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大學學報》創(chuàng)刊８０周年有感

《武漢大學學報》創(chuàng)刊很快就要滿80周年了。其間，既有“百花齊放”的日子，也有“萬馬齊喑”的局面。當我們準備慶祝她的80歲生日時，我想我們既要為其成就而甚感欣慰，也要對其歷史教訓反躬自問。我們希望看到的是，在經(jīng)歷了80年風雨之后，《武漢大學學報》能夠成為活躍于世界學術(shù)前沿的頂尖學術(shù)刊物之一。

一個學報能否辦好，涉及很多問題，但說到底還是要看有沒有一流的文稿。因此，我們在稿源上要有“海納百川”的氣度，廣集天下英才之佳作而用之。不過，學報畢竟是學報，它反映的主要還是一個學校的學術(shù)水平，所以，要辦好《武漢大學學報》，首先是武漢大學所有學人的共同責任。學報需要大家寫出高水平的學術(shù)論文來，而學術(shù)水平的高低，在于質(zhì)，不在于量。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論李太白的詞時寫道：“‘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獨有千古?！痹趯W風日益浮燥的今天，我們能不能不為那些使人聯(lián)想到過去的政治運動和計劃經(jīng)濟的學術(shù)指標所困、扎扎實實地寫出為數(shù)也許不多、但確有真知灼見的東西來呢?我們能不能使我們的作品不說是獨有千古，但至少可以獨有10年、50年甚至100年呢?如果我們真的能這樣做，并且確實做到了的話，那《武漢大學學報》是不愁不成為學冠華夏的一流學報的。

當然，學者的努力還需要那些主管高等院校工作的人士的支持，需要他們轉(zhuǎn)變思想，從高等院校排行榜的死的數(shù)字中走出來，深入到大學教育與科學研究的活生生的實踐中去。那他們自然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的學者們需要的是少一點指標，多一點支持；少一點行政管理，多一點學術(shù)自由；少一點金錢的刺激，多一點道德理想的空間。真正的道德理想不是大話、套話和空話，而是對“真、善、美”以及民主、自由、平等這些人盡皆知的普世價值的執(zhí)著的信念和不懈的追求。沒有這種道德理想，也就不會有真正偉大的學者和真正偉大的文章。

辦好學報不僅要依靠學校全體學人的努力和主管教育機構(gòu)者的睿智，而且要仰賴學報編輯人員的眼光。這不是一般的眼光，而是能擺脫世俗之見束縛的伯樂的眼光。名家的文章不一定篇篇都好，初生牛犢的見地也有可能一鳴驚人。從權(quán)威者的著述中剔除那些應景之作，從青年學子的稿件中發(fā)現(xiàn)曠世之才，這都是需要編輯人員的慧眼和勇氣的。匯集名人佳作對于《武漢大學學報》來說，也許不是什么難事，但選用名不見經(jīng)傳者的投稿而開一派學說風氣之先的事情，則不那么容易發(fā)生，也不那么簡單。我們的編輯如果把這兩方面都做好了，那《武漢大學學報》的質(zhì)量就可想而知了。

和過去的80年相比，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我希望《武漢大學學報》越辦越好，我也相信《武漢大學學報》能越辦越好。

后記

泰斗耀字，大雅扶輪。中國共產(chǎn)黨優(yōu)秀黨員、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六屆和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第七屆中央委員會顧問、中國當代著名法學家、杰出教育家、社會活動家、中國國際法學一代宗師、中國環(huán)境法學開拓者和奠基人、珞珈山上的“鎮(zhèn)山之石”、武漢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韓德培先生是我最為尊敬的師長，也是我的“忘年”摯友。他1934年畢業(yè)于中央大學法律系，獲法學學士學位，畢業(yè)后留校做過幾年教學與學報編輯工作。1939年考取中英庚款出國研究生，在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研究國際私法。1942年轉(zhuǎn)入美國哈佛大學法學院，繼續(xù)研究國際公法、國際私法及法理學。1945年，應著名國際法學家周鯁生校長之聘回國，任武漢大學法學教授64年。2009年5月29日21時，韓德培先生在武漢與世長辭，享年99歲。

噩耗傳來，我簡直不能接受這冷酷的事實，立即驅(qū)車趕到醫(yī)院，快步來到他的病床前，打開蒙在身上的白布，看到他老人家安詳?shù)拿嫒?，悲痛的眼淚奪眶而出。韓老師，你為什么走得那么急，您的學生還想開車帶著您走走東湖、看看武漢繁華的夜景；韓老師，您為什么不多留些歲月，您“無話不談”的忘年摯友還想向您討教，共同為建設(shè)法治國家出謀劃策、為繁榮我國的人文社會科學再做努力呀!

我與韓德培先生是在一個特殊的時期、特定的環(huán)境中相識的。1972年10月，那是在我進入武漢大學讀書學習的第一年秋天，我剛過18歲，一天下午，我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區(qū)(現(xiàn)在稱“櫻園”)學生宿舍下面的斜坡子上，拿著油印的英語精讀課本讀英語，遠遠地看到一個壯年男子放著兩頭牛。出于一種“與工農(nóng)相結(jié)合”的政治熱情，我便與這位“似是又非是農(nóng)民”的“放牛郎”韓德培聊得很投機，開始時用漢語交談，后來用英語對話，我從他那里學到了很多課堂上很難學到的知識。時年他已61歲，是一位曾在1957年“反右”時被戴上“帽子”、1960年被摘掉“帽子”、“文革”之時又被戴上“帽子”的所謂“右派分子”(注：直到1978年秋天他才得到徹底平反)。許多年過去了，每每提到這次初遇，韓老師總是笑得很開心，他多坎對我說，這次談話是他蒙冤時期最高興、最難以忘懷的一件事。

從1995年起，學生們自發(fā)地為韓德培先生祝賀生日，爭著為他老人家舉辦生日宴會，就好像爭辦奧運會似的，我每年都帶家人參加韓老的生日宴會，自然也在爭辦之列，然而我被排在后面——舉辦韓老的101歲華誕宴會。

2009年1月31日，由武漢大學法學院院長肖永平教授主持，為韓德培先生舉辦白壽即99華誕宴會，地點安排在武昌湘鄂情酒店。宴會上，我給韓老敬酒時說：我被選定為您的101歲生日祝壽，我衷心地祝福您健康長壽，向120歲進軍!”韓老甚是高興，說：“好!我等著您為我祝壽，向120歲進軍，我會努力的!”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我向他約稿，說：“到明年1月，《武漢大學學報》就要創(chuàng)刊80周年了，在這之前要造些輿論。您是學報的老編委，請您在方便的時候賜稿給我，為今后辦好學報提點希望?！彼淇斓亟邮芰恕?/p>

但此后不久，韓德培先生因感冒住進了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我多次到醫(yī)院去看望他。3月27日一大早，我開車到醫(yī)院去看他，他的長子韓鐵大哥就在病室里，是專程從美國回來照顧他的。我一走進病室，韓鐵大哥就對韓老說：“爸爸，車英老師看你來了?！表n老睜開眼睛，拉著我的手說：“車英同志，我好想你呀!你給我的任務(wù)我得完成啊……。我口述，叫韓鐵執(zhí)筆，你再潤色吧!”我趕緊說：“不忙，不忙!等您老出了院再寫也不遲!”4月23日，我再去看望韓老，此時的韓老已經(jīng)說話困難，但他老人家拉著我的手，看看我，又看看韓鐵……。韓鐵湊到韓老的耳邊，對他說：“爸爸，我已經(jīng)根據(jù)您的口述寫了個初稿，過幾天我就可以交給車英老師了!”韓老寬心地點了點頭。5月12日，我去看望韓老，韓鐵大哥把寫好的文稿《<武漢大學學報>創(chuàng)刊80周年有感》交給我。我拿過來，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眼淚：多么執(zhí)著的老人呵!這是韓德培教授在生命的最后時日給《武漢大學學報》的賜稿，這是他老人家一生中所寫的最后一篇文章!著作等身、宏論蓋世的韓德培教授以《<武漢大學學報>創(chuàng)刊80周年有感》為自己的學術(shù)文論畫上了一個大大的感嘆號!

韓德培先生的《<武漢大學學報>創(chuàng)刊80周年有感》，既是對《武漢大學學報》未來工作的希望與鞭策，又是對忘年小友的深情囑托。尊敬的韓老，您放心吧!《武漢大學學報》決不辜負您的期望!車英決不辜負您的厚望與重托!(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