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俄羅斯文學(xué)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著的小說《罪與罰》賦予了 “罪”與“罰”新的內(nèi)涵。小說主人公拉斯科爾尼科夫所犯下的罪并不違背當時人們生存的道德標準,可是主人公卻永遠無法逃脫自身良心的譴責。于是,自我懲戒的“罰”成了主人公最后的歸宿。具有東正教傳統(tǒng)的俄羅斯民族常常懷有強烈的罪感意識。因此,我們看到的“罪”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罪惡,而是人們對苦難的一種自覺擔當。
關(guān)鍵詞:罪與罰 原罪 苦難
《罪與罰》,俄羅斯文學(xué)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罪與罰”,歐洲文學(xué)一直以來津津樂道的母題之一。小說所講述的事跟其他許多驚險的殺人故事模式大致相同:講了一個名叫拉斯柯爾尼科夫的青年殺害一個老太婆,最后去警察局自首的故事。但是,這部小說與其他驚險小說的不同在于:它是一部經(jīng)典,當然,它的經(jīng)典不在于殺人故事的刺激與血腥,而是小說中處處彌漫的思想的緊張感與復(fù)雜性。
傳統(tǒng)模式中,殺人與被害者,一般扮演著“壞人與好人”的角色。而對于《罪與罰》中拉斯科爾尼科夫的解讀,有的評論者也認為拉斯科爾尼科夫自首后,從此“棄惡從良”了。其實,拉斯科爾尼科夫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惡過。拉斯柯爾尼科夫,19世紀60年代法律系的大學(xué)生,天性善良,富有同情心,又極其聰明,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學(xué)理論。然而,他在生活中歷盡艱辛,一貧如洗,吃的是殘羹冷炙,常因付不起簡陋小屋的租金,躲著不敢見房主。
可見,拉斯柯尼科夫并非愚昧無知、不辨善惡之流,那他為什么要殺害那位老太太?殺人的動機何在?
再來看看他所殺害的人:阿廖娜·伊凡諾夫娜。一個干癟、兇狠、讓人憎惡的放高利貸的老太太。在拉斯柯尼科夫的心里世界里,存在一種“超人”理論,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兩類人:“平凡的人”和“不平凡的人”。前者循規(guī)蹈矩地生活,卻平賤得如虱子;后者則是真正的人, 他們是天生的破壞者, 就像拿破侖一樣, 為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 甚至有必要踏過尸體和血淚。拉斯柯爾尼科夫想,他可以將這個壞老太婆殺死后,拿走她的錢財去為成千上萬的人造福。這樣就能夠證實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 而不是只會發(fā)抖的畜牲。不過,他將這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鎖定為殺害的對象, 其實這也是因為偶然聽到別人的談話。一個大學(xué)生議論到:
“我真想殺死這個該死的老太婆, 搶走她的錢, 她對大家有害, 把她殺死, 拿走她的錢, 為的是往后利用她的錢為全人類服務(wù), 為大眾謀福利, 死一個人,活百條命, 這就是算術(shù)。她不過像只虱子, 或蟑螂罷了?!?《罪與罰》)
拉斯柯爾尼科夫殺害這位可惡的老太太法律上而言,他肯定有罪,因為他殺了人,無論是多么壞的人,這違背了人性、人道主義的原則,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遮蓋他殺人的本質(zhì)。
但小說中這位殺人者的道德上卻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惡”。一般而言,犯罪的緣由都是謀財害命或報復(fù)殺人之類的。拉斯柯爾尼科夫殺人只是一種對現(xiàn)實的反抗,是一場對自己不甘愿一輩子被人擺布、當牲畜的戰(zhàn)斗。他當時面臨的惡劣境地也由不得他有其他的選擇:一方面,自己即便租住的是像棺材似的小屋,卻依然債臺高筑,溫飽問題根本沒法解決;另一方面則是他的家人,住在鄉(xiāng)下的縮衣節(jié)食以供他上學(xué)的母親和在地主家當家庭教師的妹妹,而貪淫好色的地主對他妹妹無休無止的糾纏。面對如此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拉斯科爾尼科夫的反抗與掙扎和他所崇拜的“不平凡的人”——拿破侖等英雄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正如19世紀后期的尼采認為“犯罪屬于‘反抗社會制度的起義這一概念”。他對拉斯科尼科夫之類深表同情“幾乎所有的犯罪案例中都表現(xiàn)出一個男子漢不可缺少的特質(zhì)。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西伯利亞教養(yǎng)所的囚犯,不是沒有道理的。而這些人構(gòu)成了俄國人中最堅強、最寶貴的一部分”。
這本身是為民除害的好事,就算法律可以追究拉斯柯爾尼科夫的責任,但他自身的道德上為什么會一直有罪惡感?
拉斯柯爾尼科夫殺人后第一次到警察局,其巨大的心理壓力可以從他的行動與對話中明顯感覺出來:“到警察局去! ……有什么事……”拉斯柯爾尼科夫把傳票拿在手里不拆。在警察局他得知“那件事”尚未被發(fā)現(xiàn),“他高興得哆嗦了一下”。這種殺人后恐懼的心理壓力是可以理解的,是每個殺人者都會具有的膽顫心驚。而且當拉斯柯爾尼科夫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被懷疑的時候,他還是特別驚喜和興奮的。但后來當他聽見別人在談?wù)撃菢吨\殺案之時,他下意識地站起來往外走,最后強烈的刺激終于使他昏厥了。之后,他自首的念頭越來越強,飽受良心煎熬的他,迫切地想要向上帝悔罪。
如果說拉斯柯爾尼科夫殺人了有這種自我的懲戒心理是理所當然的,那么米科爾卡呢?
小說中尤其值得注意的就是那個并沒有殺人的米科爾卡。他沉溺在宗教教義中,不知不覺地變得相信自己就是那個有罪的人。他把與自己風馬牛不相及的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殺人案扯在了一起。這個莫名奇妙地相信自己有罪的人先是企圖自殺,后來則主動跑去投案自首,并在警察局中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兇手。幸運的是,對人性有深刻洞察力的警長波爾菲里對他進行了這樣的心理剖析:
“這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倒不是說他是個膽小鬼,而是說,他仿佛是個藝術(shù)家……他天真,對一切都很敏感。他有良心,是個愛幻想的人……他也偷東西了,可是自己并不知道這是偷竊;因為‘既然他是在地上拾的,那能算偷嗎?您知道不知道,他是個分裂派教徒,還不僅是分裂派教徒,而且簡直就是其中某個教派的信徒……不久前他本人曾經(jīng)有整整兩年在鄉(xiāng)下受過一位長老的精神熏陶。這樣的人怎么會殺人呢?”(《罪與罰》)
如果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xué)來看,這是“超我”過分嚴厲地對自己施行的懲罰,對自己信仰的過分約束。米科爾卡篤信宗教,他對“苦難的理想化”根植于他對宗教的信仰,因為宗教所宣揚的正是人須自愿地忍受現(xiàn)世的苦難后方可獲得救贖。世人要想贖罪,就必須經(jīng)過苦難的凈化,背負起沉重的十字架,走向天國之門。這里所說的經(jīng)受苦難,包括了自我懲罰的內(nèi)涵。
理解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們就不難理解拉斯柯爾尼科夫以及米科爾卡的自我懲戒。比起物質(zhì)的貧窮,人類真正的不幸是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是有罪的。具有東正教傳統(tǒng)的俄羅斯民族常常懷有強烈的罪感意識,這與基督教的原罪意識很相似。原罪是什么?原罪(Original sin)一詞來自基督教的傳說,它是指人類生而俱來的的“罪行”,基督教告訴人們:“原罪”是由始祖亞當傳下來的。自亞當以后,人一出生就帶有“原罪”。 在《圣經(jīng)》中,“原罪”帶來了神的懲罰:“我必多多加增你懷胎的苦楚……必為你的緣故受詛咒。你必終身勞苦,才能從地里得吃的……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塵土?!币虼?“原罪”伴隨著人類一代代的繁衍也根深蒂固地承襲了下來。
拉斯柯爾尼科夫最后向索尼亞坦露了自己的罪行,索尼亞以自己對上帝(對永恒的善)的信仰,使拉斯柯爾尼科夫跪在她的腳下,向人類的一切痛苦膜拜。于是,兩人一同背著十字架,一塊去受苦,終于在遙遠的西伯利亞,一同享受到了上帝的靈光,用苦難來救贖自己的罪惡感。他用承擔苦難的踐行對自身命運、對“我”與世界關(guān)系進行了一種宗教思考。罪的道德內(nèi)涵被弱化,而一直以來“罰因罪”這一因果關(guān)系也被消解。因此,我們看到的“罪”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罪惡,而是人們對苦難的一種自覺擔當。俄羅斯民族像猶太民族一樣,其歷史也充滿了災(zāi)難和不幸,對苦難的記憶深深扎根于這個民族的意識深層。其實,不僅僅是《罪與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很多作品都向我們展示了19 世紀俄羅斯社會的苦難畫卷,從而也成就了他成為俄羅斯靈魂最出色的表達者之一。
參考文獻:
[1]尼采,張念東、凌素心譯,《權(quán)力意志》,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215頁。
[2] 尼采,張念東,凌素心譯,《權(quán)力意志》,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216頁。
[3]《圣經(jīng)》和合本,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出版,創(chuàng)世紀3
【作者簡介】:李春英 吉林省白城師范學(xué)院 13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