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興
10月8日晚,有消息從瑞典傳來:德國女作家赫塔·米勒,由于“以詩歌的凝練和散文的率真,描寫了那些被剝奪者的境遇”,獲得2009年度諾貝爾文學(xué)獎。赫塔·米勒1953年出生于羅馬尼亞,1987年才移居德國。無論對她的人生,還是對她的寫作,羅馬尼亞都已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關(guān)鍵詞。
專業(yè)和工作的緣故,我對赫塔·米勒還略有所知。《世界文學(xué)》1992年第一期曾以“德國作家赫,米勒作品小輯”的形式介紹過她。那是《世界文學(xué)》同歌德學(xué)院北京分院共同舉辦翻譯競賽的成果。小輯包含女作家的兩個短篇小說,以及德語文學(xué)專家張佩芬老師撰寫的長篇前言和赫爾塔·米勒(當(dāng)時的譯名)小傳。
其中,《地下的夢》是夢幻的。這是“已故外婆的夢”,因此是地下的夢。地下的夢,讓我們看到了地上的悲哀、憂傷和孤獨。而所有這些都在詩意中流淌,沖擊著人們的心靈:“我捧著一束百合擱在胸前,看淡綠的蚜蟲躊躇著爬過花朵。我的下巴熏染上了百合的香氣,就像在深夜,當(dāng)太陽不再俯瞰大地,所有的面孔只剩下發(fā)光的眼睛,只有那些眼睛知道,這濃郁的香氣會透進棺材進入死者的身軀。”就因為生的是女孩,無論外婆還是那女孩便都逃脫不了悲慘、孤獨的命運:“我凝視著那孩子,在她臉上枝枝杈杈寫著所有那些依存于矮小屋檐下的生命的孤獨,從孩子藍藍的血管一直流到臉上,她頭頂跳動著一個女傭自殺時的孤獨,太陽穴兩邊抽搐著我那半癱的嬸嬸烤面包時的孤獨,兩頰掠過我耳聾的祖母縫綴紐扣時的孤獨,唇邊則閃爍著我怯弱的母親不停地削土豆的孤獨?!惫陋?,是所有女人的命運,《地下的夢》以兩條線索交叉,層次豐富,夢幻的氣氛、詩意的語言,讓整篇文字讀起來更像一篇散文詩,讓人無限感動。我從這篇小說判斷,赫塔,米勒肯定有詩歌寫作經(jīng)歷,果然,她既是小說家,也是詩人。
1990年代,我曾主持過《外國文學(xué)動態(tài)》封三上的“WW星座”欄目,每期推薦一位外國作家,配上作家照片,并用簡練的語言勾勒作家剪影。昆德拉、尤內(nèi)斯庫、馬爾克斯、松本清張,都曾進入我的視野。出于喜愛,我也選中了赫塔,米勒。當(dāng)時,我曾為她寫下這樣的文字:
盡管生長于“低洼之地”,卻始終渴望如燕一般“飛向更遙遠的天空,飛進不屬于村莊的那些看不到的云層里”。于是,你拿起筆,以淡淡的惆悵,以淡淡的孤寂,以淡淡的詩意編織著一副屬于自己的翅膀。
你飛起來了,在“光腳的二月”,從鄉(xiāng)野的小徑,一會兒飛進天的蔚藍中,一會兒飛入地的碧綠里。那翱翔的翅在爛漫的光中折射出的農(nóng)家小院很莢,散發(fā)著泥土氣息的夢很莢,故鄉(xiāng)草地上孤零零站著的樹很美……待到飛累時,就“臉朝下融進一個夏日,把自身的重量交給土地”。
時隔十余年,《世界文學(xué)》又在2003年第5期“德語當(dāng)代短篇小說小輯”中發(fā)表了赫塔,米勒(當(dāng)時仍譯作赫爾塔·米勒)的另一個短篇《一只蒼蠅飛過半個森林》(賀驥譯)。這個標題讓我過目不忘,這本身就是一句很棒的詩。寫作這一小說時,作者已在德國生活了十三年。這些年里,她曾獲得過眾多的獎項:德國阿斯貝克特文學(xué)獎,不來梅文學(xué)獎鼓勵獎,勞里塞爾文學(xué)獎,等等。從一開始,德
1992年,赫塔·米勒曾經(jīng)來過中國。歌德學(xué)院北京分院院長阿克曼當(dāng)時接待了米勒。
那次訪問中國,米勒在北京呆了一個星期。
歌德學(xué)院每年都邀請一些德國作家來北京做文學(xué)活動,1991年李健鳴負責(zé)組織“赫塔·米勒作品翻譯競賽”,獲獎譯文作為“赫塔·米勒作品小輯”發(fā)在1992年第一期的《世界文化》雜志上。這是目前可查的中文世界第一次對米勒的介紹。
作品被翻譯后,赫塔,米勒有了那次中國之行。
國文學(xué)界就十分關(guān)注和認可赫塔·米勒的寫作。移居德國沒有多久,她就躋身于“最優(yōu)秀的德語作家的行列”。
盡管生活在德國,并享有不小的聲名,但赫塔,米勒堅持書寫羅馬尼亞題材,更確切地說,是齊奧塞斯庫時期的羅馬尼亞生活。這是她的策略,也是她的聰明之處。如此寫作,她在西方文壇會更容易出人頭地,也更容易引人注目。實際上,米蘭·昆德拉、諾爾曼,馬尼亞、哈金等作家走的都是相同的路徑。
《一只蒼蠅飛過半個森林》就描繪了專制下人們的生活,隱含的矛頭直指專制的殘暴,但這一主題卻是通過一個情感故事表現(xiàn)的。一切都是隱隱約約的,一切都是暗示性的,一切都在小說內(nèi)部進行、開展,沒有明確的反抗,也沒有公開的聲討,但作家想要表達的,讀者心知肚明。這是作家和小說的默契,也是作家和讀者的默契。與此同時,這也是文學(xué)和政治的微妙平衡。比起先前,女作家這時更注重語言的精練和細節(jié)的力度,句子簡短,冷峻。更富有強度和力度,而小說中那些精致的細節(jié)充滿了沖擊力、感染力和無限的意味。比如稻草人細節(jié)。比如女工和男勞改犯傳遞土豆的細節(jié)。“一塊熱土豆就是一張溫暖的床?!边@樣的句子是會催人淚下的。
摘編于《北京日報》2009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