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兩個不同的賀老六？

顧銀喬

我們在教授魯迅先生的小說《祝福》時,常常會找來越劇《祥林嫂》的視頻資料,在課前放給學生看一遍,使他們產(chǎn)生一點感性的認識,也給他們留下一個初步的印象。其實,這樣做既有利也有弊。因為小說《祝?！泛透木幍膽騽　断榱稚吩诠适虑楣?jié)和主題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雖然可以讓學生在課前就有機會了解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但卻導致戲劇的情節(jié)先入為主代替了小說的情節(jié),使二者混為一談。下文就以賀老六這個人物為例來進行對比,分析一下二者的不同之處。

小說中的賀老六是個虛寫的人物,一直沒有正式出場,形象也很模糊,作者甚至連他的身世、年齡、職業(yè)都沒有交代。他的情況是由衛(wèi)老婆子和四嬸閑聊時帶出來的,在小說里只有幾十個字,占的分量很小。他是農(nóng)民還是獵戶?沒有說;他是不是窮人?也沒有說;他是不是30多歲?也沒有說;“八十千”錢(合80大洋)是不是借來的?也沒有說。然而,我們從小說的字里行間卻可以看出:他有自己的住房,也有山地(可以打柴、摘茶)、桑地(可以養(yǎng)蠶),由此看來,賀老六還真不是個窮光蛋。他家至少也是個自給自足的中等人家,要是放在解放初期的土改運動中,評他個中農(nóng)甚至富裕中農(nóng)也是完全可能的。

而戲劇《祥林嫂》為了迎合觀眾的需要和口味,編導們對賀老六這個人物進行了很大的再創(chuàng)造,說他是個山里佬,窮獵戶,30多歲了,因家貧娶不起老婆等。又讓他從幕后走上臺前,還給他設計了重要的唱腔“我老六年紀活了三十多”,增加了不少戲文,使他成了戲里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根據(jù)賀老六的唱詞,我們還可以了解到,他為了娶老婆,半輩子“翻山越嶺起五更,風餐露宿落半夜,日曬雨打山間守,冰天雪地把獵圍”,“八十千(財禮)我半是積蓄半是借,拼拼湊湊湊攏來”,“謝媒的錢還不算數(shù)”,這辦喜事的錢也還沒算在內(nèi)呢,看樣子是債臺高筑,婚后日子也難過啊?；四敲炊嗟腻X買個寡婦,成親時還鬧成這么大的風波,險些兒連拜堂也拜不成,幸好到了洞房后兩人終于和睦,第二年又生了個兒子。可憐老六又因得了傷寒去世,留下祥林嫂孤兒寡母辛苦度日,后來兒子阿毛也被狼叼走,大伯來收屋,把她趕出家門,祥林嫂這才又回到了魯鎮(zhèn)。這樣就把賀老六這個窮獵戶的形象活脫脫地展現(xiàn)在了觀眾面前。

因此,越劇《祥林嫂》中的賀老六已經(jīng)不是小說《祝福》中的賀老六了,這兩個人物雖然同名同姓,卻已不是同一個形象了。面對這兩個不同的賀老六,我們該如何來看待和理解呢?這對學生必須要有個交代。

先說小說《祝?！分械馁R老六吧,因為小說是以祥林嫂為中心來展開情節(jié)的,賀老六雖然與祥林嫂結(jié)婚生子,并共同生活了好幾年,但是他畢竟是個很次要的人物,他在小說中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柳媽。柳媽在小說中還實實在在地推動了小說情節(jié)的向前發(fā)展,是個次重量級的人物。而賀老六的出現(xiàn)僅僅是祥林嫂不幸命運中一個小小的插曲罷了。因此,魯迅先生根本沒有讓他出場,也沒有必要讓他出場,更沒有必要讓他的形象鮮明起來。否則就會有喧賓奪主、分散筆墨之嫌,也會有橫生枝節(jié)、節(jié)外生枝之累贅。所謂的“月明星稀”就是這個道理,正是為了突出主要人物祥林嫂的形象,才沒有必要使賀老六的形象“明亮”起來,否則他就會奪走祥林嫂的戲,搶走祥林嫂這個形象的光輝。小說的情節(jié)要服從小說的主題,如果小說的情節(jié)偏離了主題,那么這個情節(jié)再好也是多余的。

再說,戲劇《祥林嫂》對賀老六的再創(chuàng)作有成功的一面,也有違背原著的一面。成功的一面是使賀老六這個形象生動、豐滿了起來;另一面卻嚴重違背了原著,把一個中等富有的賀老六寫成了貧困潦倒的窮獵戶。其實,大家只要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一戶貧困人家結(jié)婚能拿出“八十千”錢(合80大洋)作財禮嗎?這“八十千”錢是個什么概念呢?在《祝福》這篇小說中就有比較的說法:第一,祥林嫂到四嬸家做幫工,每月工錢才500文(相當于半塊銀元),辛辛苦苦做一年的活,才有6塊大洋的收入。她干13年的活,平時一文不花,還拿不到80塊大洋;第二,福興樓的清燉魚翅,這么名貴的大菜,才一元錢一大盤?？芍@一元錢的價值有多大了;第三,祥林嫂的婆婆為了給小兒子辦喜事(財禮不算),才花了“十多千”錢。正因為如此,我們在教學《祝?！愤@篇小說時,就不能依照戲劇《祥林嫂》中的某些情節(jié)來說事,尤其是不能把戲中的賀老六拿來與小說中的賀老六相提并論。否則會陷入前后自相矛盾的尷尬境地,也會損害小說原著中的完美藝術(shù)形象。

兩個賀老六的差異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一)表現(xiàn)手法不同。小說《祝?！肥遣捎锰搶懙氖址▉韺戀R老六的,具體是通過衛(wèi)老婆子與四嬸的對話(閑聊)來交代他的故事的,他究竟是農(nóng)民還是獵戶?他究竟是多大了才結(jié)婚?結(jié)婚時有沒有借錢來著?何時得的傷寒?去世時多大年紀?等等,都是很模糊的概念。魯迅先生并沒有允許他在小說中正式露面,可見這個人物作用的次要性。而越劇《祥林嫂》中的賀老六是采用了實寫的手法,通過編導的再創(chuàng)作,使他從幕后走到了前臺,成為一個正式出場的重要人物。從而使他的形象比較清晰地展現(xiàn)在了觀眾面前:山里佬,窮獵戶,30多歲,因貧窮而未婚配,借錢買了寡婦祥林嫂為妻,第二年生了個兒子,后得傷寒去世。

(二)家庭成分不同。小說《祝福》中的賀老六家有自己的住房,還有生產(chǎn)資料:山地(可供打柴、摘茶),桑地(可供采桑、養(yǎng)蠶)等,至少也是一個自給自足的自耕農(nóng)家庭。還有在結(jié)婚時,能一下子拿出“八十千”錢來作財禮(小說中也沒有說他是借來的),這還不包括媒人錢和辦喜事的錢呢,因此這賀老六的家絕對不是貧困的。而越劇《祥林嫂》中的賀老六,通過其自己的一段自我表白式的唱詞可知:他是一個30多歲的窮獵戶,因為無錢娶黃花姑娘成親,才成了“大齡青年”,后來沒奈何花錢買了個寡婦祥林嫂做老婆。那“八十千”錢也“半是積蓄半是借,拼拼湊湊湊攏來”的,婚后還要背上一筆大債務,日子說多難有多難。

(三)作用和效果不同。小說《祝福》中的賀老六完全是為了陪襯祥林嫂的不幸命運而虛筆設置的,目的在于突出祥林嫂的不幸遭遇和悲慘命運。因為小說的主要場景和內(nèi)容都是“祝?！?而不是為了表現(xiàn)賀家的不幸以及祥林嫂一生的所有苦難經(jīng)歷,因此小說只是用他來烘托一下悲劇的氣氛,便又馬上回到“祝?！钡闹黝}上來罷了。否則,小說就不能用“祝福”來作標題了。而越劇《祥林嫂》是為了滿足舞臺戲劇表演的需要和觀眾對戲劇故事情節(jié)的完整性的需求來塑造賀老六的。編導們把標題也改為了“祥林嫂”,顯然是為了表現(xiàn)祥林嫂一生的悲慘故事。因此,祥林嫂與賀老六的婚姻生活自然就成了戲劇表演的重要內(nèi)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越劇如此改編是正確的,也是成功的,并且也只有這么改,才更有“戲”,更能打動觀眾的心。

所以,我們教學魯迅先生的小說《祝?！窌r,在讓學生觀看了視頻資料越劇《祥林嫂》后,應該及時指出小說與戲劇之間存在的差異性,明確兩個賀老六的形象存在不同的意義,千萬不能摻雜了情節(jié),隨意“發(fā)揮”。

[作者通聯(lián):浙江桐鄉(xiāng)市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