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方傳來的情人節(jié)剛剛過去,而關(guān)于“情人”的種種作秀或矯情也收場了。
很偶然的,就在情人節(jié)這天,我拾起一篇凄美的散文讀了起來,是石評梅的《墓畔哀歌》。由《墓畔哀歌》又想起林覺民的《與妻書》,便找出讀了兩遍。有種動筆的沖動,想了想,便捱過當晚,決定在西方的情人節(jié)過后再來寫。我想突破在情人節(jié)來寫關(guān)于愛情或情人的儀式感,我想用一種更冷靜的思維來暢談我對愛情的理解。
對愛情,我找到了一個定義,那便是“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
這個定義,是捧讀《墓畔哀歌》時的感悟。我被石評梅的摯情深深打動,一種男兒的柔情被引發(fā)出來糾纏著我,令我甚至有點不忍卒讀。
我不僅想象得到石評梅形單影只徘徊于高君宇墓冢前的情景,甚至還隱隱體會到了她萬分思念卻惟有獨對孤冢的悲痛心情。對往日不再的戀情,她將其稱之為“空幻的夢”、“輕盈之夢”、“凋零了的碎夢”、“甜夢”、“歡樂的好夢”。在最后,她寧愿醉臥在墓碑旁,任霜雪侵凌再不醒!哀凄之至,令人無語凝噎。
在浮躁而功利的當今社會,愛情已成了一種遙遙不可企及的稀有空氣。在人們互道“愛情還會回來的”的戲說口吻背后,一種遠離愛情的悲哀正將現(xiàn)代人輕輕籠罩。
歸去來兮,“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忠貞戀情!歸去來兮,給我們孤寂心靈帶來安慰的“美夢”!
當我品讀著石評梅和林覺民的摯情文字,并在心靈上引起大震動的同時,我看到了“美夢”(在本文中已是愛情的代名詞)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巨大差距以及由這一差距帶來的悲劇美。魯迅曾經(jīng)給悲劇下過一個經(jīng)典的定義: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我在他們的文字中看到了兩場“美夢”的毀滅過程。曾經(jīng)存在過的“美夢”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破滅了,曾經(jīng)的完美必須以等值的血淚付出代價。愛情曾經(jīng)映照了青春的皎容,但隨著現(xiàn)實風雨的來襲,“青春的殘蕾”已與戀人同葬。愛情曾經(jīng)讓幸福的戀人雙宿雙飛,但當個人的幸福必須讓位于更大的幸福時,林覺民與妻子只能毅然承擔生死的別離。石評梅在《墓畔哀歌》中用“悲艷的愛情”來稱謂她與高君宇的戀情,真可謂體驗深刻的切膚之語!
愛情是一場需要雙方全身心投入、用心魂共筑的美夢。在愛情中,男女雙方是平等的,付出與得到是一體的?!懊缐簟钡慕?jīng)營靠的是雙方的共同努力,沒有私心的真誠與忠貞會令“美夢”維持得更長久。夢醒了,夢碎了,夢殘缺了,但有幸還活著的另一半會將這場“美夢”延續(xù),用一種“敢有歌吟動地哀”的精神將其堅持下去。在這樣的堅持面前,愛情與生死無關(guān),愛情讓生更燦爛,讓死更輝煌。
石評梅在25歲的年華留下斑斑泣血文字,林覺民在24歲的壯年揮淚書寫他的難舍難棄和不得不棄。在她的歌吟里涌動著水的至柔至剛,在他的訣別中潑灑著百煉鋼的繞指柔。這就是“美夢”之于人的鍛煉和“美夢”所創(chuàng)造的生命奇跡。
她向已長別人間兩年的他表白:“星月滿天時,我把你遺我的寶劍纖手輕擎,宣誓向長空:愿此生永埋了英雄兒女的熱情?!?/p>
他向還將忍痛生活下去的她安慰:“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則吾之死,吾靈尚依依傍汝也,汝不必以無侶悲!”
這些文字,正是“美夢”繼續(xù)的明證,是他們用矢志不渝的忠貞在將“美夢”繼續(xù)苦苦營造。
在這里,他們用感天動地的真情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循環(huán):美(艷)到極致轉(zhuǎn)成悲,悲到極致又轉(zhuǎn)成美(艷)。文學評論家李■在其《歷史文化的全息圖象:論紅樓夢》一書中,用四個字將《紅樓夢》的總體精神做了概括,即“萬艷同悲”。我很贊同他的觀點,只不過他所說的“艷”僅僅指的是大觀園中的紅顏薄命人,而我所理解的“艷”要比他所指的范圍廣一點,即世間男女創(chuàng)造的愛情奇跡和超越世俗的“美”。
玫瑰帶上了刺,最美的愛情必然不完美。完美只存在于一顆始終堅持的心中,存在于“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固守中,存在于現(xiàn)實的烈焰還未點燃的夢境中。
對于天下真正有情的情人們,情人節(jié)是無意義的,只要心中有情,每天都是情人節(jié),每天都在紀念有情的情人。
詩書人生
想到“詩書人生”這樣的一個文題,心中既有一種脈脈的溫情流動,同時也不禁掠過一絲柔柔的悲涼。因為愛,因為命定,因為歷史上那么多善良而敏感的詩人曾經(jīng)引發(fā)的感動,所以才有溫情的流動。因為世俗的難容,因為詩書在現(xiàn)實面前的無奈,因為古今詩人共同的多災(zāi)多難的遭際,所以才有悲涼的感覺。
詩書人生,必然是追求審美的一生,是執(zhí)著于完美主義的一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美的追求,也許是人的一種天性,但對美的定義或標準卻千差萬別。當然,我想所有的差異首先是環(huán)境和性格的差異。選擇詩書相伴的人生,在對美的追求上可能會出現(xiàn)壯美、凄美、優(yōu)美、柔美等區(qū)別。壯美如蘇東坡的大江東去,凄美如李清照的凄凄慘慘戚戚,優(yōu)美如李白的舉杯邀明月,柔美如南唐后主李煜的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或納蘭性德的淚與燈花落。無論哪一種類型的美,這些詩人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多情而善良。
由于多情和善良,再加上對完美的追求,詩人在世間的遭際便顯得很是尷尬。一方面,世人皆知人間苦,都希望通過詩人的吟唱來緩解人世的痛苦,或通過詩人的直筆來揭示苦難的真相;但另一方面,再好的詩卻不能當飯吃,詩人的迂腐有時又會帶來更大的麻煩,所以詩人在某些時候會顯得吃力不討好甚至于討嫌。在詩人西川寫的《死亡后記》一文里,講到海子的一次尷尬遭遇。由于長時間的寫作,海子可能希望與人交流,他走進了昌平一家飯館,對飯館老板說:“我給大家朗誦我的詩,你們能不能給我酒喝?”老板回答他:“我可以給你酒喝,但你別在這兒朗誦。”由此可見,詩歌的價值有時竟不如一杯酒。
由于詩人的善良和直言,所以有時便難以見容于政治。屈原的被逐、嵇康的被殺、李白的被利用、李煜的被俘、蘇東坡的被貶、李清照的被騙……歷史上,政治大部分有著一副冰冷的面孔,它迷信于力量、權(quán)力、鉤心斗角,甚至是血腥和暴力,所以,與政治相對抗的結(jié)果,受傷和失敗的往往是詩人。不僅如此,政治有時出于鞏固政權(quán)的需要,還會對詩人或文人痛下殺手。由于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而被滿門抄斬,這偶發(fā)的詩性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當世俗和政治給了詩人或文人太多的打擊后,剩下的選擇便只有通過互相唱和和互贈詩書來相互感染感動。這既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祭奠,同時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在詩人們看似瀟灑浪漫的背后有著世人難解的悲痛,那每飲下的一滴酒中都攙雜著失望和難舍難棄。所以,詩書相伴的人生使詩書成了一堵隔在詩人和世人之間的柔軟的墻,這堵墻的存在,有時是外界的逼迫,有時是詩人自造的象牙,但無論怎樣,詩書人生,始終給世間提供了一種美麗的存在方式,雖然他的美麗往往會被人們所忽視。
【作者簡介】李鏡瀧:白族,1974年生,畢業(yè)于云南民族學院歷史系歷史學專業(yè)。1998年8月畢業(yè)后至2007年在鶴慶縣第二中學任教?,F(xiàn)在鶴慶通訊社從事記者工作。曾有《文學批評如何不憂郁》、《仁者魯迅》、《見證表哥的初戀》等作品發(fā)表于《邊疆文學》、《大理文化》及《大理日報》。大部分時間喜歡寫作現(xiàn)代詩。
責任編輯 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