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純潔
內(nèi)容提要:李錫祺,貴州遵義人,一生酷愛書籍,凡訪得好的古籍版本,便多方尋購,同時還對所獲古籍,細(xì)心整理,精心校勘?,F(xiàn)有部分古籍見藏于遵義市圖書館,成為該館古籍藏書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jù)所藏古籍的質(zhì)量、數(shù)量和整理、??惫ぷ?,李錫祺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藏書家。
關(guān)鍵詞:李錫祺古籍藏書家
中圖分類號:G253.5
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0—8705(2009)04—92—95
李錫祺(1896—1948),字維伯,號夢庵,貴州遵義人。關(guān)于李錫祺的記載很少,我們僅從其后人口中及并不詳細(xì)的歷史資料中得知李錫祺經(jīng)歷了清代和民國兩個時期,在民國時,曾先后擔(dān)任過貴州省立第一中學(xué)校長、《貴州改進日報》社社長…、貴州省教育廳廳長、貴州銀行總經(jīng)理、國民黨貴州省省長王家烈秘書長。2009年初,遵義市圖書館在古籍普查中發(fā)現(xiàn)了一批鈐印李錫祺藏書章的古籍,在已編目的1800多種19000多冊古籍中,有鈐印李錫祺藏書章的古籍130多種1300余冊,是遵義市圖書館古籍藏書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喜愛圖書、家藏一定數(shù)量書籍的人,人們稱之為藏書家。貴州遵義黎恂、鄭珍、莫友芝因為藏書豐富且用于治學(xué)而被公認(rèn)為貴州清代著名的藏書家。那么,李錫祺收藏了一定量的古籍,能不能躋身于藏書家之列呢?回答應(yīng)該是肯定的。界定藏書家的標(biāo)準(zhǔn)很多,綜合各家之言,“藏書家”不外以下三個特征:一、酷愛書籍;二、有一定數(shù)量的藏書及藏書質(zhì)量較高;三、注意對藏書的整理和利用??梢哉f,這三個方面的特征李錫祺都具備。
一、李錫祺愛書之表現(xiàn)
李錫祺酷愛書籍的表現(xiàn)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知有珍本不惜花費時間、精力和錢財
李錫祺酷愛書籍,只要得知精、善本,便系之于心,不惜時日,不畏艱辛,多方尋購,必欲得之而后快。遵義市圖書館藏清光緒十年(1884年)遵義黎氏日本使署刻本《古逸叢書》第一冊前附李錫祺撰文一篇,詳細(xì)地敘述了他輾轉(zhuǎn)尋購此本的曲折經(jīng)過:
余年十四從楊次典先生游讀《拙尊園文稿》,始知莼齋星使有《古逸叢書》之刻,渴欲一讀為快,殊遍求郡中藏書家……。廿年來,余自南而北,遨游湘川蘇浙,隨時搜訪此書,終無所得……。無意中乃得,以卅金購初印殘帙四十本……(按:原文無標(biāo)點,標(biāo)點為筆者引用時所加。后凡引李錫祺語均是如此,不再加以說明。)
李錫祺家境優(yōu)裕,但對于一般富家子弟所喜好的納妾、購房、置地卻不屑一顧,而對收藏書畫情有獨鐘。李錫祺購書,不吝心血、不惜重金。在遵義市圖書館所藏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鄱陽湖胡氏按元初本重刻本《資治通鑒》第一冊書名頁之后有李錫祺于民國29年所作“題記”一則,敘其高價購得《資治通鑒》的情況:“余以民國十六年得于貴筑舊家,審為蘇州初印本,其值百金,當(dāng)時已屬高價矣?!鼻耙徺I《古逸叢書》李錫祺說:“以卅金購初印殘帙四十本”?!柏稹奔慈畨K大洋,三十大洋在當(dāng)時也應(yīng)該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2對所得珍本用心撰寫《題記》,介紹尋購的經(jīng)過、所花經(jīng)費和版本源流等情況
在遵義市圖書館已編目的鈐李錫祺印章的書籍中,發(fā)現(xiàn)李錫祺所撰《題記》14則?!额}記》有長有短,長的達四、五百字之多,主要介紹尋購過程、購得的時間、所花經(jīng)費、版本的源流、版本的優(yōu)劣等,如1806年嘉慶刊本《玉?!返摹额}記》,用近300字?jǐn)⑹隽税姹镜膬r值,購得的時間、地點,收藏的原因:
此嘉慶丙寅江寧藩庫重刊本《玉?!范倬?,附刻諸種俱備。莫邵亭徵君以為??鄙芯げ痪?,首尾完整無闕蝕鈔補,亦無收藏印記,徵君《舊本書經(jīng)眼錄》及《知見傳本書目》所記。有元刻本仿趙體書棉紙印者極精美。明初印,及正嘉后,遞有修補,則遠(yuǎn)不及矣。元本極難得,在遜清成同間已然,影山所藏亦僅嘉靖修補本,今去徵君時又七八十年矣,數(shù)經(jīng)浩劫,文獻凋零,前頁鉅編,什九殘闕,零編斷簡(此缺一字,疑為‘彌)足珍貴。如此完整無損者,不當(dāng)與元明舊刊并重耶?張文襄《書目答問》稱此書與《天中記》各書“不惟文家所用,可考古書逸文異本,其用甚大”,列為類書中重要典籍。余以民國廿年(1931年)購之貴陽,越六年方始移運至遵。殘冬檢視舊書,因記數(shù)語於卷首。
民國廿八年(1939年)己卯正月朔夢盤呵凍記。
又《昌黎先生集》(1870年廣東述古堂刻本)中卷前《題記》,用近400字?jǐn)⑹隽藦臈钪傩?楊兆麟之子)處得到這本書的曲折經(jīng)過及鄭珍批注的價值:
余年十四五時,曾手鈔巢經(jīng)巢遺文讀之,知子尹先生于昌黎詩文致力最深,柴翁之號亦即因寓瞻韓之意而有也……。繼聞先生有手批韓詩,渴欲一讀,覓求不獲,日久亦遂忘之矣。二十年來奔走于外,旅居貴筑者前后十年間,亦搜求舊書,終未得韓集善本。前年返里,家居多暇,始聞鄭批韓詩在趙乃康先生所,斡之有移寫本,欣然往假,承兄借錄,多年顧望一朝得,遂喜可知也。然余所藏四部叢刊本韓集者,眉窄峽不便連錄,因求閣臣以所棄舊刊韓文相讓,又吝而不許,屢往商請,終不可得。仲修聞之,乃慨然以粵刻《昌黎先生集》見惠,僅末卷損壞兩頁,略加補茸即成完者,卷首并有次典袁伯手書,尤足珍貴也?;浛虩o箋注,征君題跋多專為箋注而發(fā),當(dāng)另以五百家音注本參看,讀韓諸跋均載巢經(jīng)巢集中,持與??保瑑H字句微有異同,其余批評注釋雖片語只字皆如零縑片玉,美妙獨烈,不落前人窠臼,非泛泛咕嘩者所能道。驚必與起衰振廢之昌黎詩文,并傳不朽也罷。移寫既畢,敬志卷首。乙卯清明夢庵晴窗題記。
短的則只有數(shù)十字或十來字,所記內(nèi)容也相對簡單,如《前漢書》前《題記》僅“壬申正月在京城善成堂買,白金一百九十二銖”10多字,記購得該書的時間、地點和所花經(jīng)費等;《后漢書》前《題記》僅“戊寅嘉平月朔檢閱藏書,以分書補題著者簽數(shù)冊。夢庵記”20多字,記整理該書的時間及整理內(nèi)容。
3??谈鞣N藏書章作為藏書及其整理過程的標(biāo)記
古之藏書者通常要為自己所珍藏的書籍鈐上自己的印章,謂“藏書章”?!安貢隆逼鹪从跂|晉,唐宋以后逐漸增多,至明清已蔚然成風(fēng)。李錫祺對藏書印的鐘愛也不例外。李錫祺本人嗜愛書法,擅顏體,對金石學(xué)有研究。我們今天從李錫祺所捐贈的古籍中可見其多枚印章。這些印章一方面體現(xiàn)了李錫祺對書的珍愛之情,一方面也反映了李錫祺的志趣,對我們了解藏書及藏書人有很大的幫助。李錫祺的印章大致有二十余枚,以其姓名、字、號為主要內(nèi)容,表達出多方面信息,集中反映了李錫祺嚴(yán)謹(jǐn)?shù)牟貢鴳B(tài)度和對書籍的賞玩心理:(1)反映其郡望及籍貫的,如:“隨西世胄”、“古播李氏”、“播州蘿庵”、“遵羲李錫祺印”;(2)反映讀書情況的,如:“維伯曾觀”、“維伯過目”、“維伯曾讀”;(3)反映版本甄別的,如:“蘿盒所藏善本圖書”、“維伯珍藏書畫”、“維白珍藏金石文字印”;(4)反映整理情況的,如“維白手?!薄ⅰ熬S白手鈔”;(5)反映其心境的,如:“悔矇夢庵”、“夢庵醒懵”、“愛清夜齊(按:“齏”為“齋”的古字)”;(6)反映版本的流轉(zhuǎn)情況的,如:“曾在李維伯家”;(7)僅作藏書標(biāo)識的一般藏書章,如:“維伯所藏”、“維白”、“維伯”、“錫祺私印”、“隹(即
‘維)伯所臧”、“李錫祺”、“錫祺”、“夢庵”、“夢庵藏書齋”、“祺印”。
二、李錫祺藏書數(shù)量與質(zhì)量介紹
就其藏書的數(shù)量而言,遵義市圖書館已整理出的李錫祺所藏古籍現(xiàn)有130余種1300余冊,約占遵義市圖書館館藏古籍的7.1%。據(jù)李錫祺的友人、90多歲的貴州省文史館館員楊祖愷先生說,李錫祺當(dāng)時的藏書有一部分被抗戰(zhàn)時期西遷遵義的浙江大學(xué)收購去了。在文史資料中確有李氏家族與當(dāng)時駐遵浙大教授交游甚密的文字記載,如若確有其事,那李錫祺藏書遠(yuǎn)不止這些,且能被浙大選中的書籍當(dāng)屬不錯的版本。
李錫祺收藏的圖書質(zhì)量也是相當(dāng)高的。200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頒布的《古籍定級標(biāo)準(zhǔn)》將古籍分為善本和普本,善本定為一級、二級、三級,每級再分為甲、乙、丙三等,普本定為四級。李錫祺所藏古籍雖無一、二級善本,但屬于三級善本和四級普本的都占一定數(shù)量?!豆偶墭?biāo)準(zhǔn)》中確定的三級甲等的標(biāo)準(zhǔn)為:“明萬歷元年(1573年)至清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刻印、抄寫的古籍?!崩铄a祺所藏古籍屬于三級甲等的有《前漢書》和《后漢書》2種,《前漢書》為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琴川毛氏汲古閣刻本,《后漢書》為明崇禎十六年(1643年)琴川毛氏汲古閣刻本。三級乙等的標(biāo)準(zhǔn)為:“清康熙元年(1662年)至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刻印、抄寫的古籍。”李錫祺所藏古籍屬于三級乙等的有17種,如:《宋詩紀(jì)事》,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黃氏琴趣軒刻本;《施注蘇詩》,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金閶步月樓藏版;《錢注杜工部集》,清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刻本;《義門讀書記》,清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刻本。三級丙等的標(biāo)準(zhǔn)為:“清代中晚期精刻精印本、仿刻覆刻宋元版本、朱印本、藍印本?!崩铄a祺所藏古籍屬于三級丙等的目前能確定的有《古逸叢書》和《資治通鑒》?!豆乓輩矔肥乔骞饩w十年(1884年)遵義黎氏日本使署刻本,是當(dāng)時黎庶昌出使日本時搜集散佚古籍、用日本的美濃紙印制而成,為精刻精印的初印本,所集各種古籍所用底本均為唐宋元時期極珍貴的寫本或刻本,如《漢書食貨志》為影唐寫本、《史略》為影宋本、《老子道德經(jīng)》為覆宋本、《爾雅》為覆影宋本、《杜工部草堂詩箋》為覆麻沙本(按:指宋元時期福建建陽縣西麻沙鎮(zhèn)書坊所刻的書)、《周易上經(jīng)》、《韻鏡》為覆元至正本、《文館詞林》為影舊鈔卷子本等等?!顿Y治通鑒》是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鄱陽湖胡氏按元初本重刻本,即胡克家按元興文署刻本重刻之初印本。四級古籍的標(biāo)準(zhǔn)為:“清嘉慶元年(1796年)至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刻印、抄寫的書本?!崩铄a祺所藏古籍屬普本四級的有近60種。
三、李錫祺整理古籍的活動
李錫祺對所藏古籍都有較為豐富的整理活動,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校讎,一是修復(fù)。
見于遵義市圖書館的李錫祺所藏古籍中頗多其親筆批校,如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鄱陽湖胡氏按元初本重刻本《資治通鑒》第一冊中便有41處批校,光緒三年(1877年)崇文書局刻本《文心雕龍》第一冊中便有34處批校。批校的主要內(nèi)容包括版本異同、版本錯誤、詞語注釋和異文等,如:
(1)《資治通鑒》卷一14頁:“宋刊通鎰及就事本末豫蘸日下均有‘不可二字?!?/p>
(2)《資治通鑒》卷二10頁:“宋本有‘銜鞅二字?!?/p>
(3)《資治通鑒》卷二23頁:“恐,怒?!?/p>
(4)《資治通鑒》卷三10頁:“詳,佯。”
(5)《資治通鑒》卷三30頁:“問,宋本誤門。”
(6)《文心雕龍》卷一3頁:“明刻本脫‘弘用二字,又遺‘執(zhí)而后顯至‘春秋辨理四句,黃本不誤,惟‘王言作‘片言,‘立體下亦脫‘弘用二字?!?/p>
(7)《文心雕龍》卷一4頁:“耀,明本同,黃本作耀?!?/p>
(1)、(2)、(7)三例批校的內(nèi)容均為版本差異,(1)、(2)例是為指出宋本《資治通鑒》與胡刻本的差異,(7)例是為指出明本、黃本《文心雕龍》與崇文書局刻本的異同。(3)例是對“儀恐”中的“恐”作的批校,據(jù)胡三省“恐,《史記》作怒”的注,知此條批校是指出異文。(4)例是對“張儀詳墜車”中的“詳”所作的批校,據(jù)胡三省“詳讀日佯,詐也”的注,知此條批校是注釋詞義。(5)、(6)兩例批校的內(nèi)容為版本錯誤,第(5)例指出影宋本《資治通鑒》的訛誤,第(6)例指出明本、黃本《文心雕龍》的錯誤。
批校時,如果要標(biāo)明批校對象,則校語用小于批校對象的字體。批校用朱筆寫于天頭。凡批校完畢,即于冊末作相關(guān)記錄,鈐上相應(yīng)的整理印章,如《資治通鑒》第一冊之后記“戊寅四月廿八日午牌以影宋本與此互校畢”,之后鈐印刻有“維白手?!睅讉€字的印章。
李錫祺對古籍的修復(fù)主要表現(xiàn)為鑲襯和補缺。李錫祺對清康熙六年(1667年)刻本《錢注杜工部集》(6冊)修復(fù)工作可以看出其對古籍修復(fù)時嚴(yán)謹(jǐn)、認(rèn)真、細(xì)致的情形。《錢注杜工部集》壞損較為嚴(yán)重,第一、二冊天頭左側(cè)殘缺,第一、二、三、五冊壞損頁很多,壞面或大或小,只有四、六兩冊相對完好。李錫祺對壞損頁進行了細(xì)心的修復(fù),具體做法是:除第三冊外,其它各冊的每頁均用襯紙重新鑲襯。如有文字殘損,則用補紙補上缺損部位,然后在補紙上抄補殘缺文字,具體抄補情況為:第一冊《序》第2頁補20字,卷二第1頁兩處補41字,卷二第2頁兩處補22字,第3頁補18字,第4頁補24字,第5頁補14字,第6頁補13字,第7頁補7字,第8頁補2字;第三冊卷四第1頁脫落,重新裝訂一頁,將原頁鑲襯在里面,大部分文字仿原字體摹寫;第五冊卷十五第1頁補17字。
凡較大的抄補修復(fù),李錫祺均鈐相關(guān)內(nèi)容的印章,大多都有簡記,如《杜工部草堂詩箋》在抄補的卷第六第1頁之前記“戊寅閏七月七日瞢盒據(jù)原刻本影鈔補足”,記下鈐“祺印”、“維白”兩枚印章;《古逸叢書》之八卷九李錫祺抄補第1頁后鈐“維白手紗”印。
清代洪亮吉在《北江詩話》中,將藏書家分為五等,一為考訂家,主要是研究學(xué)術(shù);二為校讎家,是整理古籍;三為收藏家;四為鑒賞家,是玩賞古書;五為掠販家,是買賣古書。其觀點雖帶有明顯的褒貶揚抑,但不能說不具代表性。前四類,對書籍文獻的保護、傳承,無疑是起著積極作用的。以洪亮吉的觀點來看,李錫祺從二、三、四幾個方面都稱得上藏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