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末寅初日轉(zhuǎn)扶桑,我猛抬頭,見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它是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密密匝匝、直沖宵漢,藏去了輝煌。
一輪明月朝西墜,我聽也聽不見,在花鼓譙樓上,梆兒聽不見敲,鐘兒聽不見撞,鑼兒聽不見篩呀,這鈴兒聽不見晃。那些值更的人兒,他沉睡如雷,夢入了黃粱。
架上的金雞不住地連聲唱。千門開,萬戶放。這才驚動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點著行囊,出離了店房,投奔了前邊那座村莊。
漁翁出艙解開了纜,拿起了篙,駕起了小航。飄飄搖搖,晃里晃當(dāng),驚動了那水里的鸕鶿、對對的鴛鴦。它是撲撲楞楞兩翅忙啊,這不飛過了揚(yáng)子江。
打柴的樵夫,就在那高山上,遙望見,云淡淡,霧茫茫,山長著青云,云罩著青松,松藏著古寺,寺里隱著山僧,僧在佛堂上,把那木魚敲得乒乓響,他是念佛燒香。
農(nóng)夫清早下地,拉過了牛,套了犁,到南洼去耕地,耕的是春種秋收,收倉閉戶,奉上那一份錢糧。念書的學(xué)生,也走出了大門外。我只見他,頭戴著方巾,身穿著藍(lán)衫,腰系著絲絳,足下蹬著云履,懷里抱著書包,一步三搖,腳步兒倉皇,他走進(jìn)了書房。
繡房的佳人兒要早起。我只見他,面對著菱花,云分兩鬢,鬢上戴著鮮花,花枝招展哪,是俏梳妝。牧牛童兒,不住地高聲唱,我只見他,頭戴著斗笠,身披蓑衣,下穿水褲,足下蹬著草鞋,腕挎藤鞭,倒騎牛背,口橫短笛,吹的是自在逍遙,吹出來的那個山歌兒是野調(diào)無腔,這不淌過了小溪旁。
《丑末寅初》又名《三春景》,原為京韻大鼓演唱《南陽關(guān)》書目前的“書帽”。大鼓書的“書帽”,猶如評彈的“開篇”,是在正式書目演唱之前內(nèi)容獨立的小段,一般是起定場作用的。然而,有些“書帽”經(jīng)造詣精湛的藝人演唱,就成了能夠單獨演唱的保留節(jié)目了。
《丑末寅初》原指的是清晨四點鐘前后的時間段。從詞的內(nèi)容看,也就是描繪春末夏初(三春)早晨三四點鐘時的城郊人們的生活片斷。對于時間的描述,唱詞首先通過“我猛抬頭”所看到的自然景象表現(xiàn)出來——本是密密匝匝的滿天星斗,漸趨黯淡,藏去了輝煌。明月西墜,天色開始放亮。譙樓上的聲息已經(jīng)靜止,值更的人兒也已回房休息、入了夢鄉(xiāng)。隨著金雞連聲高唱,千門開,萬戶放,人們開始起身行動。除了一般的行路之人,便是漁樵耕讀、古寺山僧、繡房佳人和牛背牧童。這些人物是農(nóng)耕社會的一些代表性人物,也是傳統(tǒng)國畫慣常表現(xiàn)的對象。春夏之交的清晨有著清爽的氣溫,清新的空氣,加上清雅的景色,萬物蘇醒,萬簌起鳴,人與自然經(jīng)過一夜的安歇,開始萌動新鮮的活力。于是,行路人打點行囊,漁翁解纜起航,樵夫上山打柴,寺僧念佛燒香,農(nóng)夫下地耕種,學(xué)生走進(jìn)書房,佳人對鏡梳妝,牧童倒騎牛背吹著竹笛淌過小溪……編詞者用細(xì)致的觀察輔以活躍的想象,由靜到動地刻畫了一幅當(dāng)時人們樂業(yè)安居、平和諧協(xié)的生活圖景。
通篇唱詞運(yùn)用了生動的民間語言,不但繪形繪神,而且繪聲繪色。它絕不簡單地說天上星斗,而是用“天上星,星和斗,斗和辰”,在聽覺上給人以滿天星斗、密密匝匝之感;而“渺渺茫茫,恍恍惚惚”的形容又使人覺得星斗漸稀?!安厝チ溯x煌”,表現(xiàn)出天色由暗轉(zhuǎn)亮、曙光初現(xiàn)的景象。人們已聽不見譙樓上梆兒的敲、鐘兒的撞、鑼兒的篩,但寂靜中卻傳來了“金雞連聲的唱”,更讓人在聽覺上感受到天際透出的光亮。漁人的小航“飄飄搖搖,晃里晃當(dāng)”,同樣給人以聽覺的動感。驚起的鸕鶿、鴛鴦在扇動兩翅的“撲撲楞楞”聲中也十分傳神,加上佛堂的木魚篤篤,牧童短笛的“野腔無調(diào)”,使整個景象分外生動。
唱詞還巧用連字垛句以增強(qiáng)氣氛。如“云淡淡,霧茫茫,山長著青云,云罩著青松”,又如“他頭戴著方巾,身穿著藍(lán)衫,腰系著絲絳,足下蹬著云履,懷里抱著書包”,既使形象細(xì)致周密,又使書情順勢貫氣,令人聽來有酣暢淋漓、一氣呵成之感。
民間歌謠和傳統(tǒng)詩詞一樣,都注重音律、聲韻??梢哉f,聲韻、音節(jié)乃是歌謠、詩詞的一個重要審美元素。正因有了鏗鏘悅耳的音律、聲韻,使不少詩歌、謠諺、唱詞更加深入人心,贏得了廣泛的流傳和久遠(yuǎn)的記憶。曲藝唱詞中這種例子比比皆是,如評彈《珍珠塔》“哭塔”:“四顧無人三更寬,風(fēng)作塊,雪成團(tuán)。當(dāng)時天地黑漫漫,長夜迢迢霜正寒。鴻雁棲孤樹,魚龍落淺潭?!币袈蓯偠槵樕峡?,得到廣泛流傳。《丑末寅初》的創(chuàng)作,也是極其注意這種音律、聲韻構(gòu)成的形式美的,這當(dāng)然是其成為京韻大鼓中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曲目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