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無所不在、電腦卻隱藏于環(huán)境中,手機成為串聯(lián)一切信息的核心終端……深入微軟對于七年后科技如何融入家庭的幻想空間。
曲折走入一個黑漆漆的如愛斯基摩人圓頂冰屋的空間,有幾個人在“看星星”。準確地說,是由投影儀投射在穹狀屋頂上的星空圖像。
只見站在投影儀前的人兩只手各自撐開拇指和食指,將這兩個“八”字手勢合并在一起。眼前的宇宙就瞬間收縮,像科幻電影中常見的時空穿越,目光從茫然無邊的深邃宇宙收縮到其中的一團星云。同樣的動作反著做一次,閃亮的星云又如被丟進無盡的黑夜,成為一個小小的亮點。
沒有鼠標。沒有觸摸屏。甚至沒有鍵盤和遙控器。全部的操作介面是投影儀和你的一雙手。把手放在投影儀前適當的距離,按照預先設定好的動作規(guī)范,你可以對投影儀及連在它上面的電腦進行操控:伸縮圖像,甚至,配合簡單的語音指令,你能將屏幕切換到另一個程序上,比如,虛擬地圖。
雖然仍然略顯粗糙,且并非立刻可被商業(yè)化,但它給人一種粗礪的沖擊感:如果日常生活中的屏幕可以被手輕易縮放控制呢?我問那雙“看得見的手”,這產品最可能應用在哪里?對方想也沒想,干脆地反問說:“Xbox 360?”想想看,用你的手勢去操控《俠盜列車手》或《光環(huán)》?
這是2009年的微軟年度技術節(jié)(Tech Fest)上的一款演示產品。每年初春,微軟研究院將自己在西雅圖、硅谷、中國、印度、劍橋等地的研究院的最新成果匯集到一起對外展示。在今年,雖然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云計算和基于手機終端的移動互聯(lián)網。但在這次關于未來科技的研究展上,你所能看到的更多是人與機器的互動創(chuàng)新,所謂人機介面的未來可能性。
當你開車時,有多少工作可以由聲控來實現(xiàn)?能不能用手指對著攝像頭移動,屏幕上直接記錄下其軌跡,從而凌空寫字?當你在一個屏幕上看到一張照片。有沒有可能通過另一種介質,在屏幕本身內容不變的情況下,直接看到關于這張圖片相關信息?你的顯示器邊緣和辦公桌上可能貼滿了黃色的即時貼,雖然它們能非常有效地提醒你,但有沒有可能將它們隱藏于電腦桌面之內,只有用攝像頭看過去,它們才漂浮于電腦屏幕周圍?
和用手指操作投影儀一樣,這些都是有待完善的人機互動技術。它們尚不可能直接被融入到Windows里。但在這個重開發(fā)輕科研,絕大多數人希望用有限的技術和對于人性的極端洞察淘一桶金時,仍有人研究人與機器——它是電腦,但與我們常見的電腦并不一樣,它們可以是任何形態(tài)的具備計算能力和網絡能力的信息終端——的互動方式,并試著把目光移向五到十年之后的世界,這令人感動。
未來究竟可以被看到多遠?哈勃望遠鏡可以幫助人看到130億光年之外的星空,但還從未有任何技術能幫人準確看到那怕一秒鐘之后的未來。這就像地心引力一樣將人類牢牢釘在“當下”。這讓牛頓無法想到相對論,而在1980年代就對未來的網絡社會進行“黑客帝國”式預言的科幻小說作家威廉·吉布森則后悔于自己沒有想到手機的重要性。而這也是世界的有趣之處:預測未來的最佳方式是創(chuàng)造它。
現(xiàn)代科研簡史,或人類能力的延伸
美國大規(guī)模、有組織的科技研究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1941年7月,在富蘭克林·羅斯??偨y(tǒng)的授意下,一個名為“科學研究與開發(fā)辦公室”(OSRD)得以成立,成為二戰(zhàn)期間美國政府管理科研的中樞。這個擁有無限資源的機構由一名叫萬尼瓦爾·布什(Vannevar Bush)的科學家領導,接下來的幾年里,數以千計的科學家在這里從事著精準制導炸彈、近爆引信、雷達、更有效的醫(yī)療設備乃至于原子彈等一系列軍事目的的研究。
但隨著二戰(zhàn)行將結束,萬尼瓦爾·布什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在1945年7月的《大西洋月刊》上,他發(fā)表了一篇名為《我們將會想》(As We May Think)的文章。其核心問題是:“接下來科學家們該做什么了?”
作為一個出生于1890年的人——距離愛迪生發(fā)明電燈不過十余年——布什有著驚人的穿透未來的目光。在一個沒有個人電腦、互聯(lián)網和手機的時代,多年從事軍事科研的他把未來的科技方向指向了提升存儲及傳播全部人類知識的物理能力。更清晰點說,改善信息的存儲、處理和檢索能力。如果勉強一點,把布什這篇暢想之作里的點子全部提煉出來,你會發(fā)現(xiàn)。他預言了太多事情:復印機、傳真機、一部火柴盒大小的百科全書……
雖然很難說接下來的科技進步與布什的預言有什么直接相關,但他的立意顯然成為了接下來所有偉大的工程師們共同的“圣杯”:讓科技成為人類能力的延伸
就在《我們將會想》一文發(fā)表后一個月,美國的兩枚原子彈被投放到廣島和長崎。這不僅讓日本進入了戰(zhàn)敗的終局,也讓一名身處菲律賓萊特島的20歲海軍雷達兵的人生迎來了改變。他叫道格拉斯·恩格爾巴特(Douglas Engelbart),正無所事事等待回國,于是有天去圖書館,看到了萬尼瓦爾·布什的文章。
影響?或許有,但絕對不像原子彈一樣瞬間摧枯拉朽。二戰(zhàn)結束的五年里,恩格爾巴特去日后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從事風洞研究,并與一名同事結婚。但突然有一天,他覺得這生活并非他想要的。倒并非中年危機,但他用了,好幾周時間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他對自己說:與其解決某一種具體的問題,不如找到一種解決許多問題的方法——這時,他才又想起了多年前在《大西洋月刊》上看到的那篇文章。從此,恩格爾巴特找到了自己一生的研究方向。辭去工作,他輾轉多處,最終去到了硅谷的斯坦佛大學研究院。在那里。他撰寫了一篇名為《擴增人類智能》的論文,并由此獲得了美國高級研究計劃署(ARPA)的資金,展開了一系列人與計算機的交互研究。其中一種用機械追蹤人類指令的機器,當時被稱為“X-Y軸定位器”,多年后,它成為了全世界最常見的科技產品之一:“鼠標”。
鼠標誕生于1968年。第二年,由恩格爾巴特參與的另一個科研項目也看到了雛形:基于分組交換(packet switching)技術的美國高級研究計劃署網絡(ARPANET)。這一科研進步的根本動力并非其它,而是冷戰(zhàn):為了防止蘇聯(lián)的核武器破壞美國的通訊系統(tǒng),恩格爾巴特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萊納德·克萊恩洛克(Leonard Kleinrock)、蘭德公司的保羅·巴蘭(Paul Baran)和ARPA的J.C.R.里克里德(J.C.R.Licklider)一道,開發(fā)出電話和廣播系統(tǒng)之外的第三張網。多年之后,它成為了互聯(lián)網。
不過,與二戰(zhàn)時科學家群雄匯聚于美國政府麾下的形態(tài)已有不同,歷時逾40年的冷戰(zhàn)畢竟不可能全民皆兵,各種研究人才開始集結于企業(yè)的羽翼之下。一個標志性的時刻是ARPANET誕生兩年后的1970年,成立于1906年的美國東海岸公司施樂在看到大型機的興起后,擔心自己的復印機業(yè)務被時代遺棄,在加州的帕羅奧多設立了專門的研究機構:Xerox PARC。
陰差陽錯,這個試圖圍繞復印機展開研究的新生組織,成為了電腦產業(yè)啟蒙時期的重要推力??纯串敃r效力于斯的人員名單就不難感覺到它對于電腦的歷史意味著什么:
約翰·沃諾克(John Warnock)和查爾斯·格什克(Charles Geschke),他們開創(chuàng)的Adobe公司不僅成為1985年蘋果公司麥金塔電腦崛起的軟件推力,更幾乎以一家公司之力開辟出數字印刷領域。
查爾斯·西蒙尼(Charles Simonyi),他日后加盟微軟,成為了Word和Excel之父。而他在1977年提出的元編程(metaprogramming)理念,即大型軟件的開發(fā)只需要一名天才管理,更是至今深入微軟的靈魂。
羅伯特·梅特卡夫(Robert Metcalfe),日后創(chuàng)立了網絡設備公司3Com,并提出了梅特卡夫定律:網絡的價值與其節(jié)點的平方成正比。這成為日后所有網絡效應的有效預言。
不過,在這一干理論、實踐兼顧的英豪中,有個最與眾不同的人,他叫艾倫·凱(Alan Kay)。比起以上幾人,他從未取得過商業(yè)成就,但他卻真正將科學研究推向了一個極致:他參與了整個電腦產業(yè)最重大的變革,包括圖形界面和對象編程思想的發(fā)明。以及筆記本的構思。對于不熟悉電腦史的人,這只是三個名詞,但它們其實從內而外地重新定義了電腦:圖形界面改變了電腦與人交互的方式和深度,對象編程思想讓軟件的開發(fā)告別了以往的失控狀態(tài),筆記本則在傳統(tǒng)臺式機的基礎上推進了電腦外在形態(tài)的改變。
某種程度上,他是第一個將電腦從一個科技產物視為全新媒體的人。在撰寫《人機交互的藝術》時他曾寫道:“電腦即媒介!我以前總把它當作一個工具,一個載體——這是個很弱的想法。按照麥克盧漢的說法,如果個人電腦是一個真的新媒介,則對它的使用將會徹底改變整個文明的思考方式?!?/p>
他也像個傳道士,不停對科技業(yè)表示,電腦不應只是外在的執(zhí)行命令的工具,而是應該幫助人們學習的器物。這與萬尼瓦爾·布什、道格拉斯·恩格爾巴特何其一脈相承?
正是在布什、恩格爾巴特和凱歷時四十年的思考基礎上,兩個生于1950年代中期的后生小子闖入了他們構建的大雅之堂。
其中英俊、瘦削、作嬉皮士打扮那個叫史蒂夫·喬布斯,而帶著一幅大眼鏡、不修邊幅、注意力極度專注的那個叫比爾·蓋茨。
1979年12月,史蒂夫·喬布斯和蘋果公司的另外七人代表走進了Xerox PARC,在那里,他看到了三款產品:圖形操作介面下的電腦、聯(lián)網的工作站和邏輯編程方法。事后喬布斯說,這三樣產品都很偉大,但在他走入Xerox PARC那天,他的雙眼就被圖形操作介面所遮蔽了——在那個所有人還只能在黑色顯示器上敲出綠色熒光字符的時代,用一只鼠標在直觀的圖形介面下點選,恍若未來。
而當他先后用Lisa和Macintosh兩款電腦不斷推動這一趨勢變?yōu)楝F(xiàn)實并備受挫折時,那個此前始終在他身邊扮演配角的比爾·蓋茨有著更好的耐心,從1980年代末期他籌劃圖形操作系統(tǒng),到1995年Windows95一統(tǒng)天下,整整用了七年時間。
直到今天,沒有什么撼動了圖形操作系統(tǒng)的統(tǒng)治地位。但新的問題是,誰再讓人們窺見可被開創(chuàng)的未來呢?
未來之屋
雖然谷歌的崛起和蘋果借iPod的復興讓今天的微軟看上去不再是最為前銳的創(chuàng)新先鋒。但別忘了,它仍然是世界上對于科技研發(fā)投資最多的公司之一:2006年到2008年,它在研究開發(fā)方面投入的成本分別為66億、71億和82億美元。這足以讓它進行一些谷歌和蘋果暫且關注不到的更長遠的思考。
過去十五年里,微軟一直在其雷德蒙德總部修建一個關于未來的房間,極盡想象力之能事,揣測科技將在未來的私人生活和工作中扮演怎樣的角色。而且,每隔幾年,它就要被翻建一次。此次我們所參觀的,是2006年時建成版本,據說2009年它將被推倒重來。
某種程度上,這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最遠的未來。
進入未來之屋的第一感受是,它和今天的任何住宅并沒有太顯著的區(qū)別:家電設備一應俱全,并沒有什么令人眼花繚亂的奇異科技產品。或許為了淡化電腦的色彩,整間房屋里甚至沒有擺放一臺電腦。
但又幾乎可以說:房間里盡是電腦。
按照科技業(yè)主流的想法,未來,鼠標+鍵盤+顯示器+主機這些我們習以為常的“電腦”將消失于生活環(huán)境中,但所有的器物都有可能以其原有形態(tài)發(fā)揮電腦的功能。這種科技方向被稱為“普適計算”(pervasive computing)。
那么,未來的電腦會以什么形態(tài)存在?以未來之屋呈現(xiàn)的景況,微軟對于它們的基礎假設是這樣的:絕大多數產品是聯(lián)網的,且有強大的云計算做信息依托,同時,輸入/輸出設備多元化,最常見的輸出設備即顯示器會越來越大,而且出現(xiàn)在房間的很多角落,甚至可能直接融入墻面中。而輸入設備,則從鼠標、鍵盤變成了語音識別、手機、投影儀、相機和無線射頻識別標簽。
聽上去并無新意。但不妨看看巧妙聯(lián)通后的效果。比如門鈴,傳統(tǒng)上只是一個聲音提示工具,即敲門的延伸??晌④浾J為,門鈴首先可以和鎖結合起來,當門被鎖起來。也就是房間里確認沒有人的時候,有人按門鈴的信息是可以傳遞到房屋主人的手機上的。其次,它裝有攝像頭,可以把按門鈴的頭像拍下傳到主人的手機上。如果主人信任敲門者,可以通過手機把門打開,如果不行,則可以啟動留言系統(tǒng),甚至按下一個模擬狗叫的功能。
另一個微軟構想中的人機互動是這樣的:你的廚房天花板上有一枚機器眼的投影儀,當你把攪拌機和一些菜蔬放在它下面,它會自動對其進行信息處理,然后用投影儀在桌面上打出相應的菜譜。
在今天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手機,在未來將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一個真正的信息中轉站。這與其便攜性以及對私人信息的占有程度頗有關系??梢哉f,沒有其它電子產品比手機更清楚你是誰。那么,怎么讓手機與其它電腦形成有效的信息溝通就成了一個巨大挑戰(zhàn)。
目前微軟所能做的,是對它進行一些理想化假設。它能夠獲得附近傳來的信息,比如站在公共汽車站,屏幕上可以獲得各種汽車的進站時刻列表。而它也可以成為房間里最重要的遙控裝置,包括窗簾的升落,音響和電視的開關和控制。
當然,更有價值的是它能在無形中降低你與其他人溝通的成本。信任彼此的人??梢韵嗷ラ_一些個人信息的專用端口給對方。這樣,你不僅可以隨時了解自己家人的位置和日程表,甚至可以關注一些具體的身體指標。比如,老人有糖尿病,需要每天監(jiān)測相關數據,但住在另一個城市的兒女不可能每天打電話過去詢問其數據變化,但如果這一數據在特殊情況下會被傳送到兒女處,就成為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渠道。
在未來之屋中另一個被顯著提升的功能,是屏幕。
大概處于科技業(yè)的思維慣性,微軟希望任何信息都可以被數字化,并顯示出來。如郵筒可以配上一個超薄OLED液晶屏顯示信箱里究竟有沒有新郵件。而被用來釘放各種貼士的留言板也被充分電子化了:它具備無線射頻識別技術,可以檢查每件擺放上去的物品的信息,比如,附近的便利店發(fā)的打折卡上有RFID磁條,你只要把打折卡釘在留言板上,留言板就可以自動掃描其中信息,然后把打折時間、折扣率顯示于上面。
甚至,極端的情況可能是這樣的。未來的年輕人的臥室,將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貼滿明星海報,它本身就是一個屏幕,各種明星的照片可以不停變化。而當父母給孩子講故事的時候,又會在墻上匹配相應的圖像和視頻。也就是說,未來的墻壁就是一個巨大的瀏覽器窗口,它可以直接登陸各種網站、播放各種信息。
那么,傳統(tǒng)的屏幕——電視在未來該是什么樣子?首先,云計算技術可以把全世界的電影、電視節(jié)目存儲到一個或多個龐大無匹的數據庫里,這就意味著每個人都能接入到所有的內容里。其次,它應該能夠根據每家人不同的信息加以分析,推薦相關信息。比如,今天是全家人前往拉斯維加斯度假三周年,則晚上就可能推薦一部《賭場風云》;而過去一周都在看喬治·盧卡斯導演、制作的《星球大戰(zhàn)》,就可能在第二周晚上推薦喬治·盧卡斯監(jiān)制的《印第安納·瓊斯》;甚至,如果你家有一輛卡迪拉克,則有可能推薦給你一部男主角開著同一車型的電影……也就是說,未來的電視頻道的差異化也許并非取決于誰擁有更獨特的節(jié)目,而是誰獲得每個家庭的信息更多,分析得更為準確、有效。
以上這些,會成為未來的居家空間范本嗎?沒有人真正知道這一點。大方向上,蓋茨和他的智囊們或許是正確的,只是,怎么讓家像家,而讓科技繼續(xù)扮演提升人的能力的工具而非執(zhí)行人的命令的手段,這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微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