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伊尹失蹤了!在高考前的一個月。
這不是一個新鮮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后,和所有離家出走孩子的媽媽一樣,王伊尹的媽媽發(fā)動親戚朋友、孩子的同學滿世界去找。一天,兩天,不見孩子的蹤跡,王媽媽有點兒著急,但她能理解孩子,她覺得孩子內向,又喜歡給自己加壓,支撐不了了,一時沖動,就出去放松了。
一個星期后,仍沒有孩子的消息,王媽媽著急了!她開始為孩子的吃住操心了。王媽媽說,王伊尹走時只帶走了他的四百塊壓歲錢,家里的兩千多塊零花錢竟分文未動。王媽媽想,孩子一定是躲在附近的某一個角落。這樣一想,她雖然很著急卻又不敢輕易采取大的行動,怕傷了孩子的自尊心。
一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孩子的一絲消息。這時候,在王伊尹經常走過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張張小報,小報的措辭極為委婉,說孩子你想放松一下,我們可以理解,心情好了就趕快回來吧!媽媽很惦記你。
兩個月過去了,王伊尹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電視臺播了尋找王伊尹的啟事,但王伊尹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一直悄無聲息。
從此,在院子里我再也沒見到過王媽媽。聽人說,她上不了班了,整天呆在家里,以淚洗面,原本豐腴的人瘦成了一把骨頭。王媽媽是小學老師,屬于那種工作起來不要命的人,她勤勤懇懇地教了幾十年的書,贏得了學生、家長乃至社會的尊重,年年被評為先進,這更激發(fā)了她工作的熱情,她離不開三尺講臺,以至每逢寒暑假總要生出一場病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孩子走了,她竟上不了講臺了。
當人們正在揣測王伊尹出走原因的時候,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在四下傳開,說王伊尹是抱養(yǎng)的孩子。對于抱養(yǎng)的孩子,養(yǎng)父母自然要比親生父母付出更多的艱辛,王媽媽的失子之痛自然又多了幾分。
王媽媽,一個那樣要強的人,幾十年來,她用血肉和精神鑄就的堡壘,一瞬間訇然坍塌。這,只有一個解釋:因為愛!愛之愈深,痛之愈切。
王伊尹,一個十六歲的翩翩少年,在出走之前,他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孩子,在他身上注滿了王媽媽的愛,在他走后,那些愛就釀成了一杯杯苦酒,任王媽媽在蟬聲的歲月里獨自啜飲。
2
我的女友小溪給我講到了她和大山的愛情故事。
人生的路有無數條,大山和小溪走在各自的路上。大山像風一樣飄然而行,小溪像云一樣悠然而動。在一個萬物成熟的季節(jié),他們奇跡般地相遇了。風有情云有意,他們開始了屬于他們的故事。
那是一個雨天的早晨,大山發(fā)來短信說,仿佛又到了傷感的季節(jié),手邊的東西都捏得出水來,要是有空,一定要生一堆火啊,把過去的事情一件一件烤干,再疊起來收好,就不會長霉了!雨天最讓人傷感,小溪也正莫名地憂傷著,但她不想讓傷感折磨著大山,因為大山的身體不是太好,就說我最喜歡你的笑了,你不知道你的笑是多么的生動,它是我今生最明媚的陽光!大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問,你昨晚很浪漫吧?小溪有一點兒難為情,心想,逗他一下吧!于是就說是。大山馬上說,你在氣我呀!小溪覺得很好玩,又說,實話實說嘛!對方沒再接話。小溪以為大山有了急事,也打住了話。直到第二天下午,大山才和小溪說上話,小溪著急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總也不回信?大山訕訕地說,你昨天的實話實說差點兒要了我的命。我有低血糖的毛病,你的話當即讓我暈倒了,同事把我送回家,養(yǎng)了一天,現在好多了。小溪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大山又說,對愛你的人,說話不要太實,要虛實相生。小溪不置可否,懵懵懂懂。
大山和小溪的短信像雪片一樣飛來飛去,日子就在這雪片中被一個個打發(fā)掉了。大山說,如果你愿意,我想在月底去看你。小溪心里歡喜,矜持的性格卻使她的話熱情不足溫柔有余,好?。⌒∠f。和大山說這話時,小溪正在寫一篇回首往日情感的文章。記得有一次和大山談到了自己的愛情故事,大山說你可以把它寫出來。離開大山的日子,小溪的天空總是飄著丁香花的味道,淡淡的憂郁總也揮之不去。在一個日斜的午后,小溪忽然想起了大山的話,她就拿起了筆開始寫她的故事,心里還在想,一定要在大山來之前把文章送給他看。緊趕慢趕,小溪終于在大山要來的前兩天將文章寫完了。她當晚就把文章發(fā)給了大山。第二天上午,小溪還在呼呼大睡,大山的信來了。大山惱怒地說,我后天要去看你了,你現在卻在想著從前愛過你的人,看了你的文章我決定取消這次行程。小溪的頭嗡地一下大了,腦子里真是一片空白。大山又說,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呼吸困難,正要去醫(yī)院。小溪突然覺得沒了精神,四肢乏力,嘴里發(fā)苦,身子打飄。
小溪告訴我,她曾是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認識大山后,她終于嘗到了愛的滋味。
3
春去秋來,又有一批新生蹈著金秋,走進我的教室。這個教室啊,曾經坐過與我年齡相仿的學生。那時我青春年少,神采飛揚,我用友好的目光看著他們。后來,教室沒變,學生變了,學生的年齡越來越小。我的目光也跟著在變,我開始用親切的目光看著講臺下的學生。眼下,盛開在我面前的那一張張稚氣的笑臉,怎么看都像我兒子的臉,我用慈愛的目光撫摸著他們。
有一個孩子,引起了我特別的注意。他戴一副眼鏡,瘦瘦的,很文氣。尤其是他的名字很有特色,叫周狄夢實。我饒有興趣地問他,你的名字很有味道,能不能給我講講其中的含義。他很自豪地告訴我,周是父親的姓,狄是母親的姓,夢實寄托了父母對我的愿望,他們希望我將來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說,好名字呀!老師也祝愿你將來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周狄夢實高興地說,謝謝老師。我轉身向講臺走去,就在轉身的一剎那,我看見周狄夢實正用左手在吃力地寫字。我的心仿佛被人用針扎了一下,一種刺痛霎時傳遍全身。造物主捉弄人?。∥蚁氲搅撕⒆拥母改?,當他們美好的愿望遭遇孩子殘疾的手時,他們該是如何的傷痛!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當我走進教室看到周狄夢實,一種憐惜之情就從心底升起,我的心柔柔的、軟軟的、酸酸的、澀澀的。這時,我就會慈愛地輕輕地掃他一眼。這已成了我每節(jié)課的固定內容。周狄夢實或許不理解我的目光,但我已經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就好比父母疼愛他們最小的孩子,是不由自主的。
有一天,我突然問自己,你為什么對周狄夢實那樣的關注呢?僅僅是同情?憐惜?我現在想來,恐怕不僅僅如此,這應該是一種愛!一種隱藏在人們內心深處的悲天憫人的愛。
李繼紅,語文教師,現居湖北襄樊。本文編校:鄭利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