,又一次次被他撕爛。有時候,他又自己找一條編織袋圍在腰間,或是整個人鉆進(jìn)編織袋里。除了撕衣服,他還撕被子,他床上的被子,總是被它撕壞,把布和棉撕成一綹綹的。面對這樣的一個半瘋不癲的大小伙子,韋士昌唯一能做的就是持之以恒地付出自己的愛心和耐心。經(jīng)歷過那么多年的流浪,唯有敬老院,唯有韋院長,把阿寶寶當(dāng)成家人,當(dāng)成一個不懂事的大孩子,不拋棄,不放棄。
就在我們前去走訪敬老院的這天中午,在村公所吃罷飯,我們準(zhǔn)備去敬老院。阿寶寶蹲在村公所圍墻外面,對著我們這一伙人嚷嚷:“我要喝飲料!我要喝飲料!”我們好幾個人的手上都拿著吃飯時各自喝剩下的飲料,想必他能依稀看到,所以嚷嚷。韋士昌走過去,把自己那瓶飲料遞給他——我注意到,他那瓶飲料還沒打開過?!斑?,給你?!卑殞毥舆^飲料,又嚷嚷:“我要喝酒!”韋士昌對他說:“別鬧了?!彼脑?,以及他那自然而然的動作,完全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
在韋院長的照料下,阿寶寶的半癱瘓的腳竟慢慢好了,能走路了。只是,他的瘋癲依然,老說臟話罵人,誰若是逗惹到他,他會沒完沒了地一直罵。他有時候也罵院長,院長交待他不能這樣做、不能那樣做,他聽得不高興,就罵院長。然而,在走訪中,鄉(xiāng)民政助理員陳珍說起這樣一件特別的事:“你別看阿寶寶也罵院長,但誰若是在他面前故意說院長不好,他跟你急眼,他會告訴你,院長是最好的人?!?/p>
來自新寨村塞依社的吉阿瑞是去年冬月入院的。之前,吉阿瑞一直和她的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去年,吉阿瑞說,弟弟也老了,常年累月地辛勞,脊背都彎了;侄兒幾年前因為一場病,一只腳落下了殘疾,她不能再給他們添負(fù)擔(dān)了,她要求到敬老院來。
我在敬老院看到的吉阿瑞,干凈的衣褲,干凈的帽子,干凈的迷彩膠鞋里面,穿著干凈的青灰色襪子。她坐在一只小凳上,神情平靜安詳?!霸洪L好,我們要表揚他。”這是吉阿瑞告訴我的第一句話。“他對我們真好,做飯給我們吃,洗衣服給我們穿,他對每個老人都一樣好。行動不方便的老人,他把飯菜端到床前。韋喬保眼睛看不見,他一碗一碗地給他盛飯。吉丑姑吃不下飯,他調(diào)一碗藕粉,一調(diào)羹一調(diào)羹地喂她,吉丑姑把屎屙在褲襠里,他給她換洗。我都看見的?!?/p>
“他真好,我都看見的?!奔⑷鹩终f了一遍,神情依舊那樣安詳平靜?!八辖郑偸墙o我們買東西,蘋果,香蕉,糕點,油粉,大家想吃什么,他就給買。他對我們這樣好,就像是我們的兒女。我要表揚他?!奔⑷鸬倪@些話是用土話說的,吉阿瑞說,她漢話說不好,但是“表揚”這個詞她是用漢話說的,而且,她說得特別清晰,特別好。
來自鄰鄉(xiāng)龍?zhí)多l(xiāng)密古村的蘇尚智老人于臘月二十八這天來到敬老院。雞街鄉(xiāng)敬老院是全縣唯一的鄉(xiāng)級敬老院,這兩年,鄉(xiāng)里積極向上反映,建議雞街以及鄰鄉(xiāng)龍?zhí)?、瓦廠三鄉(xiāng)共建一院,供養(yǎng)五保老人,已得到縣民政局的同意,蘇尚智老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敬老院的。老人今年八十歲了,是現(xiàn)在敬老院里年紀(jì)最大的老人。在我問到老人的名字時,老人告訴我,“蘇尚智,高尚的尚,智慧的智?!笨吹贸隼先思沂亲R字的,而且,眼睛和耳朵都還好。我和老人坐在臺坎上閑聊,老人笑瞇瞇的,露出一排黃褐色的大牙?!霸洪L好,給我們洗衣服,我在老家的時候,做飯、洗衣服,都是我自己?!崩先顺吨约和庖吕锩娴母蓛粢r衣給我看,一臉樂呵呵的神情。
聽說年后,老人想回一趟老家,韋士昌讓兒子騎上摩托車,打算父子倆一起送老人回去,沒想到老人家不會騎摩托車,這才沒能送老人回去。我問老人,在敬老院習(xí)不習(xí)慣,待得好不好,老人笑著說:“挺好的,挺好的呢?!?/p>
活著的老人,韋士昌好好照顧他們,細(xì)心料理他們的生活起居。而有老人去世時,韋士昌就請村干部和附近的村民幫忙,好好將老人安埋。從韋士昌來到敬老院后,先后共有三位五保老人去世。年輕的村支書兼主任吉茂榮回憶起他們和韋院長一起安葬過的一位女五保。“她叫阿長(讀zhang)秀,有間歇性精神病,多少年不讓洗頭梳頭,也不讓剪指甲。她死的時候,多年不梳的長頭發(fā)粘成一片,黑黑的指甲長得彎起來。”
三位去世的老人,他們中的每一位,韋士昌都按照地方的喪葬習(xí)俗,將他們好好安葬。村民吉有新說:“這些老人,他們每一位去世,韋院長、村干部和我們就是他們的孝子?!?/p>
韋士昌有一匹心愛的騾子,從他到敬老院的那天起,這匹心愛的騾子也跟著他一起來到了敬老院。韋士昌用它上街買菜,上山馱柴,韋士昌為老人們服務(wù),他心愛的騾子也為敬老院服務(wù)。
不只是韋士昌和他心愛的騾子,韋士昌很多時候把他的家人也拉了進(jìn)來。韋士昌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大兒子已經(jīng)分了家,三個女兒都已出嫁,大女兒嫁在村里。最小的兒子現(xiàn)在也有了一個孩子,在上一年級。家里的老人都已過世,韋士昌夫妻倆和小兒子過。韋士昌自從到了敬老院,就再也顧不上家里的活了,不只如此,每逢他有什么事需要離開敬老院一天兩天的,他就得讓他媳婦來替他,為老人們做飯洗衣。有老人得了病,一個人照顧不了,他也要讓媳婦過來幫忙,和他一起照料。
敬老院有三畝多地,韋士昌每年都要讓兒子兒媳、女兒女婿來幫忙犁地,栽種,鋤地,收割。“這不一家人都成義務(wù)工了?”我笑著問韋士昌的妻子吉惠珍。這個樸實的大姐笑著說:“誰讓他在那敬老院呢?他一個人忙不了,可不就得家里人去幫嘛?!?/p>
敬老院的三畝多地,一年能收兩千多斤包谷,韋士昌就用這包谷喂豬、喂雞。逢著節(jié)日時,他就給老人們殺雞。而到年底,敬老院也像附近的農(nóng)家那樣殺年豬。殺年豬的時候,老人們特別高興。是的,這敬老院也是一個家,一個特別而溫暖的家。
在敬老院走訪的時候,我在敬老院的大門以及老人們住房的門上都看到了新春的對聯(lián),上面寫的是“萬戶爆竹喜迎春,一家歡笑福滿門”這樣充滿家庭溫暖氣息的內(nèi)容。敬老院的大門上還分別貼了紅紅的門神。這個敬老院,它是一個特殊的家,而院長韋士昌,他把這里的每一位老人,以及那個半瘋不癲的大孩子當(dāng)作自己的家人,用自己全部的心力,悉心照顧著他們。
“自從士昌來到這里,他的每一個春節(jié),以及每一個節(jié)日,都是在這敬老院里過的。他每天都要照顧老人們的生活,做飯給他們吃。節(jié)日的時候,他就更沒辦法離開了?!边@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廉正剛告訴筆者的。敬老院在新寨村公所的隔壁,廉正剛屬于雞街村把衣黑社人,卻住得離敬老院不遠(yuǎn),對敬老院的情況很熟悉。廉正剛的年紀(jì)看上去和韋士昌差不多,他沒叫韋士昌“院長”,而是親切地稱呼他的名字。“士昌從來到敬老院后,沒和家人一起吃過一次年夜飯,所有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他都和老人們在一起。今年除夕,他家里打來三次電話,小孫孫說想他了。后來,他兒子干脆騎著摩托車過來接他,可是,這些老人們離不開他,他回不去?!?/p>
關(guān)于韋士昌每月領(lǐng)多少“工資”的問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的妻子吉惠珍打聽。大姐不介意,很坦然地告訴我說:“開始的時候是400塊,現(xiàn)在加了一點,500塊。”500塊,這是當(dāng)前一個普通公務(wù)員工資的四分之一。韋士昌領(lǐng)著這每月500塊的“工資”,服侍著11位大多數(shù)年邁且多憨聾癡啞的“五保戶”,外搭一匹騾子,還有一家人許多的義務(wù)工。
“您怎樣看待他的工作?您覺得,他值嗎?”我這樣問韋士昌的妻子吉惠珍,話說出口,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問題問得特俗。吉惠珍笑著回答我:“有什么值不值的,他能好好服侍這些老人,就當(dāng)是積點德唄?!?/p>
在我們的走訪當(dāng)中,韋士昌很少說到自己,更多說到的都是各級領(lǐng)導(dǎo)和社會各界對敬老院的支持,對“五?!崩先藗兊年P(guān)心。他說,縣紀(jì)委的張書記曾先后四次到這里看望老人,給老人們帶來吃的用的,給敬老院送來了冰柜,還有數(shù)碼影碟機(jī),老人們可高興了。他說,縣水利局在新寨村掛鉤,水利局的王局長每次到村上,都會到敬老院來,給老人們送來喜歡的糖果和生活用品。他說,縣民政局的領(lǐng)導(dǎo)每年都來看望慰問,為老人們送來床、柜子、被子、蚊帳、衣物、大米。他還說到鄉(xiāng)煙站的小徐站長利用網(wǎng)絡(luò)為敬老院募捐,許多不認(rèn)識的人為敬老院寄來衣物和用品。
韋士昌還告訴我,鄉(xiāng)民政助理員陳珍工作非常認(rèn)真,對他和老人們都非常關(guān)心,經(jīng)常過問。這一點,我在和陳珍交談的過程中也已經(jīng)感覺到了。去年6月才接任民政助理員的陳珍,對全鄉(xiāng)的“五?!崩先巳鐢?shù)家珍,她熟悉這敬老院里的每一位老人,知道他們來自哪里,年紀(jì)多大,是耳聾還是目盲,是弱智還是瘋癲。就在剛才我與村民廉正剛交談的時候,廉正剛還說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和韋士昌一起在敬老院里看電視。期間,陳珍三次打來電話,問候韋院長和老人們的情況。
“各級領(lǐng)導(dǎo)和大家這樣關(guān)心我們,關(guān)心敬老院里的老人,我在這里,我得把工作做好?!表f士昌這樣說。
說起當(dāng)初來敬老院的事,韋士昌回憶說:“那次,我接到通知說讓我到村上開會。我來到村上,鄉(xiāng)上的好幾位干部也在。吉廉和(時任鄉(xiāng)人大主席)對我說,原任敬老院院長因為年齡關(guān)系,即將離任,鄉(xiāng)上和村上經(jīng)過商量,決定讓我過來,而且那天晚上就要住下,還說讓我去村里買兩只雞,明天好好準(zhǔn)備一餐飯歡送原來的院長。”
沒有歡迎的飯,倒讓他先歡送原來的院長。韋士昌就這樣來到了敬老院,成了敬老院的第四任院長。韋士昌說,一開始來到敬老院,一下子面對這樣一群老人,要照料他們的吃喝拉撒,他真的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只一小段時間之后,他便習(xí)慣了。
韋士昌在敬老院,除了服侍好老人,和周圍的村民也處得非常好,對于這一點,住在附近的副支書吉建榮感受特別深。平日里,哪家有什么事,韋士昌都熱情地去幫忙,于是,當(dāng)他的這個“家”里有什么事的時候,大家也都來幫助他。比如,院里有老人病了,去世了,鄰居們都來幫忙。敬老院每年殺年豬,韋士昌都請鄰居們過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其樂融融。
就在我們的走訪即將結(jié)束時,原鄉(xiāng)人大主席吉廉和下鄉(xiāng)來到敬老院,我便向他了解當(dāng)時鄉(xiāng)上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要讓韋士昌來任這敬老院的院長。吉廉和告訴我說:“當(dāng)時,原任院長即將離任,鄉(xiāng)上幾位領(lǐng)導(dǎo)說我在這里待得長,熟悉情況,讓我推薦一個人選。韋士昌是我在新寨小鄉(xiāng)任支部書記時,在我手上入的黨,我非常了解他的為人和人品,覺得他合適?!蔽抑皢栠^韋士昌,他是1986年入的黨,正好與這敬老院的建院時間同齡。
我想起那天中午,我們一起在村公所里吃飯,我們下去的一行三人,還有村支書兼主任吉茂榮,副支書吉建榮,鄉(xiāng)民政助理員陳珍,一桌人中,數(shù)他的年紀(jì)最大。按理,應(yīng)該我們敬他,可是,他卻一次次地站起來為大家盛飯、拈菜。我在想,這一定是因為他每天和老人們一起吃飯,為老人們添飯盛湯的緣故——他習(xí)慣了。
在整個走訪的過程中,韋士昌沒有說“尊老敬老”,沒有說“和諧社會”,沒有說“奉獻(xiàn)”和“貢獻(xiàn)”這樣的詞,他沒有任何口號。然而,他已經(jīng)這樣做了,他的付出和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認(rèn)可。2008年7月,韋士昌被鄉(xiāng)黨委表彰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2009年12月,韋士昌被縣委、縣政府表彰為“尊老敬老模范”。
韋士昌沒有特別說起敬老院存在的困難。然而在走訪的過程中,我們已經(jīng)了解到,國家每個月給敬老院五保的供養(yǎng)費不多,每人每月220塊。敬老院的老人雖然加入了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但需要自付部分的醫(yī)療費還沒有具體的保障。還有老人們的服裝,除了縣民政局下發(fā)一部分,目前更多的還是靠社會捐助。另外,原鄉(xiāng)人大主席吉廉和還介紹說,敬老院沒有自己的山,原來劃定的一小片墓地眼看就要葬滿了,林權(quán)制度改革以后,山林都承包到了各家各戶,以后這些“五?!崩先嗽嵩谑裁吹胤剑@是一個問題。還有,山林承包到戶后,敬老院的柴火問題也需要想辦法解決。吉廉和最后提出,管理這敬老院真的不容易,這管理人員的待遇應(yīng)該再提高一些。
韋士昌唯一說出的只有一個愿望:他希望能夠有一輛可以帶老人的摩托車,他說這樣,院里有老人病了的時候,他就可以自己騎車帶他們上醫(yī)院。還有,阿寶寶再跑出去的時候,他可以騎車把他帶回來,這樣就不用老花錢雇車了。
聽說韋士昌的故事后,很多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坦誠地說:“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庇腥苏f:“若是我,別說是五百,就算每個月給我兩千三千,這活兒我也干不了?!?/p>
在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院長”,而韋士昌是筆者認(rèn)識的“最大”的院長——這個年近六十的男子,用愛與責(zé)任作筆,把一所鄉(xiāng)村敬老院的“院長”兩個字寫得那么大、那么醒目!
責(zé)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