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動的修辭——比喻

任　杰

摘要：比喻易學(xué)難精，如若真正掌握其精髓，達(dá)到《文心雕龍·比興》所述的“比之為義，取類不?！边@一要求，除了深入生活，觀察自然之外，就要把一些比喻新奇的經(jīng)典著作“嚼爛”，吸取其中的精義，體味作者良苦用心，才能使文章若“芙蓉出水”清新自然，醒人眼目。

關(guān)鍵詞：比喻；修辭；教學(xué)

比喻就是打比方，是把抽象的說得具體，使人像看見聽見那樣，通過比方把作者的感覺形象地說具體，使讀者獲得同樣的感覺，文字因而更顯得生動有力了。

比喻是小學(xué)學(xué)生常用熟知的一種修辭手法。但是，常用熟知卻并非能夠熟練運(yùn)用，能夠掌握其中的精髓。教書多年，我發(fā)現(xiàn)不光是小學(xué)生甚至中學(xué)生在用比喻作文造句時，也缺乏變化，給人以千腔一調(diào)、千孔一面的感覺，語句呆板，毫無生氣，缺少新鮮、靈動、活潑的變化。譬如：如果形容小女孩圓圓的臉蛋，則說像蘋果一樣。蘋果都快成圓臉姑娘的代名詞；如果形容學(xué)校的綠樹，則無一例外地說像一個個哨兵威嚴(yán)挺拔地站立在學(xué)校的路旁；如果形容花朵，則又常用太陽作喻。這種用比喻所造的句子從修辭角度上看，不應(yīng)該是錯誤的。但是，學(xué)生都這樣用來用去，用濫用舊，使人不勝其煩，大違《文心雕龍·比興》所述“比之為義，取類不?！?，“不?！本褪且脐惓鲂拢谎f例。學(xué)生難以推陳出新的原因，是因?yàn)閷W(xué)生沒有深刻體察人生百態(tài)，缺乏對自然界細(xì)致入微的觀察，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少能夠閱讀到一些比喻貼切、優(yōu)美、給人啟迪的文章。錢鐘書先生作為中外馳名的大學(xué)者，一生著作頗多，其中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圍城》就以絕妙的比喻引人入勝，使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F(xiàn)錄入幾則，以饗讀者。

海夜

夜仿佛紙浸了油，變成半透明體；它給太陽擁抱住了，分不出身來，也許是給太陽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隱褪后的夜色也帶著酡紅。

錢先生一句：夜仿佛紙浸了油，變成半透明體。形象的寫出了太陽落山之后那種天空半明半暗的特色，可謂精確。

夏雨

一會兒，雨點(diǎn)密起來；可是還不像下雨，只仿佛許多小水珠在半空里頑皮，滾著跳著，頑皮夠了，然后趁勢落地?！@雨逾下逾老成，水點(diǎn)貫串作絲，河面像出了痘，無數(shù)麻瘢似的水渦，隨生隨滅，息息不停，到雨線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長毛。

……天色漸昏，大雨欲來，車夫加勁趕路，說天要變了。天仿佛聽見了這句話，半空里轟隆隆一聲回答，像天宮的地板上滾著幾十面銅鼓。從早晨起，空氣悶塞得像障礙著呼吸，忽然這時候天不知哪里漏了個洞，天外的爽氣一陣陣沖進(jìn)來，半黃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時清醒，普遍地微微嘆息，瑟瑟顫動，大地像蒸籠揭去了蓋。雨跟著來了，清涼暢快，不比上午的雨只仿佛天空郁熱出來的汗。雨逾下逾大，宛如水點(diǎn)要搶著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積了你，你拼上我，合成整塊的冷水，沒頭沒腦澆下來。

錢先生這一大段夏雨描寫在比喻的運(yùn)用上絕不重復(fù)，避熟就生，用喻老道新鮮。其中水泡似痘，絲雨如長毛，善于聯(lián)想；雷聲似銅鼓滾動，規(guī)避了常用的雷聲似鼓聲的用法，善于變化；天氣悶熱，大地氤氳之氣升騰，比喻為蒸籠揭去了蓋，用語貼切；大雨如傾，水點(diǎn)宛如人群爭先落地，用語生動。

月夜

他靠紗窗望去。漫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只覺得天上熱鬧。一梳月亮像形容未成長的女孩子，但見人已不羞澀，光明和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小園草地里的小蟲瑣瑣屑屑地在夜談。不知那里的蛙群齊心協(xié)力地干號，像聲浪給火煮得發(fā)沸。

幾星螢火蟲優(yōu)游來去，不像飛行，像在厚密的空氣里漂??；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diǎn)螢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綠的小眼睛。

描寫月夜的文章很多，在選擇描寫對象時，大都選擇月明星稀、蟲鳴蛙叫等一些極具代表性的物象。錢先生這次也隨眾而行，但他在描寫星光、月輝、蟲鳴、蛙叫、螢火蟲時所用的比喻，可用兩個字概括：細(xì)膩。若讓學(xué)生造句，必說星星一閃一閃地像眨眼睛；月亮則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等等，只是籠統(tǒng)、含糊地作比喻，達(dá)不到比喻的效果——把抽象的說得具體，使人像看見聽見那樣。要像人看見的那樣，必須在刻畫事物上做到細(xì)膩。錢先生在描寫星星時，不明談其亮，繁星璨光用“忙”“熱鬧”幾個字暗含其中；月亮也是用少女作喻，但在描寫上要細(xì)膩得多，并非僅說月亮像一個美麗害羞的小姑娘一句了賬，而是詳補(bǔ)一句：光明和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蛙聲與沸水聯(lián)系起來，很明顯是用了通感這一修辭手法；螢火蟲的描寫抓住了兩個特點(diǎn)：一是飛行，悠游似漂浮；二是點(diǎn)亮，似眼睛。

外貌

孩子不足兩歲，塌鼻子，眼睛兩條斜縫，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遠(yuǎn)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報上諷刺畫里的中國人的臉。

沒想到錢先生把相思病與眼眉距離聯(lián)系起來，讓人遐想聯(lián)翩。

她（沈太太）眼睛下兩個黑袋，像圓殼行軍熱水瓶，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淚，嘴唇涂的濃胭脂給唾沫帶進(jìn)了嘴，把黯黃崎嶇的牙齒染道紅痕，血淋漓的像偵探小說里謀殺案的線索。她（唐曉芙）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反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講的大話，大而無當(dāng)。

古典學(xué)者看她說笑時露出的好牙齒，會詫異為什么古今中外詩人，都甘心變成女人頭插的釵，腰束的帶，身體睡的席，甚至腳下踐踏的鞋，可是從沒想到化作她的牙刷。

她頭發(fā)沒燙，眉毛不鑷，口紅也沒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彌補(bǔ)造化的缺陷。總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會里那樁罕物——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錢先生帶有感情地用比喻對兩個女人進(jìn)行了外貌描寫，明顯地看出他強(qiáng)烈地思想傾向——愛憎分明。沈太太的眼袋像熱水瓶，蹭在牙齒上的口紅痕跡像血淋漓的像偵探小說里謀殺案的線索。讀者念來厭惡之情頓生；對唐曉芙的描寫可謂愛之深切，眼睛靈活溫柔，觀之可親。大眼睛比喻為政治家的大話，前所未見。看到唐曉芙露出的牙齒，蘇鴻漸立即想到要化作她的牙刷，從此長相廝守，不離不棄。唐曉芙不做修飾的面容，如蓮花出水，清新淡雅，這也正是蘇鴻漸一見傾心的原因。

《圍城》一書，以比喻取勝，翻開此書，隨處可見妙譬新喻，似汩汩的泉水，沁透心脾，有醍醐灌頂之效。如果要學(xué)習(xí)比喻，有必要取此書詳加研究，可以啟迪學(xué)生的思維，一掃滯澀、空洞、呆板的文風(fēng)。

［參考文獻(xiàn)］

《圍城》 錢鐘書著 作家出版社 2007年8月第1次印刷

《管錐編》 錢鐘書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出版社 2007年12月北京第1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