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勁松　不服從的公民

蒯樂昊

“當你去推動政府的時候,你首先要讓政府覺得這個力量它是能承受的,是安全的,目的是要把它往前推動。在這種狀態(tài)下政府是安全的,你也是安全的,跑道以外的人也看到了郝勁松是安全的”

“郝律師,你這一走,我們心里不踏實,空落落的?！?0歲的孫中記期期艾艾地說,他望著飯桌對面的郝勁松,希望能在郝的臉上讀到一些積極的信息與承諾。孫家兄弟堅持稱郝勁松為“郝律師”,雖然郝勁松一直提醒他們,自己并非律師,因為自己連律師資格證都沒有,“我只是一個揮舞著法律斧頭的公民?！?/p>

幾盆紅燒魚塊端上來了,原本愛說愛笑的弟弟孫中界在斷指以后“完全變了一個人”,兄弟倆無聲地吃完,然后各自低頭,用手指反復捻搓桌子邊緣脆弱的一次性塑料臺布。

10月30日晚,郝勁松乘火車離開了上海,截至這一天,孫中界被浦東執(zhí)法大隊扣押的金杯車仍未發(fā)還。郝勁松和孫家兄弟在各路記者的陪同下數(shù)次前往討車,但都吃了閉門羹。孫中界斷指事件在上海政府公開承認非法取證后,似乎再次陷入僵局。

郝勁松答應孫家兄弟,在回北京短暫地處理掉一些事務以后,他會馬上再次回到上海,陪他們打完這場硬仗。

孫中記在上海某機械廠擔任車隊調(diào)度,他開著一輛借來的微型面包車把郝勁松送到火車站,秋風漸起,路邊的橘子攤開始減價了,3元一斤,他挑品相最漂亮的,買了滿滿兩大包,郝勁松不收分文代理費,他能為“郝律師”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孫是在電視里認識郝勁松的,節(jié)目里,郝勁松正在替上海另一樁“釣魚案”的當事人張暉仗義執(zhí)言,“我想,能救我弟弟的,就是這個人?！?/p>

寫得最好的一篇作文

郝勁松,山西忻州人,青年法律學者,“復式訴訟”理論的提出與倡導者,主張動用密集火力轟擊社會不合理現(xiàn)象,并延伸掃射。他因專門打“公益訴訟”而聞名,先后7次提出公益性質(zhì)的訴訟,把北京地鐵總公司、國家稅務總局、鐵道部、國家發(fā)改委等諸多國家部委和壟斷企業(yè)告上法庭。他終結了中國火車不開發(fā)票的歷史,并促成鐵道部宣布停止春運漲價。

2005年,郝勁松因火車銷售貨品不開發(fā)票,在4個月內(nèi)連續(xù)3次把“鐵老大”告上法庭,并最終由北京鐵路法院判決郝勁松勝訴,迫使鐵道部向全國各鐵路局發(fā)出《關于在鐵路站車向旅客供餐及銷售商品必須開具發(fā)票的通知》,結束了中國火車不開發(fā)票的歷史。郝也因打破霸王條款被提名為2005中國法制新聞人物,2005年度十大法制人物,兩起案件分別入選2005中國十大案件,2005中國十大影響性訴訟。

郝勁松說他受兩個人的影響,一是魯迅,一是崔健?！棒斞赶壬摹惰F屋中的吶喊》,說大家都在密閉的鐵屋里睡覺,有個人叫喊著把大家吵醒了,被吵醒的人出不去時,就開始埋怨這個人為什么要把大家吵醒。我們不僅要把大家吵醒,還必須在屋里開一個口子,讓光線進來……”

2006年,郝勁松向北京市一中院起訴鐵道部2006年春運漲價不開聽證會程序違法,北京市一中院書面裁定不予立案,郝勁松隨即向北京市高級法院提起上訴,同年12月,法院宣判郝勁松敗訴。

“早在2001年,河北律師喬占祥就曾經(jīng)起訴過春運漲價,法院當時就判他敗訴,如果幾年后法院再判我郝勁松勝訴的話,那法院的判決結果就互相頂牛啦!”

“我可以被打敗,但不可以被收買,這樣對手才會尊重你,因為你畢竟和他拼過。我們敗,是因為實力太過懸殊,鐵路春運不漲價那個案子,我本來就是抱著敗的念頭,但我必須對制度進行沖擊?！?/p>

郝勁松的斗爭性很強,“我屬于攻擊型,阻力越大攻擊的欲望越強。鐵路就是我們當時和幾個律師朋友開會時決心要拿下的堡壘。”接到敗訴宣判的時候,那年的春運已經(jīng)開始,2007年1月7日,郝勁松發(fā)表了一封頗有影響力的《致鐵道部部長劉志軍的公開信》,他在信里說,春節(jié)是中國人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如果在這時漲價,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趁火打劫。

“那封公開信是我寫過的作文里寫得最好的,我都被我自己感動了?！薄豆_信》在網(wǎng)絡上被迅速轉載,學生時代的郝勁松常因老師宣讀自己的作文而興奮,這一次,他感受了更巨大的、被閱讀的快感。

“數(shù)據(jù)表明,漲價后客運人數(shù)仍然連年上升,根本沒有起到所謂的分流作用,如果說票價上漲阻擋了一部分人回家的腳步,它阻擋的是那些長年在外受苦受累受盡屈辱的民工兄弟姐妹們,它阻擋的是那些在大學里艱難度日的農(nóng)家學子……”他在公開信里這樣寫道。

事情就在這里發(fā)生了戲劇性變化:2007年1月9日,鐵道部官員向《京華時報》表示:鐵道部不會因郝勁松寫信而改變原先的漲價計劃。但第二天上午11點,鐵道部發(fā)言人突然宣布:實行了14年的春運火車票漲價制度廢除,今后不再漲價。

公廁發(fā)票案成為民告官的磨刀石

2004年,郝勁松因地鐵不提供公共廁所的發(fā)票,將北京市地鐵總公司告上法院,這是他的第一次司法維權嘗試。他一共上了兩趟廁所,理應要到兩張5毛錢的如廁發(fā)票,為了這兩張發(fā)票,他和另一位律師朋友兩次與地鐵公司交涉,其過程仿佛一場黑色幽默。

“五道口地鐵公司說:我們這里確實沒有發(fā)票,要不您去總公司吧。態(tài)度還挺好,他們頭一次遇到上廁所還要發(fā)票的,而且這個人不但親自來,還留了電話,似乎很較真,不像尋開心。”

北京地鐵總公司的團委領導出面接待了這兩位衣冠楚楚、一本正經(jīng)來要公廁發(fā)票的先生:

“郝先生,我們確實沒有公廁發(fā)票,要有的話,像您這么大老遠的跑了兩趟,我們早給您了?！?/p>

“那我就起訴你們!”郝勁松嚴肅地說。

“可以,我們這里還給二位準備了兩份小小的禮物?！?/p>

打開一看,兩尊玲瓏剔透的水晶地鐵模型,是地鐵線開通紀念品,還有珍藏版的地鐵紀念票。同去的律師朋友情不自禁地喜笑顏開,拿在手里把玩起來,“像個孩子看到玩具一樣”,郝勁松很不滿意,他當場熊朋友:“笑什么?你這是笑場!”

地鐵公司的人聞言也一起笑將起來,還是那位團委干部,笑著對郝勁松說,“沒關系,郝先生,這禮物您收了以后,該告的,您還接著告?！?/p>

“我一聽這話,‘那我就笑納了!”

一個星期以后,郝勁松將北京地鐵總公司告上了法庭。

最后的宣判同樣是一場黑色幽默。西城區(qū)法院審判此案的法官,恰好是郝勁松在中國政法大學的師姐。“當時北京最小的發(fā)票面額是一塊錢,綠色的,沒5毛的。因為上廁所的費用是5毛,法院做了工作,讓地鐵申請稅務發(fā)票,結果稅務發(fā)票也沒有5毛的,所以專門印了一批,并在地鐵這個站點的廁所配備了,然后法院通知我開庭?！?/p>

開庭那天,被告北京市鐵路公司代表就隨身攜帶著發(fā)票。法院當庭審判:郝勁松勝訴,判決被告當庭交付原告兩張5毛的如廁發(fā)票。

“他鄭重其事地拿出發(fā)票,我也鄭重其事地接過。當時記者都覺得這人好玩,發(fā)票官司沒打過,還是上廁所要發(fā)票!一度覺得我很娛樂?！?/p>

郝勁松并不覺得為兩張公廁發(fā)票訴諸公堂無聊,這恰恰是他精心策劃的一次測試,“我想評估政府對同類案件的反應。地鐵帶有公用服務事業(yè)的色彩,它跟政府有關,但性質(zhì)又是企業(yè)。所以地鐵發(fā)票案勝訴以后,我們很快就把公益訴訟官司打到了鐵路局,打到了鐵道部,這就成了公民為了維權狀告政府的重要嘗試。”

聽證會是一尊黑色的花瓶

“中國所遇到的轉型期問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也遇到過,他們的法律人士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歷史都有其相似的規(guī)律。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配合政府,讓它更規(guī)范一點,民主政治建設的步子更大一點。它是需要公民推動的,你要不推動它,它很難自我改革。”

在郝勁松的法律實踐中,他的對手也在層層升級。

2008年,國家發(fā)改委和信息產(chǎn)業(yè)部聯(lián)合舉行手機漫游費降價聽證會,得到消息后,郝勁松報名申請成為消費者代表或旁聽聽證會,發(fā)改委給他發(fā)來一封書面回復:聽證會代表已委托消協(xié)產(chǎn)生,因會場容量條件限制不設旁聽。

郝勁松得知聽證會將在河南大廈舉行,就提前入住該酒店,以租賃為由,了解到聽證會的會場可以容納300人,“1月22號開聽證會,我于1月21號起訴,要求撤消國家發(fā)改委拒絕我旁聽的行政行為。”

法院裁定:不予立案。

聽證會當日,郝勁松與大群等待著報道聽證會結果的新聞媒體守候在河南大廈的會場之外,郝勁松做了一個行為藝術,他放一個黑色花瓶,里面插幾朵花,旁邊的牌子上寫道:“聽證會”。我的意思是:“黑箱操作,聽證會等于花瓶擺設!”

下午4點,聽證會結束,郝勁松以及助手扛著攝像機,跟記者一起進去了,“現(xiàn)場可以提5個問題,我每次都舉手,主辦方假裝看不見?！?主持發(fā)布會的是發(fā)改委兩位司長及信息產(chǎn)業(yè)部的一位司長,其中一位司長正要宣布發(fā)布會結束時,郝勁松跳上前排椅子,高舉發(fā)改委拒絕他聽證的回信,大聲說道:“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郝勁松,我想提最后一個問題!”

長槍短炮紛紛向郝勁松聚焦,攝像機的鏡頭全部轉了過來。這時候,主辦方已經(jīng)沒法不讓他發(fā)問了。他馬上抓住這個機會繼續(xù)陳述:“你們用現(xiàn)場會場條件限制的理由拒絕我參加聽證,今天的會場可以容納300人,而你們開會只有50多人,你們是在撒謊嘛,我需要一個解釋!”

司長們一邊呼吁記者不要拍攝,一邊說,“發(fā)布會是針對記者的,你不是記者,怎么能進來?”

“我是公民,也是記者,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我發(fā)布消息的平臺!請給我一個解釋!”

這一段視頻,被冠以“郝勁松大鬧聽證會場”的標題,在土豆網(wǎng)上廣為流傳。雖然事情在當時不了了之,但2008年10月,國家發(fā)改委修改了《政府價格決策聽證辦法》。

辦法提供了消費者代表參加聽證會的比例,同時規(guī)定:公開舉行的聽證會要設旁聽席,公民可以旁聽。公開舉行的聽證會設記者席。聽證會舉行前30日必須向社會公布并選拔代表和旁聽人員。15日前,應當通過政府網(wǎng)站、新聞媒體向社會公告聽證會舉行的時間、地點、方案要點以及聽證會參加人和聽證人名單。

“在中國,很多結果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比方說,鐵道部原先有個《鐵路客運運價規(guī)則》,規(guī)定退票要收20%的手續(xù)費,每10元收2元手續(xù)費,不足10元的部分按10元計算。這不合理,我們就提出違憲審查,在人大期間提交,人大沒有回應,但是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新華社突然發(fā)了個很小的消息:‘沿用了多少年的鐵路客運運價規(guī)則,第一條進行了修改,不再是不足10元按10元計算了。改變有時候不是立竿見影,像春運不漲價、華南虎等事件,我們的努力延續(xù)了很長的時間,最后他們都改變了?！?/p>

滑稽華南虎的浮世繪

今天重讀郝勁松因華南虎事件而寫的訴狀,依然能讓人聯(lián)想起馬克?吐溫式的幽默小說。

“——華南虎是大型貓科動物,聽覺與嗅覺非常靈敏,活的華南虎在幾百米外就可以感知到大型動物的存在,而被告向媒體敘述他藏在距離華南虎20米距離處連續(xù)拍照20多分鐘,共拍攝70多張照片,且照片中老虎一直保持著放松的臥姿……既沒有逃跑也沒有發(fā)起攻擊,不符合常理,被告顯然是在撒謊,結論是:被告所拍攝的并非活體老虎,而是紙老虎。

“——從照片上看,老虎頭頂有片葉子幾乎遮住整個老虎的腦袋,據(jù)常識,成年老虎的腦袋直徑有洗臉盆大小,據(jù)此推斷,葉子的直徑也應該有洗臉盆大小,事實上拍攝地根本沒任何植物的葉子如此巨大……結論是:被告所拍攝的并非活體老虎,而是紙老虎。

“——被告通過媒體向社會公布虛假照片,欺騙全世界人民,也包括欺騙了原告。原告是一名動物愛好者,從小喜歡各種動物,尤其喜歡華南虎,而被告一開始公布照片的行為讓原告信以為真,欣喜若狂,但在隨后的調(diào)查了解中得到是虛假照片假老虎的結論后,原告有一種被人欺騙,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覺,原告異常沮喪,異常憤怒!被告侵犯了原告獲得真實信息的權利,并使原告作為動物愛好者的精神受到極大傷害,致使原告現(xiàn)在夜不能寐,一閉眼就看到華南虎的影子。”

作為原告,郝勁松向被告周正龍要求索賠:人民幣1元。郝勁松說,回想起“打虎”過程,他依然覺得好玩,這是一場極富荒誕色彩的鬧劇,它以玩笑的方式開場,漸漸地,人們發(fā)現(xiàn)笑不出來了,曠日持久的荒誕恰恰暴露了現(xiàn)實的荒唐與不合理。

打這場戰(zhàn)役依然是需要技巧和章法的?！皩Ψ降牟呗跃褪峭?不吭聲。我們做好了6套應對方案。有段時間禁止報道,我們也就停下了,這個時候你強行報道也沒用。但在對手麻痹的時候,我們突然做一個法律行為,利用5月1日信息公開條例首次實施,馬上申請公開華南虎照片信息,把整樁事件再度拖回公眾的視野。否則中國每天發(fā)生那么多事情,媒體也是很功利的,就會轉移到其他方向了?！?/p>

周正龍受審當日,郝勁松無法進法院旁聽,他打了一把巨大的黑傘站在法庭之外,傘的正前方寫著“周正龍就是替罪羊”。很多媒體刊登的照片上都出現(xiàn)了這個打黑傘的人,他身后站著森嚴的警察。

“維持秩序的警察站在我身后,但他們看不到我傘前方的字,所以也并未過來制止。人們記不得冗長的法律程序,但是他們會記得那把富有視覺沖擊力的黑傘?！?/p>

我不當大哥好多年

郝勁松從小就是孩子里的小頭頭,麾下有一票同住一條胡同里的小屁孩,正是渴慕硬漢的年紀,他領著他們從高臺往下跳,因為這是“鍛煉膽量的一種方式”。

“為了維持我的威信,我小小年紀就抽巴山雪茄和鴕鳥雪茄,5毛錢一根,小朋友買來給我。因為我從電視上看到,老大都得抽雪茄。抽的時候其實十分難受,舌頭發(fā)麻,為了老大的形象我只好忍著?！?/p>

現(xiàn)在他們都已經(jīng)長大,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對力量的認同并非嘴里叼著的雪茄,而接受了民主價值觀的郝勁松再也不想成為什么領頭大哥,他更希望成為一個啟蒙者,因為領袖常常意味著霸權,“所以我現(xiàn)在不抽雪茄,連香煙也不抽了?！?/p>

從小,郝勁松就是著名的“刺頭”,“我不喜歡服從管教,總要挑戰(zhàn)一切權威?！痹趯W校,他挑戰(zhàn)宿舍制度、熄燈制度、晚自習制度……在叛逆的學生期以后,他在山西一家工商銀行任職,照例成為單位中的搗亂者和不合作分子。

他負責會計事務監(jiān)督,在職工代表大會上會就發(fā)票報銷問題向行長質(zhì)詢,“有一張住宿發(fā)票是8000元,什么人住宿啊?是開會嗎?按縣城最好的標間一天20塊錢算,夠400個人開一天會。但咱們銀行沒開過會,這怎么回事?”

他同時自學法律,參加自學考試,4年中先后拿到?？坪捅究莆膽{。在山西的小縣城,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受限,工作8年后,他向銀行提出辭職,揣著5萬多元的買斷工齡費,一個人來到北京。

2003年,他在北大蹭了整整一年的課,按著借來的課程表去聽課,賀衛(wèi)方的課聽得最多,還有陳興良的刑法、王磊的憲法、王錫鋅的行政法……他每天早上坐公交車去北大,一待就是一天?！澳且荒晡矣X得思想每天都有改變,像一棵樹那樣拼命地吸取養(yǎng)料?！?/p>

在中國政法大學攻讀研究生期間,他專門用一個學期學習刑事偵查,“因為我覺得有一天我會需要它?！?/p>

刑偵中的反偵察行為激發(fā)起他強烈的斗智樂趣,“比如怎么擺脫跟蹤。有人跟蹤你,你步行他步行,你坐公交他也做公交,你開車他也開車……那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上地鐵,在關門的一瞬間迅速下車,如果這時也有人跟著你下來,你就是被跟蹤了。此外還有許多方法,這些刑偵手段雖然我現(xiàn)在還沒用上,但我制定整體思路的時候會有策略地行使它?！?/p>

研究生期間,郝勁松從事了另一項饒有趣味的實踐,2006年,他在30多位師生的推薦下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競選海淀區(qū)人大代表,這場合理合法的參選遇到了許多古怪的阻力,但他的競選小組還是排除壓力在選區(qū)散發(fā)了2600份競選宣言:《選一個揮舞法律斧頭的人當代表》,并在最后的投票中獲得了406張選票。

他當然沒當選,但投票那天,一位老太太捏著他發(fā)的參選傳單,說要專門來給這孩子投一票,只因為他是一個愿意挨家挨戶主動讓老百姓知道自己是誰的候選人。這給郝勁松留下了深刻印象。

男人的基本維度

在不用跟任何人較勁的日子里,郝勁松算得上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身上那件粉紅色帶梅花暗紋的襯衫隱隱折射出這個男人的性格與審美。逛街是他的悠閑解壓方式,他流連于大型的Shopping Mall,看一切好玩的東西,逛累了就坐下來,吃。朋友都知道他是個美食家,有一餐晚飯換著場子連吃3頓的紀錄,這愛好一度讓他體重激增,并失去了自己的下巴。

做律師的朋友們批評他:“像你這樣從事公益法律事業(yè)的人,怎么可以肥頭大耳?這樣你看上去跟你所反對的人還有什么區(qū)別?!”

他于是很聽勸,馬上開始減肥,少吃,多動。強烈的危機感把他從早晨的被窩里揪出來,投入北京初秋清冷的薄霧,跑步。

37歲的郝勁松,凡事都要問個“Why”,以及“Why not”,有著普及到一切領域的平權意識。從北京來到上海,他發(fā)現(xiàn)上海街頭的時髦姑娘流行不穿襪子,赤足穿高跟鞋,“她們能不穿,我為什么不能?那我也不穿!”他馬上很涼快地脫掉自己的襪子,黑色正裝皮鞋里赫然露出一雙干巴巴的大光腳。

“為什么女人穿皮鞋可以不穿襪子?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穿?”他理直氣壯地反駁我的質(zhì)疑。

“那女人還可以穿長筒絲襪,你能穿長筒絲襪嗎?”

當他發(fā)現(xiàn)襪子問題并不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時,第二天就把襪子穿上了。

帶孫家兄弟去餐廳吃飯,因為希望有個私密的環(huán)境談案情,郝勁松要求包間,被服務員告知:我們只有8個人的大包間,沒有三四個人的小包間。

服務員態(tài)度很堅決,但郝勁松態(tài)度更堅決。一分鐘后,包間有了。

這一點讓孫中記很欣喜,他發(fā)現(xiàn):當權利被剝奪的時候,只要再堅持爭取一下,包間就會有了,公道也許也就有了。

在北京,郝勁松另有一記要包間的殺手锏,就是不管人數(shù)多么少,先坐進去吃起來再說,買單時,點菜的費用自然不足包間的最低消費額,他很溫和地告訴服務員:我可以按最低消費付錢,沒問題,但請你開兩張發(fā)票,一張是我們吃了多少飯錢,其余部分請開具另一張發(fā)票,名目寫“包間最低消費款”。

沒有人敢公然開出“包間最低消費”的發(fā)票,所以包間最低消費對郝勁松來說永遠不存在。

表現(xiàn)欲也是從小就流露出來,山西常有走街串巷賣藝的耍蛇人,鑼鼓點子一敲就圍攏一票看客,耍蛇人高舉手里的花蛇,問哪位觀眾愿意上臺配合,約莫10歲的郝勁松馬上舉手,“我!我!”

小男孩看著耍蛇人把那條滑溜溜的動物塞進自己的小背心,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肚皮,以示“不怕”。鄰居回去告訴郝勁松的母親:“你家這個男伢,膽大!”

作為軍人的后代、狂熱的軍事愛好者,他始終在乎“勇氣”這一性格維度,但凡他起訴的案件,他就要堅持到底,寧可落敗,也不肯半途撤訴,生怕別人說他孬種。“每個人都會有恐懼,但是我不能露怯。在老百姓心中,我們告過那么多國家部委,林業(yè)局、鐵道部、國家發(fā)改委,我們是安全的。而且我們改變了一些現(xiàn)狀,我們不能怕?！?/p>

“民主就是一條跑道,我們暫時無法確定這個跑道有多長,我們把它初步假設為一個5000米的跑道,要用20年或者15年的時間實現(xiàn)。政府也在這個跑道上,你不可能拋開政府就能進入現(xiàn)代社會,當你去推動政府的時候,你首先要讓政府覺得這個力量它是能承受的,是安全的,目的是要把它往前推動。在這種狀態(tài)下政府是安全的,你也是安全的,跑道以外的人也看到了郝勁松是安全的,那就會有更多的人走上這條跑道。人多了,民主的進程就會縮短?！彼f。

在若干次或挑戰(zhàn)強權、或承擔風險的維權案例里,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在心理上有所動搖,他就會盯著鏡子,對自己說:

“勁松,你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