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鼻子女人

題解：題目叫“見證”，寬泛大世界，如果面面寫，難壞托爾斯泰!“一滴水里的?！?，獨特又獨到，才是真理解。

是為見證。

咸莊，是我姨家，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的鹽堿地，長著能埋沒孩子的綠瑩瑩的堿蓬蓬棵。羊吃、豬吃，人到災(zāi)荒年時也吃。

小時候，我常到這個村莊里去。

因為我愛著那個村子里的一口帶有桔槔的老井，它讓我覺得很是神奇。于是，逢到去姨家走親戚。我就經(jīng)常到那個帶有桔槔的老井上去玩。

在那個老井旁邊，我認(rèn)識了一位老女人。老女人常常掐著草帽辮子，在井臺旁邊走來走去。你能看得出來，這個老女人在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鵝蛋臉，眼睛顧盼有情，身材適中，快50歲的人了，還是那么楊柳細(xì)腰的，確實很難得。然而她竟是個塌鼻子，鼻孔向上翻著，有一種朝天的感覺。

咸莊村子不大，誰家來了親戚，一個街都知道。我想，她一定認(rèn)識我，知道我是誰家的親戚，可是她從來也不跟我搭話。我也不和她搭話，因為她那個塌鼻子實在讓人覺得神秘而恐怖。

回到姨家，我就問大姨，她那個塌鼻子是怎么回事呀?

大姨一聽，就掩著嘴笑，末了終于忍不住了，就哈哈的放肆地笑了起來。她說，你說的是秦二妮吧……

我說，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反正她是塌鼻子。

是她。姨神情就凝重了，說，你和她說話了沒有?

我說，我又不認(rèn)識她，我和她說什么話呢?

這就對了!大姨把眉頭舒展開，叮囑我說，你千萬不要答理她。

隨后，大姨就和我娘說起了這件事。她們一邊說一邊笑，她們的說笑令我似懂非懂。大姨說那個女人在舊社會是開明門子的，掃一掃炕席就留人。因為太亂，就得了楊梅大瘡，好不容易治好了，可到末了，仍是落下了個塌鼻子。

后來，大姨還講了一個她的故事——

日偽時期，咸莊旁邊有一座炮樓，里面住著一個小隊的漢奸。有一回，炮樓里的漢奸要出來掃蕩，他們出來掃蕩必從咸莊路過。八路軍的游擊隊知道了這個消息，就埋伏下了，要消滅掉這些漢奸。那一天，秦二妮扛著個竹耙子，扛著一個荊條筐，早早地就到漢奸經(jīng)過的路邊地里去摟柴火去了。天半晌的時候，一伙漢奸騎著馬就從炮樓里出來了。這隊人馬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她給漢奸使眼色，還把大拇指和食指撇開，做了個“八”的手勢，漢奸一看就明白了，拉馬回頭就回了炮樓。

游擊隊設(shè)伏落了空。秦二妮起了壞作用。當(dāng)時的抗日區(qū)政府把她抓起來審問，她不承認(rèn)，后來又組織群眾批斗她，過“篩子”過“籮”，把她推來擁去，批斗得不輕……

后來解放了，這些年才松懈下來了。

當(dāng)時大姨說的這些年，也就是20世紀(jì)的五十年代末。

吾生也晚，沒有趕上抗日戰(zhàn)爭那個年代。然而那個塌鼻子女人，確實從一個側(cè)面讓我見證了那個年代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