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jīng)允許,不得入校

第三章.

未經(jīng)允許，不得入校

安寧

親愛的胖子爸爸:

我不得不說，今天你做了一件讓我覺得此生最糗的事。你一向是個開明君主，提倡自由民主治女，雖然這樣的管女制度，沒少讓你和媽媽吵架，家里的碗筷也因為媽媽的憤怒而換了一茬又一茬，人家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咱家是“木打的桌椅流水的碗”?？墒墙裉煜挛?，你卻讓我惡狠狠鄙視了一回，我當著班主任阿倫的面，怕傷了你的自尊心，愣是憋著沒吱聲，可是今天下午放學回到家，看著媽媽做的一桌子好飯，我一點食欲也沒有，頂著被媽媽臭罵的風險，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就開了電腦給你寫這封信。

不過是開學一個月后的英語小測驗，我考了68分，你就急得火燒眉毛，跟風別的同學父母，跑來學校在我們英語老師兼班主任阿倫面前，惡俗了一把。其實胖子爸爸，我考試的時候不過是迷糊了一下，趁監(jiān)考老師不注意，睡了一會兒，喔，很抱歉哦，那么短的時間里我竟然還做了一個幸福的小夢，夢見昨天晚上我熬夜看的漫畫書《三毛流浪記》里的三毛，竟然跑了出來，說要跟我交換一下，他體驗一把讀書考試的感覺，而我則穿上他的衣服，在熱鬧的集市上去向人討一個肉包子吃。

我覺得很新奇，樂滋滋就跟他換了位置。我在洋溢著人聲、馬聲、狗叫聲的熱氣騰騰的早市上，拿著個豁口的破碗，挨個攤位討要飯吃，有人給我白眼，有人罵我一聲，有人啐我一口，但就是沒有人肯給我一個包子吃。正郁悶著，突然有個人拿個包子朝我扔過來，我興奮至極，正想著如何向三毛炫耀一下自己的業(yè)績，那包子卻沒有落在我的手上，改成了我的頭上，我聽見砰地一聲，頭上火辣辣地疼，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那包子店老板氣勢洶洶的牛眼，換成了班主任阿倫老師一雙圓睜的小杏眼。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吐舌頭，拿起筆來繼續(xù)做題，阿倫老師卻是一把將我的筆奪了過去。我嚇了一跳，想這看上去來自文明省城的阿倫老師，難不成還要動用武力不成?正低頭惶恐著，那支筆卻又重新插入我的手中——只不過，是和原來的方向相反——哦，胖子爸爸，多么糗人，迷糊中我竟然將筆都給拿倒了!

經(jīng)歷這么一番折騰，我腦子里便亂了方寸，ABCD全成了小學一年級拼音表上的abcd，單詞也化成一個個亂爬的小蝌蚪，游來游去，讓我眼花繚亂，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而阿倫老師一雙踱來踱去的腳，更是將他們在我腦子里驚得四處游竄，不肯回自己的位置。

所以這第一次考試就來了個68的可憐分數(shù)，實在是不能怪我哦，況且，我自己一點不覺得有什么丟人的，用劉瀏的話來說，多吉利的一個分數(shù)啊，喻示著將來成績能一路順風，直線飆升呢。

但不管怎么說，你一聽我的匯報，就犯了天下所有父母的毛病，立刻急得夜不能寐，茶飯不思，好像我會立馬在起點上就摔個四腳朝天，敗給所有一起出發(fā)的運動健兒們。并未經(jīng)我的允許，擅自闖了“公堂”，并像昔日采訪似的，一亮你的記者證，直接進了阿倫老師的辦公室。

阿倫老師顯然是個新手，不像其他老師，對家長來訪見怪不怪，喔，用你的話形容，他因為激動還差點失手打翻了每次上課都會帶著的心愛藕荷色茶杯，據(jù)八卦記者史大力說，那是他在省城讀研究生的女朋友送給他的，讓他在上課的時候也可以一心二用，抿一口茶，想一想她，就像想起了她溫柔的雙唇。但我估計阿倫老師看你送上的記者名片，肯定是以為班里某個同學做了好人好事沒有留名，惹來你這記者跟風采訪來的。所以他才如此沒見過世面般地興奮莫名，以便讓辦公室里其他老師看到他教學有方，竟然剛剛上任就有記者采訪報道。

胖子爸爸，你一定又要說我像媽媽錢惠美一樣尖酸刻薄了，可是你不知道我是真的不高興你去見了阿倫老師，尤其，是你在沒有跟我商量的時候擅自拿我的分數(shù)做話題，跟他溝通。所以我覺得學生的分數(shù)實在應(yīng)該列入法律上的公民隱私一條予以保護。哼哼，也是我唐豆對你太信任了，以為你會和別人的爸爸不一樣，對我的分數(shù)可以做到守口如瓶，結(jié)果卻是差一點就發(fā)揮你的記者本色，將唐豆同學第一次中學英語考試一舉奪得68分的消息，隆重在各大媒體上發(fā)布出去。還好，你沒像以前那樣，在家里開個小型發(fā)布會，將我成績差的根源跟媽媽錢惠美反復(fù)論證一宿。

阿倫老師剛剛畢業(yè)，顯然是個一心一意要將自己燃燒掉全部奉獻給學生的熱血青年，而且胖子爸爸我估計你是開天辟地他接待的第一個家長，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給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做出一個榜樣來。我不知道在我被他叫到辦公室和你會師之前，他究竟和你談了多長時間，反正看你們兩個人紅光滿面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們背著我談得很興奮，不亞于喝了一頓喜酒，就差吆喝著劃拳了。

胖子爸爸，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有什么好談的，難不成你們兩個人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共同語言，就像我和溫小暖，聊起日本漫畫來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或者像我和陳西西，一湊了頭就嘰嘰喳喳地聊明星八卦?再或是劉瀏，大侃最新的網(wǎng)絡(luò)小說?總之，當阿倫老師特派大使史大力站在門口喊我的時候，你們已經(jīng)聊得汗?jié)褚律?、唾液橫飛——這當然是史大力轉(zhuǎn)述給我的，他當時剛剛在旁邊辦公室被語文老師批作文寫成了流水賬，恰好蔫蔫地經(jīng)過阿倫老師門口，被他逮個正著。阿倫老師立刻朝他大喊:嘿，史大力，快把你同桌唐豆叫過來，他爸爸來了，我要找她談話了解學習情況!

史大力最喜歡老師們分配他活干，不管這活是去打掃辦公室衛(wèi)生，還是擦黑板清潔講臺，或者去抱作業(yè)本，他都干得不亦樂乎，感覺像是受了莫大的榮譽，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傻，至少我和溫小暖這么認為。當然我們兩個人不喜歡他更多地是因為他這人大喇叭，什么事到了他那里，就等于繞世界轉(zhuǎn)了一圈，且別想漏過一雙耳朵，聾子也不例外。

所以胖子爸爸，你可以想象出來，你駕臨阿倫老師辦公室的消息，不出一分鐘，就在班里傳了個遍，而且大有蔓延到鄰班乃至整個學校去的趨勢。你也可以想象出，我還沒有走出教室，班里的八卦女生們就開始了怎樣的討論。有人說，瞧阿倫老師將唐豆寵的，考了個68分就跟得了百分的待遇似的。也有人說，唐豆爸爸肯定給阿倫老師送禮來了，瞧唐豆那趾高氣揚的樣，頭快將教室天花板給頂壞了。還有人說，聽說唐豆爸爸是市晚報的編輯，是個才子呢，還給電視臺寫過劇本，怪不得唐豆寫作那么好，語文老師要找她當班報主編呢，原來是遺傳哦——胖子爸爸，這最后一個議論倒是讓我吃了一驚，因為我天天在家里聽錢惠美說她這輩子如果只辦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嫁給了一個窮酸的文人，只寫那些不掙錢的稿子也就罷了，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夢想通過寫劇本發(fā)財呢!——喔，胖子爸爸，是不是每一個曾經(jīng)愛浪漫才子的小女生長大嫁人后，都成了愛嘮叨愛金錢且被男人們厭煩的錢惠美?

從教室到阿倫老師辦公室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我卻磨磨蹭蹭地走了好像幾個小時。胖子爸爸，我還從來沒有和你在這個中學里相遇過，哪怕是你說要開你的小QQ車送我，我還是堅決讓你停在馬路對面，似乎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我就能有一片完全屬于我自己的自由的私密的校園，在這里我可以與你一樣，有一個你和錢惠美永遠都無法浸入的小社會?？上У浆F(xiàn)在我才知道，胖子爸爸，原來你和天下所有的爸媽們一樣，都脫不了千方百計要和老師扯上點聯(lián)系的俗氣哦。

我估計你和阿倫老師早就看到了我在陽光照射下，映在走廊上的長長的影子，否則你們兩個人不會同時探出頭來看我。我給了你一個白眼，給了阿倫老師猶豫不決的一瞥。阿倫老師一定還在被興奮的波浪裹挾著，所以他拍一下我的肩，笑道:唐豆，別灰心啊，有你這樣好的爸爸支持你，老師相信你的英語成績肯定能夠趕超別的同學的!

胖子爸爸，我這才知道你來的原因。不過其實在史大力喊我的時候，我就有點預(yù)感，你是為我的成績而來的，因為你常常說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我這68分，當然算不上一個好開端。但當我確定之后，我還是越過阿倫老師的臉，彈給你鄙夷的一眼。你當然看了出來，否則不會在回程的路上欲言又止，好像想要矯情地對我說聲對不起。

你們估計也談累了，所以當我到了辦公室后，阿倫老師只是呷了一口杯中的茶，問我學習上有沒有什么困難，對班級有沒有建設(shè)性意見，對自己的座位是否滿意。呵呵，我坐在你們對面的感覺有點像領(lǐng)導(dǎo)答記者問，我還對你偷偷伸了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這是我們對于“樂”字的暗號，記得每次錢惠美嘮叨，你都會向我伸這個L的手勢?？上?，那天你不知是跟我不一心了，還是受了阿倫老師的蠱惑，竟然沒有明白我們習以為常的暗語。哼哼，真是不夠哥們!

還好你沒有當著我的面，將我在家里的糗事抖摟出來，否則我可真是在諸位老師們面前丟盡了面子。所以我也放你一馬，沒有當著阿倫老師的面，將你跟錢惠美離婚后很少給我輔導(dǎo)功課的過錯參上一本。

親愛的胖子爸爸，如果我在讀中學后對你有千分之一的不滿意，那就是你未經(jīng)我的允許，私自會見了我們班主任——哦，這語氣聽起來有點像錢惠美對你的控訴呢——幸虧當時阿倫老師放我回去的時候，放學鈴聲也響了，我提了書包便飛奔出教室，連劉瀏在后面喊我交作業(yè)也沒有聽見。

胖子爸爸，用你的話說，我向來臉皮厚得很，可是在這件事上，我真是不能夠原諒你。盡管你長得很帥，很有才華，看上去也很有范兒，不至于讓女生們看了議論你戴的領(lǐng)帶有些掉價。

胖子爸爸，我啰嗦了這么多，你能明白我想說什么嗎?

不寫啦!否則錢惠美又該嘮叨我浪費電了!

真希望你能變成我肚子里蛔蟲的唐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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