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堪

吳熔

原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2008年12月25日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2歲

劉堪,生于河北樂亭農家,有燕趙人的豪氣,又有江南人的秀氣,性格內斂,從不張揚。從個人經歷看,他是老革命;而最輝煌的一段經歷,是1979年1月到國家農委(后改為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以后,連續(xù)參與為中央起草80年代著名的五個“一號文件”,推動中國農村改革和經濟振興。

1976年“文革”結束后,直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文件中,仍提到“不許包產到戶”?！鞍a到戶是農民先自己干起來的,然后一步一步發(fā)展,經過中央的討論和爭論,最后把政策合理化?！睍r隔30年后,曾任農研室副主任的劉堪回憶起改革開放的風云變幻,曾有這樣的感喟?！稗r業(yè)改革比較成功,跟我們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的工作有關,當然是在中央的領導下,但成就最終還是農民的?！?/p>

中央農研室是個一百多人的小單位,起草“一號文件”則是名副其實的“苦力活”。當時的工作程序是,一般年初中央領導出題,緊接著深入農村調查;夏季匯報,理出頭緒,然后再下到基層;9月前后進京,開始與各有關部門座談,起草文件初稿。12月召開全國農村工作會議,開會的過程也是“一號文件”爭論、誕生的過程,最后文件由中央審發(fā)。劉堪等一班人在萬里、田紀云等領導和農研室主任杜潤生親自掌握下,日以繼夜,字字計較,真是辛苦之極。劉堪帶領調查組深入鄉(xiāng)村農戶,跑遍了半個中國,對不同地區(qū)、不同類型的農村情況和農民訴求了如指掌。但他生性內向,從不顯山露水,外人“只知有杜(潤生),無人知劉(堪)”。其實他是“一號文件”的主要執(zhí)筆者之一。

劉堪早年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學的中文專業(yè),文字素養(yǎng)極好,理論水平很高。但他起草文件從不用文學語言,而是十分嚴謹地采用科學語言,明白曉暢。在實際工作中,他協(xié)助杜老,協(xié)調折沖,博采眾長。農村工作從“一刀切”、一個模式,到“可以可以也可以”,先多樣化,再逐步規(guī)范化,促成如此決策,劉堪是一大功臣。

1990年以后,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被撤銷,許多農村研究者勞燕分飛。難能可貴的是,劉堪仍作為杜老的忠實助手,思考農村改革和發(fā)展,而且進一步從宏觀上考慮中國的經濟改革與政治改革如何相匹配,提出了許多真知灼見。2008年7月18日,何康、陳錫文等一批農口新老同志,聚會紀念農村改革30周年。劉堪已臥病在床,還是作了長篇書面發(fā)言。

劉堪是1926年5月生人,1948年7月在華北聯合大學參加革命,11月參加中國共產黨。1952年至1966年,歷任中央華北局政策研究室研究員、農村工作部干事,山西省委宣傳部理論教員,中央高級黨校語文教研室及哲學教研室助教。1966年調國家農林部政治部,做過政策研究室副主任。1979年1月至1990年12月,歷任國家農委研究室副主任、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兼任國務院貧困地區(qū)經濟開發(fā)領導小組成員等。

劉堪晚年自謙為“四平老人”——平凡、平庸、平常、平和。他有一個傳統(tǒng),就是從不突出自己,不寫回憶錄,也幾乎不寫個人署名文章。他總是說,我就是只會當當助手。他夫人多次對我說:“老劉這個人呀,內向。我看他對你們說的話比對我說的話多得多?；丶覐膩聿徽劰?只是埋頭搞文件?！?/p>

我曾有幸作為地方上參與中央“一號文件”起草工程的“農民工”,得以親炙劉堪的教誨。上世紀80年代初,我根據農村社隊企業(yè)的探索,在《紅旗》雜志上寫了一篇“論以工補農”的文章,后來湖南等地讀者認為這有“一平二調”之嫌。劉堪幫我具體分析,認為在同一社區(qū)合作(集體)經濟內部,在務工、務農社員之間,根據按勞分配原則作一定的調劑,是體現了社區(qū)范圍內的社會勞動公平和人際之間的社會公平;將務工收入購置農機具等補農措施,更是社區(qū)合作組織內部的調劑,不是“大躍進”時的“共產風”和“一平二調”。這些認識在今天已是常識,且國家已明確要求讓工業(yè)反哺農業(yè),實行以工補農、城鄉(xiāng)統(tǒng)籌了,但在當時是一場爭論。

此外,江蘇省曾提出“無農不穩(wěn),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等,也受到一些同志的質疑。劉堪幫助我理清思路,寫了答辯文章,把爭論和我的小文都刊載在他主編的中央農研室內刊《農村問題論壇》上。這一爭論受到高層重視,總書記發(fā)話“不要再爭了,這幾年我們就是這么走過來的”。劉堪指導我們的方法,總是先講原則和原理,再講邏輯和方法,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基本點是從農民的心愿出發(fā)來看問題;不是指責農民“自發(fā)傾向”,而是尊重農民的首創(chuàng)精神。

劉堪早有遺囑,身后不寫生平,不收花圈,不準搞遺體告別。他逝世的消息今年2月2日才由新華社播發(fā),此前只有極少數同志知道,搞了一個極小規(guī)模的追思會。但是黨和人民不會忘記這么一位農村改革的幕后先驅者之一。中央領導人分別以不同方式表示哀悼,老農口同志更紛紛表示悼念和哀思。劉堪不虛此生?！?/p>

作者為資深農村問題專家,曾任江蘇省政協(xié)秘書長、省委農工部部長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