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洱
你在哪?她問我。我就在她旁邊呆著呢。后來我才知道她瞎掉了。我趕緊去摸她。我摸著她的胸脯。發(fā)現(xiàn)她的心臟有時候亂跳,有時候干脆不跳。她還讓我摸她的耳朵。她的耳孔在流膿,黏糊糊的。我突然想到了仁慈。我覺得我應該安慰她幾句。我就對她說:“好妹妹啊,好姐姐啊,胎死腹中不見得是件壞事。你不要悲傷。”我以為她不光瞎了,還聾了。誰知道她沒聾。她突然圈起雙腿,朝我的膝蓋蹬了一腳。直到我疼得唉喲直叫,還連嗆了幾口水,她才罷休,重新把她的腳送我的嘴邊。
我跟阿Y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很久了。還要呆多久,我不知道。說起來,這種地方很多人都很留戀。故鄉(xiāng)嘛。它是所有人的故鄉(xiāng)。但是,除了那些靠它吃飯的婦科醫(yī)生,幾乎沒有人再想過它。人們想的都是從這里出去之后,最早呆過的那個地方,把那個地方叫做故鄉(xiāng)。不對,真正的故鄉(xiāng)在這里。當然,除了婦科醫(yī)生,除了我們的母親,還有個人比較關(guān)心這個地方。那個人是哲學家。他年過半百了,但是因為染了發(fā),鑲了牙。所以他看上去還很年輕。他經(jīng)常在我們家的房前走過來踱過去,就像咬著自己的尾巴轉(zhuǎn)圈的狗。他手中時常舉著一束玫瑰花。玫瑰的香氣很容易就把她給熏倒了。然后,他們就在沙發(fā)上做愛。他說,他想重新鉆到女人的體內(nèi),變成一個胎兒。聽他這么說的時候,我就對阿Y說,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還對他說,別胡扯了,你進來,我出去,咱們換換。他好像聽到了我的話,覺得謊言被戮破了。丟面子了,立即要拿我出氣。他出氣的方式,就是拿棍子捅我們,用肚子壓我們。真不是個東西。不過,我還是對這個抱有好感。在和她做過愛的所有男人當中,我就對這個抱有好感。為什么呢?因為他用棍子捅我們的時間最短,捅兩下就不捅了;用肚子壓我們的時候,他的力氣也最小。有些人可不一樣,跟磨盤一樣,呼的一聲就壓過來了,然后就是捅。捅,捅,沒完沒了地捅。瘸子里面挑將軍,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對那個哲學家有一些好感。
可他后來死了。他死在高速公路上了,他是到外地講學的時候翻車了,變成了一堆肉泥,他的講稿被吹得到處都是,題目是:“我們?nèi)绾螌W會生?我們?nèi)绾螌W會死?”他的講稿足足有幾十頁。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本人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會在高速公路上死掉。因為在這份講稿的最后一頁上,他寫到:人和動物不一樣,人知道自己將來會死,動物卻不知道。動物雖然看到過同伴的死亡,但它不知道自己將來也會死。這說明,人在經(jīng)驗領域是一種可以由此及彼的特殊的動物。然后,他提到自己的死。他說,他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死,而且知道會死在講臺上,在同學們的注視下,慢慢合上眼睛。真是胡扯!
這個哲學家沒死的時候,我們的日子還好過一點。主要是沒有那么多人來捅我們,來壓我們。他一死,我們就不斷地被捅被壓了。如果考慮到我和阿Y的居住環(huán)境越來越逼仄,周圍的液體越來越渾濁,屎啊尿啊的也都在這里解決,那么,我們就可以認定,這里已經(jīng)不適宜人類居住了。如果你對故鄉(xiāng)還保留一點記憶,你可能會認同我的這個說法。當然,如果你是一個只知道在故鄉(xiāng)的大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把自己身上的那根肉棍在門檻上磨來磨去的人,那么,我跟你說這些。就等于對牛彈琴了?!皩ε椙佟边@個詞,我是聽哲學家講的。我經(jīng)常聽他提到這個詞,但他這個人非常傲慢,從來不愿解釋什么叫牛。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發(fā)生的一件事。那時候,我和阿Y都還認為呆在這里挺不錯的:喝自己的尿。吃自己的屎,自給自足。我記得那是哲學家死去當天發(fā)生的事。那天下午,她從高速公路上回來之后,就不停地抽煙,然后站在鏡子前梳妝打扮,然后就攜帶著我們來到了醫(yī)院。在一條通向樓梯的走廊上,我看到了許多和我們的境遇相同的哥兒們。他們也都蜷縮在母腹里,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很焦慮,很不安。而那些比我們還要小一號的哥兒們,則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感知。仍然無憂無慮地在狹窄的水域里游來游去,有一種盲目的愉快。有一個膘肥體壯的哥兒們,在那里哭鼻子。他倒懸著,是用腳趾頭揉的鼻子。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這個詞,我也是從哲學家那里學來的。后來,等這里的聲音不再那么嘈雜的時候,我趁機詢問這位哥兒們,你哭什么呢?既來之。則安之,別哭!他看了我半天,沒有說話,一直到他被帶上樓梯的時候,他才說,傻瓜,我沒有理由不哭啊,因為我就要死了。聽他這么一說,我頓時明白了許多。我知道大家為什么如此悲觀絕望了。臨上樓的時候,他又問我,你有父親嗎?我想了一會兒,沒能想起誰是父親,由于怕他不高興,我就說謊道,有啊。他是個哲學家。他一聽,就破啼為笑了。他說,在這么多的哥兒們里邊,你算是比較走運的。因為你有父親,剩下的這些可都是無父之人。說完,他就上樓了,從此之后,我再沒有見過他。那天,輪到我們上樓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不過我們走進的那個房間仍然是亮如白晝。兩名穿著斜條紋工作服的醫(yī)生耳語了幾句,就把我們的母親推進了一架復雜的機器的內(nèi)部,接著,一道刺眼的光亮穿破她的皮膚,照到了我和阿Y身上。我們幾乎要被光融化了,當時就感到眼睛已被那光灼傷。阿Y首先捂著眼尖叫起來。我也感到即將要昏厥過去。過了很久,我終于醒過神來,開始慢慢地舔著皮膚上的傷口。這期間,阿Y一直嚷著她看不見東西。我正要安慰她,突然聽到大人們在說話。
你確實是有喜了。而且已三個月了。
把它拿掉吧。
它們。有兩個,而不是一個。
那就把它們都除凈。
這當然不在話下,不過,那樣一來,可能會使你丟掉性命。這種手術(shù)你做得太頻繁了。你那里已經(jīng)快亂套了。如果再拿掉一次,局面可能會不可收拾。
這些孽種啊,真把我給害苦了。
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吃藥嘍。有一種新藥,剛上市,價格可能貴一點——
我吃藥。我吃藥。
她說她吃藥。她從醫(yī)生那里索要了一大堆藥片,據(jù)說那些藥片可以把我們弄死,然后我們就可以像蛔蟲那樣被屙出來。她當場就端著醫(yī)生的杯子,把藥片灌了下去。藥片是藍色的,跟哲學家服用的偉哥差不多?;丶业穆飞?,她買了一瓶礦泉水把藥片往里面灌。她還用咖啡灌,用葡萄酒灌,用白酒灌。有一天在酒吧里,她的腦袋伏在一個男人的大腿問。然后,她突然說,等一下,讓我吃片藥。他就用那個男人的精液把藥片灌了下去。那些淡藍色的藥片還真是有勁啊,有很多天,我和阿Y都被弄得上吐下瀉。她呢,每次上廁所,都隨手帶著一雙筷子、一只錘子,前者用來挑撥糞便的,為的是找出我們遺體;后者是用來敲打我們的,一旦發(fā)現(xiàn)我們活著出來了,就把我們敲死。
那些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有一天。我和阿Y被她帶到了一個人才交流市場。生活中短暫的快樂時光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事情是這樣的,正當我感到欲活不得,欲死不能的時候,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了一封短柬,邀請她去參加一個人才交流會。那封燙金封面的短柬從門縫里塞進來的時候,我就預感到生活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變化。一整天時間,她都在興奮中度過。她甚至裸著身子躺在床上,隔著肚皮把我們?nèi)鄟砣嗳ァ?/p>
有時候肚皮朝下,把腰弓起來,使我和阿Y能在憋屈的環(huán)境中較為舒適地平躺一會兒。這種待遇我們以前從未受過,我有理由感到驚喜。第二天她還起了個大早,還在房門前那條臭烘烘的河邊跑了一陣。來參加交流的人有幾千名,被分割在一個個大廳里,每個大廳里容納有百十來個人,實際的數(shù)字比這要大得多。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大都懷著胎兒。只有幾個端著盛有酒杯的瓷盤、穿行在人群中的禮儀小姐不在此列。不,其中有兩名也得算進來,別看她們才十七八歲。但也懷著我的哥兒們。
一位禮儀小姐挨個兒登記著客人的姓名和住址。她臉上帶著職業(yè)的微笑,在她的肚子里,我的同類正在捂著嘴哽咽。我發(fā)現(xiàn)他的長相與那位站在大廳中央和一群女人寒暄的老家伙有類似之處。這位禮儀小姐走到我們身邊,對她說,懷的是男是女?她回答說,有男有女。那小姐就說,這下你可要發(fā)財了。小姐又問我們身邊的一位婦女,你肚子里也是有男有女嗎?那個婦女說,還看不出呢。小姐就說,很好,夠你狠賺一筆的。過了一會兒,我們都被分門別類地關(guān)進了大廳四周的小小暗室里,在那里接受超聲波的檢驗。經(jīng)過一番折騰之后,我們再度被歸了檔,是按月份大小歸檔。說起來,月份問題似乎很抽象。我不妨這么說得了:大致有三個級別。沒長胎毛的、正長著胎毛或者胎毛還沒有退凈的、胎毛已經(jīng)退凈的。其中,胎毛已經(jīng)退光的被打發(fā)回家了。我和阿Y屬于中間的那個檔次,也就僥幸被留了下來。
接下來。我們又進行了體能測試。主持人要求我們伴著音樂跳舞,跳到跳不動為止。他指示兩名禮儀小姐搬來了一臺巨大的電唱機。它比任何人的體積都要大,像個龐大的怪物蹲在大廳的中央,逗引著一群男女在它身邊忙碌來忙碌去。他們摸摸這個按鍵。再摸摸那個指示燈,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主持人面黃肌瘦,像是營養(yǎng)不良,又像是縱欲過度。他聲嘶力竭地說,音樂是唯一與罪惡無關(guān)的藝術(shù),是一種無罪的感官享受。來,跳起來,跳起來,都他媽的跳起來啊。你。還有你!別裝得像個處女似的!跳啊!說你呢!不跳就滾出去!滾——對了,只有你跳起來了,小家伙們才會跳起來。只有小家伙們跳起來了,我們才能測試到他們的身體狀況。跳啊。跳啊。好。很好!
小朋友們都跳起來了,連阿Y也跳起來了。大家都跳得毫無章法,一些人把臍帶束在腰上,一些人唆著自己的腳趾在那里東搖西擺。究竟跳了多久,我不知道。最后大人們又成雙捉對地抱子起來。那個主持人高興得在大廳里直翻跟斗,并且不時地做出各種鬼臉。他還會哭呢。他哭起來的時候就像關(guān)在籠子里哽咽的白猿。他很激動。他就是翻著跟斗來到我們面前的。他撥開正和她跳舞的一個男人,對她說,這兩個小家伙我都要了。
真的?
我是個儒商,最講究誠信,還能騙你不成。
他們是不是很有天份?
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還是教育問題。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是根本。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總之,我會抽個有空兒的晚上去找你一次的,我決定把那兩個小家伙教育成有用之人。就這么定了吧。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從人才交流市場回來,她就像變了個人。她高興壞了,躺在床上興奮得難以入眠。后來,她干脆爬起床,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對自己撒起嬌來。她百般撫弄著自己的頸項、雙乳、小腹,沖著鏡子作出各種媚態(tài)。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見過她這副飄飄然的神態(tài),她總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樣,從來沒有開心過。那個哲學家沒死的時候,他們每次做愛,她都把雙手枕在腦后,嘴里嚼著泡泡糖,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她這么高興,是因為什么呢?我覺得她能如此,得歸功于我和阿Y在人才交流市場的表現(xiàn)啦。我們沒有給她丟丑,給她增光了。
馬戲團的那個人在一個深夜來到了這里。她為他打開門的時候,不由得一陣驚喜。他手里還拿著她在那天留下的地址,但奇怪的是,他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一直叫著另外一個名字。她小心翼翼地糾正了他一次,他還是沒有改過口。他說他已向馬戲團的團長鄭重地推薦了她,團長就派他來和她簽訂訂購合同。他說,為了這個名額,我和團長可真沒少磨牙。他大嘆苦經(jīng)。
我不單賣,你要買必須同時買兩個。領走了一個,剩下的這一個怎么辦?你就忍心把他們兄妹二人活活拆開嗎?
可團長只給我留了一個名額。哦,對了,你肚子里是雙胞胎。
是啊,你說過兩個都要的。
我說過這話嗎?
當然說過。你還說,你是儒商,最講究誠信。
我是儒商不假,可一
你就都要了吧,求你了,價格嘛,還可以再商量。
好吧,我臨時決定把別人擠掉,給你擠出一個名額。
接著,他出示了隨身帶來的幻燈片。我和阿Y都是第一次接觸到那個玩意兒,禁不住感到好奇?;脽羝从车氖邱R戲團里的真實生活,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老虎,真正的獅子。真正的象。它們雖然不是生活在草原和樹林里,但它們的身姿依然矯健。它們和人在一起嬉鬧、玩耍,情景動人。在某種意義上,它們就是我的夢幻。成天生活在這種情景里,那真是美妙無比。我立即就愛上了這個行當。我興奮地猜測我很可能會成為那種騎在虎背上周游四方的人,而阿Y將成為那個在老虎面前跳舞的姑娘。我一邊看,一邊給阿Y講解。而我們在觀賞幻燈片的時候,他們卻摟在了一起。我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干什么了?;脽羝€在放著。我看見了一些侏儒,一些長著三條腿的怪人,一些沒有眼睛和鼻子的小動物。這時候,我和阿Y已經(jīng)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了。他對她說,既然簽了合同,你就必須照著合同來。從今天起,你必須按時吃藥,用皮帶把肚子勒緊,使他們不能長成傻大個兒。我把你弄疼了嗎?
一想到我和Y曾經(jīng)歡欣鼓舞。我就感到這是個莫大的嘲諷。阿Y對眼下的處境似乎毫無察覺。她經(jīng)?;匚吨脽羝锏母鞣N動物,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花枝招展的舞女。當那個簽訂合同的女人著手把我們弄成侏儒的時候,阿Y覺得那是一種恩賜。當我聲嘶力竭地向她解釋他們其實是在玩弄我們的時候,阿Y卻拿腔拿調(diào)地說,誰知道是他們在玩弄我們呢,還是我們在玩弄他們。別啰嗦了,能活著就好。我想到了憐憫??墒俏覒z憫其實是多余的,就像腸道或鼻腔里突起的一塊息肉。
我跟阿Y商量,到時候我先出去。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無意之中得知,提前出去的人很可能死掉。哪怕只有一點可能性呢,也值得我去闖那么一下。我把阿Y擠到一邊,往陰門那邊拱,每拱一寸,都非常困難。她只要稍微動彈一下,我就會退到原位,就得重頭再來。有幾次,我似乎摸著門道了,可還是枉然。陰門離我仍是那么遙遠,它迫使我放棄這種策略。
我想到了絕食。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的基本食物就是藥品。馬戲團的那個人每次來看她,除了在她身上亂摸一通,就是檢查她是否吃藥了。那種藥片發(fā)著藍光,它能使我們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變異,使我們多長出一條腿?;蛘叨嚅L出一條胳膊,或者多長出一只雞雞。我要是多長出一只雞雞倒沒什么,反正已經(jīng)有了一個。再多一個也沒什么??墒侨绻再長出
一只雞雞,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也不知道該把她當成妹妹呢還是該把她當成弟弟。
我宣布絕食的時候,阿Y有點樂不可支,因為這意味著她擁有了更多的食品。這個貪嘴的、愛吃零食的姑娘只為自己的口福操心。她吃上癮了。絕食進行到第三天,我?guī)缀跻柝蔬^去。這期間,經(jīng)常有醫(yī)生來給她摸脈,量體溫,打針。他們談論的話題都與我有關(guān),看來,他們還沒有遇到這種情況,沒有料到我會來這一手。我雖然已經(jīng)神智不清,但仍能覺察到他們的無奈。我為此而感到高興。后來,我就昏死過去了。在我昏死過去的那個瞬間,我覺得我是幸福的。
情況是突然變糟的。一天早上,我突然醒了過來。我很快就意識到我沒有死成。許多天來的努力,全都白費了。我很想問一下阿Y,我是怎么醒來的?是誰撬開了我的嘴巴?但我什么也問不出來了。阿Y的變化是令人吃驚的。她已經(jīng)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瞎子和聾子,心臟間或跳那么一下,大部分時間根本就不跳。這些毛病在多天之前就露出了端倪,但發(fā)展如此之快是始料不及的。坦率地說,我非常羨慕她?,F(xiàn)在看來,她在我昏死期間吃藥吃得太多了,把我應得的那一份食物也獨吞了。她都吃成胖妞了。
可是,阿Y第二天早上就死了。她想活著出去,卻死了。我想死,卻不得不活著出去。我們都打錯了算盤。唉,如果我不絕食的話,她不會死掉。如果我把她的那一份食物也搶走的話,那么死去的很可能就是我了。阿Y死后。通過對我們的排泄物的分析,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對我們的基本食物早就作了調(diào)整,他們又增添了一種新的藥物。我不知道這種藥物的形狀,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從醫(yī)生的閑談中,我得知它來自于一個古老的藥品家族,是用中草藥制成的。當它彌散在我們四周的時候,人的胃口會變得出奇地好,它能使你緊閉的嘴巴慢慢張開,使你的舌頭變得貪婪。這種藥品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一種虛幻之物,然而,它作用于人體時,又是那么具體,使你的一切努力都白搭了。
我守著阿Y的尸體,在這里又呆了一天。眼下,她無法再沖我發(fā)小姐脾氣了。我的膝蓋也沒人來踢了。我感到了莫名的失望。阿Y呢,她也失望嗎?我覺得阿Y不應該失望了,有人替你守靈,你還有什么好失望呢?這樣一想,我似乎也沒有理由過多地失望,因為我不在乎有沒有人替我守靈。有也罷,沒有也罷。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但是,一想到自己連失望的情緒也沒有了。我不由得感到了可怕。
這天早上,醫(yī)生給她兩次催產(chǎn)針。每打一次,我都像是金丹爐里的那個倒霉的孫行者,急著要出去。她叉著腿躺在那張搖椅上,促使我不停地下滑,稍不留神就會掉下去。我先把阿Y送了出去,然后我橫著身子堵在門口,使他們只好在那里白等。我雖然難以忍受催產(chǎn)針的藥效,但我想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多少領教一下我的厲害。我還有別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