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凱瑟琳·安妮·波特和歐內斯特·海明威都是美國著名的短篇小說家。他們的小說都追求文字簡潔樸素,并力求用事實說話?!独K》和《白象似的群山》分別是波特和海明威著名的短篇小說代表作。目前國內對于波特短篇小說的研究仍比較少,也并沒有把波特和海明威進行過比較。但由于這兩篇短篇小說題材上具有某種程度的共同點,因此本文把這兩篇作品放在一起品讀。通過分析兩位作家既相同又有不同的藝術手法,來體會多樣的敘事魅力。
關鍵詞:《繩》;《白象似的群山》;人物話語;敘述視角;開放式
凱瑟琳·安妮·波特(Kathe6ne Anne Porter)是美國著名的女短篇小說家,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開花的紫荊樹》等,她的短篇小說獲得了社會的廣泛承認和讀者的喜愛,1966年獲得普利策獎和國家圖書獎。小說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但更引人注意的則是她完美的藝術風格和準確生動并且樸素自然的文字。她有意隱藏自己的思想感情,而讓事實說話。美國評論家威爾遜曾稱贊波特的作品具有“高度的純凈和精確”。
這樣的評價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另一位美國著名的小說家,提出“冰山原則”的歐內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他對于文字精確的追求更勝一籌,他將可有可無的形容詞刪去,使用電報式的短句,對話簡潔凝煉。同時海明威也是采取“展示”的手段,而非講述,拉近讀者與文本的距離,直接接觸事實,讓讀者自己去品味解讀剩下的“八分之七”的內容。
短篇小說《繩》和《白象似的群山》分別是波特和海明威的代表作。《繩》講述的是一場以繩子為導火索的發(fā)生在一對年輕夫妻之間的爭吵。而《白象似的群山》描寫的則是發(fā)生在一對男女之間圍繞流產手術這個話題的爭執(zhí)。兩個故事展示的都是男女之間充滿張力的對手戲,文章題材相似,都是關于爭執(zhí),具有沖突,但波特和海明威在處理時所使用的手法卻不完全相同,通過對比這兩篇短篇小說,從人物話語模式、敘述視角和開放式J隋節(jié)等方面,我們可以充分體會到多樣的敘事藝術所帶來的魅力。
一、人物話語模式
人物話語是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小說家用以控制敘事角度和敘事距離,變換感情色彩及語氣的有效工具。在傳統(tǒng)小說中,比較常見的是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在現當代作品中,出現了自由直接引語與自由間接引語,使小說家們對人物的塑造能夠更方便并且更自由。
波特的《繩》講述的是由一條普通的繩子引發(fā)的一對年輕夫妻間的爭吵。男女主角的角色定位,使故事背景顯得比較單純,基調比較輕松,線索只是一條繩子,就會讓人感覺這一場唇槍舌戰(zhàn)其實只是在婚姻生活中每個人都可能遇到的,這樣讀者會以輕松的心態(tài)閱讀,并能從故事中獲得認同,從而折射出一定的意義。
在《繩》中,給我們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波特對于自由間接引語的大量使用?!白杂砷g接引語是一種以第三人稱從人物的視角敘述人物的語言、感受、思想的話語模式。從語法特征上看,自由間接引語即敘述者省掉引導詞以第三人稱模仿人物對話和內心獨自”。自由間接引語采用的是人物的視角、語言乃至語氣,但由于不受句法上的引導詞、引號之類的限制,因此它賦予了敘述者自由地表達人物語言的權利。在第三人稱敘事文中表達非理性或者不明晰的意識活動時,這種靈活性和不規(guī)范性是相當理想的。這樣的優(yōu)越性我們在小說《繩》中可以很清楚的體會到。妻子因為丈夫帶回一捆無用的繩子卻忘記帶回咖啡而生氣,爭吵由此展開。吵架的話題從最初的一捆繩子延伸開來,扯到晚餐,扯到雜物的擺放,甚至扯到曬床墊的問題。吵架的過程是各種聯想、回憶交織在一起,并且雙方的話語都可能對對方形成刺激,因此整個過程是混亂而且急促的,帶有一種吵架的節(jié)奏感。試想,如果用直接引語,那必然受到句法或者標點符號的限制,在節(jié)奏感上就會略遜一籌,無法展現出兩人吵架語言及意識上的混亂感覺。另外,包容了敘述者與人物的聲音是自由間接引語的一大特征。因此使用自由間接引語還給讀者帶來一種可靠感,因為它從中還給讀者呈現了敘述者的聲音,“自由間接引語妙就妙在它在語法上有可能形同敘述描寫(第三人稱、過去時、無引導句)敘述者的觀點態(tài)度也就容易使讀者領悟和接受”。波特在這篇短篇小說中運用了大量的自由間接引語,無疑能最大程度地發(fā)揮出爭吵以外的效果。
而在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中,一對男女的爭執(zhí)卻是利用對話,即直接引語的形式還原出來。敘述者只是給我們呈現了一個場景,剩下的就是忠于演員表演的記錄,演員怎么演,敘述者就怎么記下來。之所以這樣處理,也是技巧之一。雖然《白象似的群山》也是關于爭執(zhí),但具體內容和《繩》是有一定的差別的,因此在這篇小說中,直接引語這種絕對客觀的人物話語模式也恰恰完美的服務于故事所要表達的深層意義了。
“人物對話是直接引語中最常見的形式,它直接展示了人物之間的種種關系:親昵、敵視、論爭、譏諷等等。所有的人物對話大致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交流型。另一種為含混型”。在《白象似的的群山》中,敘述者給我們展示的就是一場典型的含混型的人物對話。從故事中可以推測,這對男女之間的爭執(zhí)是關于女方是否應該做流產手術。敘述者本著以事實說話的原則,對于這對男女的關系,他們的背景等均沒有交代。由于缺乏背景交待,讀者一開始就心存疑惑,一心一意地關注于事態(tài)進展,每一句對話都是相當重要。讀者關注的是人物和情節(jié)的實際進展,因此使用直接引語是比較合適的。其次,對于女方來說,這樣一個話題終究是敏感的,女性天生的母性讓她們對腹中的胎兒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感。而男人所表現出來的態(tài)度則會導致女人每一點細微的情緒波動。故事中對話雖然一直在進行,但人物之間的交流其實并不順暢,女人的意有所指,男人的故意逃避,或者男人的要求女人故意忽略,故事中的每一句對話都蘊含著豐富的含義。無法感受到敘述者的意圖和態(tài)度,因而讀者的感受像這場無法挑明的爭執(zhí)一樣,緊張卻無處獲得認同,但也正因為缺乏這種認同感,才延伸出多種的解讀。如果把這樣的對話換成間接引語,或者自由間接引語,讀者就很難直面這場對抗。對于主人公心理上的拉鋸僵持,及女人的掙扎絕望到最后或許的妥協,都會因為人稱的變化而受到影響,失去原有的共鳴。
二、敘述視角
小說《繩》中使用的是零聚焦的全知敘述模式,其特點就是“沒有固定的觀察位置”。小說中的人物就只有一對夫妻,于是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在敘述中就自由進出雙方的內心,曝光他們的想法,并且同時在兩人的視角之間靈活的轉移,生動地描寫出了夫妻兩人彼此眼中的對方。
這樣的敘述模式很好的配合了作家在這篇小說中想要表達的主題?!独K》是一篇基調輕松的短篇小說,敘述的是小夫妻間的小打小鬧,情節(jié)發(fā)展是其次,重點在于引起共鳴。這樣的題材具有明顯的活潑色彩,爭吵的雙方由于角色的設定而能夠暢所欲言。全知的敘述就使得敘述者的觀察點可以在兩人之間來回跳躍,不停輪流地用各自的目光來打量對方,塑造出斗嘴夫妻間活靈活現的場景。“把平淡無奇的故事講得有聲有色”,吸引著讀者去思考探索其中的寓意。
在《白象似的群山》中,海明威卻是一貫的外聚焦敘述,完全不涉及人物的內心活動,將客觀性發(fā)揮到了最大的程度。雖然不同于波特的全知敘述,海明威采用的外聚焦敘述卻同樣和小說的主題相得益彰。
外聚焦模式就像一臺攝影機,忠實地記錄下了一對男女之間的對話和動作,除此之外,讀者再得不到其他信息。這樣的敘述除了具有極強的逼真性,還能引起很強的懸念?!皵⑹稣咧赖牟⒉槐热宋锒唷≌f最終是個謎,制造了懸念”。讀者看到場景昕到對話,但其中的含義不甚明了,只能帶著疑問一步步地往下讀。在這樣的外聚焦敘述中,“讀者需要積極投入闡釋過程,不斷地探索,以求形成較為合乎情理的解釋”。同時,及其客觀的敘述者完全不透視人物的內心,這就拉開了讀者和人物之間的距離,讀者猜不透人物的內心,無法獲得認同。這種情感上的疏離恰恰呼應了小說中這對男女之間貌合神離的關系。試想,如果這篇小說和《繩》一樣采用了全知的敘述模式,雙方的心思均在全知敘述者的曝光之下,這樣不僅導致了讀者閱讀的惰性,人物雙方之間雞同鴨講的無奈氣氛也會大打折扣。
三、開放的情節(jié)結構
在處理敘事距離及敘述視角的時候,兩位作家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手段,在面對情節(jié)安排的時候,卻又那么的一致。這兩篇短篇小說情節(jié)結構上的一個很重要的共同點,就是都具有開放性的特征。這時,“情節(jié)不再是一個封閉的整體,也不是事件的句號,而是潛在著多種可能性的開放體系”。
《繩》的最后,小夫妻吵完架,丈夫本該是去退掉繩子買回咖啡的,結果咖啡帶了卻忘了退繩子。正擔心是否又會挨罵的時候,卻看見妻子做好飯了迎接他回家,之前的爭執(zhí)就這樣煙消云散。表面上敘述者安排的結局是小倆口和好如初,但稍稍品味就會發(fā)現,兩個人的爭吵并沒有達成共識。之前爭吵的導火線——那條繩子又被帶回了家,這就會讓讀者疑問,或許這根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還會引發(fā)他們的爭吵,或者在他們的另一場爭吵中充當“歷史罪證”,但究竟是不是這樣,我們不得而知。這個結尾就留給了人們無限的想象空間。
《白象似的群山》的結尾則更具開放性。故事寫到這對男女等著的火車到站了,然后他們上車,故事就結束了。究競爭執(zhí)的結果是怎樣,誰說服了誰,女人會不會動手術,兩人的關系會發(fā)生怎樣的改變,不得而知。我們只能猜想,這個事件或許引發(fā)更大的爭執(zhí),或許造成巨大的改變。
開放式的情節(jié)在留下懸念的同時留下回味的空間,解讀的可能。這樣開放性,能在讀者中產生更大的共鳴。這樣題材的小說,如果結局是個蓋棺的定論,就會使讀者失去想象的空間,那么它的藝術價值便會大打折扣。
波特的流暢文字和海明威的極度簡潔,他們的作品給人們展示了多樣的敘事藝術。兩位作家的風格有些許的共通之處,但仍具有了各自鮮明的特色,即使是相似的題材,經過兩位作家的妙手生花,都具有引人人勝的魅力。不一樣的處理手段,為兩篇作品賦予了不一樣的氣息,但都完全襯托出了內在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