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二題)

仰望蒼山

人生有許多遺憾。但有時，遺憾也是一種美麗。遺憾讓人產(chǎn)生許許多多的聯(lián)想，把你帶到浮想聯(lián)翩的妙境佳地。

時至今日，我從未登過蒼山，這不能不是人生的一種遺憾。一回又一回相約，總是與蒼山擦肩而過。一次又一次許諾，總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在山腳停下腳步。遺憾和聯(lián)想交織在一起，就產(chǎn)生出對蒼山的向往和神交之情。

每次從蒼山腳下走過，都禁不住仰起頭來，用崇敬的目光注視十九峰的雄奇，用心靈去感受令人內(nèi)心震撼的蒼山魅力。并非蒼山可以與三山五岳抗衡，與名山大川叫板，而是蒼山藏匿了我太多的向往，勾起了我太多的夢想。十九柱山峰的雄奇博大，十八條溪水的鮮活古老，鑄就了蒼山的重要歷史地位。我用很長時間拜讀了那些古今大家歌頌蒼山的力作，更加對蒼山肅然起敬。

每每在風城，被詩人作家們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大風肆無忌憚地刮起的時候，我只有夸張地逃進屋里，讓風在屋外肆虐。風城多情的風多少讓人有點尷尬。風并無過錯，怪只怪蒼山斜陽峰的癡情美女白狐貍愛上下關(guān)的白族書生，美女愛書生沒有過錯，怪只怪白族書生英俊多才。白族書生被美女白狐所愛也并無過錯，怪只怪又出現(xiàn)了一個跟《白蛇傳》里的法海一樣令人討厭的羅荃法師多管閑事，把一個英俊的白族書生打到洱海底，拆散了一段美好姻緣。自古英雄救美女，出現(xiàn)在風中的故事卻是蒼山美女救英雄:觀音菩薩賜給白狐六瓶風讓她去吹開洱海救出書生，卻在下關(guān)天生橋被羅荃法師設(shè)計打破了五個風瓶，剩下的一瓶救不了心中的戀人，那呼嘯的下關(guān)風就是白狐貍美女一生的癡情在下關(guān)城里盤旋不散。

我不敢褻瀆風城的美麗，她曾是一座少數(shù)民族的都城，曾經(jīng)輝煌一時，稱霸于滇。驕狂的風橫掃了蒼山洱海。使唐王朝十萬大軍折戟沉沙，蒼山目睹了這一切，用深邃犀利的目光洞穿歷史的底層，把證明寫在座座峻峭的山峰上，讓后人皺著眉頭，揣摩探究，夜不能寐，攪盡腦汁在萬人冢旁探尋那一段歷史的真實。

世上的名山大都是不愿接受人類挑戰(zhàn)的峭巖險峰，用居高臨下的紳士風度高傲地拒絕你于千里之外。梅里雪山的圣潔不容置疑，至今無人登頂。張家界的山一峰峰突兀而立，拒絕你的攀越。珠穆朗瑪峰桀驁不馴，把一般等閑之輩拒之門外。而蒼山既有山的驕狂和氣度，又有水的溫順賢良，囊括了山的風姿。蒼山既有千巖競秀、百澗爭流的大氣，又有春雪蒼山、云橫玉帶、余霞夕照、杜鵑花海的勝景，這些特質(zhì)一些名山大川并未擁有。在南詔雄起之時蒼山就是王朝的象征。南詔王把境內(nèi)山水敕封為五岳四瀆，把點蒼、馬龍、無量、高黎貢、玉龍五山命名為五岳，蒼山命名為中岳。金沙江、瀾滄江、黑惠江、怒江為南詔的四瀆。五岳四瀆的劃定，是一個君王意滿志得、指點江山，欲與中原一比高下的表現(xiàn)。

戰(zhàn)爭的陰影在歲月的年輪中漸漸隱去，但中和峰下，蒼山神祠記載了南詔國歸唐的歷史。異牟尋的使者帶著金子、丹砂、帛絹、當歸千里迢迢進京長安，表示與唐重歸于好。所帶之物蘊藏著深刻的含義:用金喻志，獻丹赤心，送帛臣服，當歸表示歸順。這是一曲民族團結(jié)、祖國統(tǒng)一的頌歌。從此，蒼山神祠成了南詔王祭祀蒼山神靈的場所，一個具有歷史性紀念意義的建筑。

歲月的腳步倏忽間就走出了一千多年，南詔王的歷史已被塵封在千年的時空隧道里，這悠悠的歷史間又有多少故事值得紀念?布滿煙塵的歷史書頁中還有多少故事讓后人回味叨念。咀嚼著歷史的雄渾巨卷我更為蒼山的深厚而感動。

每年我都要從蒼山腳下走過，白雪皚皚的冬春，蒼山更具魅力。銀裝素裹，妖嬈美麗。在陽光下發(fā)出金屬一樣的光澤，如美玉一般沒有瑕疵。銀色蒼山的稱謂就來自白雪皚皚的季節(jié)。人們對銀裝素裹的蒼山倍加鐘情，不在乎它改變了蒼山的原貌，而在于白雪裝裹的蒼山更具高尚和圣潔，使人仰慕。人類不喜歡一成不變的格局，在變化中求新求奇是天性使然，變化讓人耳目一新，變化也讓人精神振奮。而在那巔峰之上，古老的蒼山確乎在變，有了現(xiàn)代的文明氣息。亞洲最高的電視發(fā)射塔，巍立于驕狂凌厲的風雪包圍中，尖厲呼號的聲音猶如昆侖山口呼嘯的風聲雪吼，凜冽的山風中發(fā)射出的是有別于名山大川的聲音，我的電視同行在蒼山雪原創(chuàng)造了奇跡，把蒼山頂上的故事演繹得可歌可泣，讓人扼腕贊嘆。

綠野仙山的夏秋，叮咚潺潺的十八溪水，把十九座山峰滋潤得錦繡山河般的美麗。清冽的蒼山之水來自于雪域山泉，因向往浩渺情深的洱海，一路跳躍高歌，一路低唱淺吟，回旋于山崖翠林間，跌宕在峭嶺山花里，在一個溫柔的月夜，一個亢奮的早晨撲進洱海柔軟的胸膛。

溫柔是水，剛強也是水。你瞧，那棱角分明、如刀似劍的頑石在水的溫柔刀下，成了圓潤溜滑的卵石，也成了堪稱大理奇觀的油光溜圓的房屋基石?！八问笨康氖菧厝岬捻g性的力量。十八溪的水要數(shù)清碧溪最負盛名，不是我妄自猜測，是我的前輩們乃至今天的名家們都在這么說。徐霞客說了，楊升庵說了，李元陽說了，擔當和尚也說了。作家、詩人、畫家都說了。昨天的名人今天的作家都這么說，我已無話可說。清碧溪，讓人聽了就想寫詩的地方，如果去了，就會激動得難以入眠，也就成了我朝思夢想的天堂。有幸登臨清碧溪，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會用我沙啞的男中音吼一曲自己創(chuàng)作的歌曲，讓蒼山知道，我來了。

但，我沒有登過蒼山，我只有在遺憾中夢游蒼山。

遺憾和向往讓我心中的故事更加美麗，在寂靜的深夜不斷構(gòu)思蒼山的雄奇亦幻，添加和架構(gòu)我認為使人震撼的奇思怪想。

杜鵑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映山紅紅了一坡又一坡，紅、黃、白、粉、紫，在山中輪番怒放。一個花的世界呈現(xiàn)在雄山秀水中，如少女浪漫的情竇初開的情懷彌漫在花間溪旁，你沒有理由不激動，你沒有理由不浪漫一回，連白發(fā)髯翁也發(fā)少年狂，何況你我。十八溪的水喲，十九峰的花，嬌麗的容顏深藏在山中使我夢中牽掛。

蒼山的云景最能牽動我的心。其實，我知道最牽掛我的是那位變?yōu)橥蛟频哪显t公主。凄楚動人的愛情故事最能扣人心弦，祖先們也最了解這一點，讓神話故事都穿插刻骨銘心的愛情，都有美麗善良的姑娘，都有英俊瀟灑對愛情忠貞不渝的血性男兒。望夫云的出現(xiàn)，并非是花好月圓的結(jié)局，而是尋夫不遇的怒吼，是吹干海水始見騾(夫被羅荃法師施法變?yōu)轵?的勇氣。日月如梭，斗轉(zhuǎn)星移，滄海也變成了桑田，這樣的故事能否激起今天青年男女心中的漣漪，我不敢妄下結(jié)論。但至少我們這一代人是打動了的。望夫云的悲劇色彩阻擋不了神秘蒼山對世人的濃厚誘惑，玉帶云的出現(xiàn)不就增添了蒼山的婀娜秀姿嗎?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夕陽西下的蒼山，那氣勢蒼茫浩遠，煙嵐蒸騰，那山層次分明，霧靄重重，這是一幅氣勢磅礴，逶迤浩蕩，濃墨重彩，讓人怦然心動的國畫，蒼山的厚重，蒼山的氣勢，蒼山的神秘都盡在夕陽下的暮靄重重中。難怪南詔王要把它奉敕為中岳雄峰。渺小的我在這雄渾壯麗的蒼山面前只有頂禮膜拜，一驚三嘆。

走進蒼山腹地和與蒼山擦肩而過雖然有本質(zhì)的不同，但走進蒼山就是深入心靈深處，深層次地與之接觸，這是蕓蕓眾生的希望。與蒼山失之交臂，也并非壞事。你被蒼山的雄渾，蒼山的氣度，蒼山的秀美，蒼山的遠眺雄姿所折服，在心中深藏一個神秘的、令人向往的的蒼山，豈不更好?遺憾也是一種美麗，向往更是一種魂牽夢縈的惦記。

我沒有登過蒼山，是一生的遺憾。但心靈夢游的結(jié)果，蒼山就在我的心中矗立，像一座豐碑直到永遠。

月色洱海

水中跳動的是晶瑩透亮的潔白玉兔嗎?還是月宮里打碎的月光寶盒?在微微的夜風中把一塊碧玉揉得微瀾陣陣，閃閃銀光。這是調(diào)皮的月兒一頭扎進洱海，攪得波晶浪銀，如一條美人魚騰挪于清澈的湖中，把人心里撓得浮想聯(lián)翩、血脈膨脹，想與之親密接觸。

月光閃亮的天野，有朵朵云彩的纏綿，靠月近的一絲一縷潔白如棉，絲縷清晰，各有特色。離月遠的云彩，透明的和灰暗的層次分明的云彩交織在一起，在深藍的天海里悠悠游動著。天際間，風的絮語，輕浪的呻吟;幾株楊柳，經(jīng)不住風的撫摸，扭動著腰肢，在月光下吱吱地雅笑。

我真想赤條條投進洱海的懷抱，感受她溫柔的撫摸。這不是我的夢寐囈語，早有幾個膽大的夜泳愛好者躍進了洱海，出現(xiàn)在那一束閃閃粼光的光影里，揮動的雙臂彈起粒粒水珠，在明月的光亮中猶如閃光的珍珠，在空中飛起一道弧線又跌落水中。明亮和暗灰色的線條清晰地刻劃在水面上。

又是此時，波光粼粼的洱海明月夜里，一條小船悄悄地犁開水面，闖入了碎銀波光的光環(huán)里，船上兩個剪影般的人兒輕輕搖動著槳。是戀人?是詩人?是捕魚者?還是跟我一樣無事夜游洱海的浪漫之人?

那是一幅精美的畫兒，一幅霎時刻在心頭的浪漫之圖，久久晃動在我的眼前抹之不去。我一陣浮想聯(lián)翩。美好的藝術(shù)需要想象，想象能生發(fā)出美的瞬間。有哲人說過:蕩舟不與人文背景相融通，與劃船于水庫又有什么區(qū)別。又說，大自然的美妙在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對于有心人，每一個凝神注視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

洱海泛舟，聆聽她情心律動;親近洱海，觸摸她歷史脈搏;月色清涼，萬千思緒飛越蒼山;淡淡清輝揉進洱海，洗去一身塵埃，清波細浪讓我神清氣定。明月疏星的天穹下，心穿透了南詔古都的幽深歷史隧道，翻閱閃爍著智慧光芒的布滿灰塵的歷史書頁，洱海變得厚重起來，南詔古都的神韻在洱海的履痕中若隱若現(xiàn)，再淵博的睿智，要讀懂洱海何其艱難。

我把目光從洱海的歷史隧道中收了回來。天空中潔凈而又明亮，一輪圓月已從洱海之東越升越高，掛在洱海的窗邊。海上升明月，大漠落日圓，都是最感動人心的時刻，不同的是她給予欣賞者的美是千差萬別的，在不同的人的眼里洱海的景致是不同的。遠道而來者，匆忙之中浮光掠影地驚嘆山水之美，并未深觸她的深厚歷史底蘊。觀光悠閑者，注重的是一時的快樂和閑逸。只有對洱海滿懷敬意的人，才能讀透她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以及厚重的情懷。

我身后的村莊已在柔柔的月色撫摸下安靜下來，一天的躁動和疲憊此時需要休養(yǎng)生息，朦朧中只有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躁動不安，海邊偶爾會閃過他們的身影……

我坐在村邊靠海的一塊礁石上，心靜如水地欣賞著洱海，就像欣賞一個風姿綽約的靚麗女子，一位美麗的少婦，她正輕輕搖動著一個夢，一個美麗而燦爛的夢。所不同的是，此時我的眼里沒有陽光下的矜持和做作。洱海似乎了解我的心情，明白我多情的目光，她變得心潮起伏，波峰涌動，眸眼里閃著秋波和溫情。不時用含情脈脈的微波細浪拍打著我身邊的礁石，散發(fā)著她體溫的水霧吻上了我的臉龐，反反復復，無休無止，讓我受寵若驚，不知所措。我又是驚，又是喜，洱海如此多情，江山如此多嬌，夜色如此美麗，就像一個刻骨纏綿的愛情故事，讓人徘徊轉(zhuǎn)折，夜不能寐。

此刻，陶醉的是我，輕波蕩月的是洱海，溫柔可人的是月光。沐浴在月光中的我，沒有心靈的陰暗，沒有孤獨的慘然，更沒有身處異地的惶恐。只有一個平平常常的我，以朗朗的胸懷感受洱海的魅力。月色中的洱海拒絕了庸俗，回絕了勢利。我用一顆童心找尋天真無邪的心境。坦蕩而率真的胸襟才能讀懂月色的高潔，才能讀懂月色洱海的宏大氣節(jié)。

勇敢的夜泳者好像已經(jīng)盡興，赤條條爬上岸來。他們發(fā)現(xiàn)我時，滿眼盡是疑惑。其實，疑惑的不僅是夜泳者，連我也是一直沒有弄明白，好端端大白天不看洱海，而是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從一百多里外跑來，一個人坐在海邊傻呆呆望水、望天、遠望蒼山，近觀月亮，人家不詫異才怪。還好他們沒有把我當成殉情者或是尋短見者來一番善意的勸解，倘若那樣，豈不讓人啼笑皆非?

賞月色洱海雖然并不是我的刻意追求，而是一種偶然。但偶然中也有必然。我多次在夜色中從海邊經(jīng)過，都是從流動的車上觀洱海夜月，那月亮掉在洱海里變成一條光柱，一條隨我而動的光柱，緊緊吸住我的目光，直到離海而去才漸漸消失在暗夜中。想在靜靜的夜色中親近一下洱海，一直也是心中的一個愿望。今天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鬼使神差，天黑車子才到灣橋，突然，車燈瞎火了。馬師傅下車搗鼓了一陣，懊惱地說，車燈燒了。我二人只好一人在前面引路，一人駕駛著汽車，小心翼翼摸到一個修理廠，修車師傅一看說，這燈泡沒有現(xiàn)貨，明天早上才可以修理。奇了，一切都這么順理成章，看來，只有留在灣橋住一夜了。這樣，我才一個人溜到洱海邊，與溫柔可人的明月洱海來了個親密接觸。

夜深了，洱海要進入夢鄉(xiāng)了。月夜蕩舟的朋友走了，夜泳者也走進了月輝中，海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可能說盡了情話，也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朦朧深沉的蒼山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微波細浪吹起了小夜曲，洱海博大的胸懷平靜地呼吸著，又一個平常的夜晚沉入了洱海，一個嫵媚多情的洱海躺在我的面前，我呼吸著她濕漉漉的體香，舉目四望洱海邊的萬家燈火，回想洱海的深邃歷史，由衷欽佩洱海的豁達和包容。洱海用博大的心靈容納了各種文化，成為高原上一顆光芒四射的明珠，在夜色中如一輪皓月，高潔而又受人仰慕。

洱海，我心中圣潔的湖。

【作者簡介】田遇春:筆名蕭瀟、肖春。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任鶴慶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鶴慶縣文聯(lián)主席等職，主編《鶴慶散文選》，著有散文集《行走山水間》，與人合著《民間藝術(shù)之鄉(xiāng)—新華》等書。文章散見于《云南日報》、《邊疆文學》、《西藏日報》、《春城晚報》等報刊雜志。

責任編輯 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