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地
Day 7 找到第一份工作
在千禧年之后的日子里,互聯(lián)網(wǎng)似乎統(tǒng)治了一切,不管你需要哪方面的信息,只要Google一下,Yahoo一下,或者百度一下,什么全有了。但在上世紀末,即使是在信息發(fā)達的美國,要找工作也主要是從報紙上。
紐約有很多地方報紙,中文報紙里面最出名的是《世界日報》,當(dāng)時的售價是50美分一份。《世界日報》每天的報紙大概有幾十版,厚厚的一大摞,卷起來能當(dāng)個兇器。報紙里面除了新聞以外,絕大部分是廣告。而且廣告數(shù)量之多,范圍之廣,分類之詳細,在當(dāng)時的中國是難以想象的。
紐約買報紙可以從自動售報機里面,或者從報刊亭買,其中報刊亭最有特色。說是報刊亭,其實更像個雜貨鋪,飲料、香煙、報紙、雜志、Zippo火機、糖果巧克力、彩票等等,包羅萬象,而且種類極為豐富。
以我當(dāng)年的經(jīng)濟實力,好像買報紙找工作都得隔天買,每每想到一個美金就是八個人民幣,就覺得買什么都貴。但工作還是要找的,而且據(jù)過來人介紹,《世界日報》對華人來說還是一個不錯的資源。報紙上專門有找工作廣告的版面,通常有三四版之多,分成餐館、衣廠、洗衣店、打雜、司機等等欄目。剛到紐約,什么經(jīng)驗都沒有,也只能從餐館入手了。從報紙入手的運氣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第一次買了報紙,打了幾個電話就有一個餐館讓過去看看。這回有點經(jīng)驗了,特意穿了一身干凈樸實的衣服,讓人家覺得咱是個干活的。
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有個非常奇怪的名字,叫“Bus boy”。這么多年了,我一直用這個詞來考察很多人的英語程度,其實不應(yīng)該說是英語程度,而應(yīng)該說是考察一個人有沒有在美國的中、大型餐館里面打過工。
現(xiàn)在請告訴我,當(dāng)你讀到這個詞的時候,你的第一理解是什么呢?是不是認為是公共汽車上的某個工作,比如賣票什么的?告訴你吧,Bus boy 就是餐館里面Waiter(服務(wù)生)的助手,幫助客人倒倒水,換個菜碟,拿個餐巾紙,收拾殘羹剩飯或者把吃剩下的打個包什么的。好了,現(xiàn)在你也可以去考別人了。
現(xiàn)在要發(fā)揮一下了(畢竟是這輩子第一個工作面試,所以來個文采飛揚的,“飛”不好大家不許起哄啊):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慵懶夏日,因為我的時差還沒有全部倒過來,所以有點慵懶;具體說應(yīng)該是一個周四,因為第二天就上班了;記憶里氣溫應(yīng)該不是很高,濕度也不是很大,因為我好像沒怎么出汗;好像那天我的心情也不錯(廢話,剛到美國都好),因為我一路都是唱著歌去的(不知為什么,一寫到這里,腦子里浮現(xiàn)出“瓦耳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里面皮勞特對季斯說的一句話:“你們可以一路唱著歌去解放區(qū)”)。經(jīng)過查閱我花錢買的地圖,發(fā)現(xiàn)面試地點是在曼哈頓的下城,也就是曼哈頓南邊靠近島尖的地方。從我Queens住的地方到面試的地方距離大約是30厘米,沒錯,千真萬確是30厘米,地圖上的距離;實際物理距離大概20-30公里,以我當(dāng)年騎車的速度大約是一個小時的路程。
那家餐館的名字早就忘記了,但記得是在曼哈頓下城第一街以下,應(yīng)該離世貿(mào)中心不算太遠的地方。餐館的規(guī)模不算太大,應(yīng)該也就是能放幾十張兩人進餐的桌子吧,在一個街道的拐角,餐館的特色是里面有很多2米多高的綠色植物,把桌子隔開,讓人有一種在花園里面用餐的感覺。提供的食物好像很一般,不過是辣一點的雞肉、豬肉、牛肉等等,但餐館的宣傳詞用得很到位——“Spicy Food, Spicy Music, Spicy Girl”,夠味道吧。以后也在其他餐館工作過或者吃過飯,發(fā)現(xiàn)成功的餐館其實沒什么大秘密,除了服務(wù)好、東西不要太難吃以外,就是要在什么地方顯示出你的不同,不管是菜譜、擺設(shè)、還是音樂什么的,只要有特色就不怕沒人來。近幾年好像國內(nèi)的很多人也漸漸悟出這個道理,許多什么解放區(qū)餐館、文革餐館、綠色餐館也都開張,并且生意興隆。所以,我總結(jié)一句話,要想在某方面成功,你就必須顯示出Difference (不同)??纯磿r下最熱的電影明星不也證明了這點嗎,出名都是要不美死,要不丑死,反正不在中間呆著。
言歸正傳,餐館坐落在一條并不熱鬧的街角,面試的時候因為是上午,所以顯得很冷清,幾個waiter在門口的桌子上一邊閑聊一邊折疊著餐巾。我走進去,操著一口地道的中國英語向人家解釋我是來面試的。老外們的聽力還不錯(居然聽懂了),把我領(lǐng)到餐館的經(jīng)理面前。經(jīng)理是一個白人,很高很壯,記得是叫Peter什么的,看了看我,就直接把工作性質(zhì)描述了一遍。工作時間是每周五、周六下午三點半一直到半夜一點左右;主要內(nèi)容是幫助Waiter們照顧客戶,其它的還要干些雜活;報酬是底薪30美金,外加Waiter們所得小費百分之五的提成。然后就問我干不干,如果干的話從明天開始。
還用問干不干嗎?初來乍到,沒有經(jīng)驗,語言不通,能找到活就相當(dāng)不錯了,在表示了一番自己一定把本職工作干好的決心后,我和Peter友好地握手道別,并約定第二天見。明天,明天我就要在美國開工掙錢了。
Day 8Bus Boy是怎么練成的?
早就忘了第一次掙人民幣時候的感覺了。但第一次掙到美金,靠自己的勞動掙到貨真價實,綠花花的美金的時候,感覺從肉體到靈魂都被那張神奇的紙溫暖了。我的第一張美金就是做Bus boy賺來的。
面試的第二天,為了顯示我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的員工,我比規(guī)定的時間早到了半個小時。似乎Peter也沒想到我能到這么早,因為我向他要任務(wù)的時候,他還是稍微的愣了一會兒神,然后拿給我一罐能噴的東西和一個類似雨刮器的玩意兒,分配了我的第一項任務(wù),擦窗戶。
餐館只有兩面臨街,就一層,每面大概四個大玻璃窗。擦窗戶對任何一個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應(yīng)該都不陌生。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教室衛(wèi)生就包括這一項。但如果用美國式的方法來干,擦窗戶就成了一件輕松的,有科技含量的工作了。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拿著那罐噴霧劑樣的東西,照著臟窗戶玻璃一頓狂噴,噴出的溶劑會溶解所有的臟東西,然后用雨掛器把臟水刮下來,玻璃就紅星閃閃放光芒了。在經(jīng)過20分鐘苦干后,我的第一項工作順利完成,而我的速度也讓Peter贊嘆不已。
擦窗戶只是熱身活動,三點以后才來真格的。第一項正經(jīng)事就是切香蕉,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切芭蕉。這家餐館有一種非常好吃的小吃,或者叫甜點,是用芭蕉做的。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多次仿照著做,招待了很多朋友,每次都博得滿堂喝彩,但我從來都沒有透露過那神秘的烹飪方法,并把這個方法列入傳子不傳婿之列。制作這種小吃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把芭蕉剝皮,然后斜著切成5-7毫米左右的厚片,而我,就是這第一道工序的操作者。
芭蕉都是放在地下室里面成箱裝的。我每次需要切大概三箱左右。讀到這里,有些人的腦海中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場面:在異國他鄉(xiāng)一個昏暗的地下室里面,大大小小的小強不時爬過;一個英俊但有些消瘦的年輕中國學(xué)生,帶著悲憤而又堅毅的神情,眼中充滿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向往,沖著一堆芭蕉揮舞著一把明亮的餐刀。刀鋒劃過,芭蕉片像雪花一樣從手中飄落,芭蕉皮不時飛向墻角,掛動著風(fēng)聲。
您的想象有一部分是對的,地下室是昏暗的,年輕的中國學(xué)生是英俊的,但他的神情不是悲憤的,豈止不悲憤,應(yīng)該說是愉快的,而那天讓他愉快的秘密,除了開始掙錢,還有就是在芭蕉。
眾所周知,我們中國歷史悠久,物產(chǎn)豐富,香蕉就是我國廣大勞動人民經(jīng)常食用的水果之一。但我們吃的香蕉一般都比較小,最多一乍多長,有一種叫巴拿馬大香蕉的,又黃又大,但不多見。而我第一次見到那種大個芭蕉的時候,一下就把他老人家當(dāng)香蕉了。成熟的芭蕉大概有兩乍多長,粗粗的,金黃金黃,里面的肉也是白里透黃。當(dāng)年咱一個窮學(xué)生,哪見過這個啊,讓咱削咱就削吧,但削著削著就起了壞心了:這么大的香蕉,味道一定不錯吧?
行了,剩下的事不用說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挑出一些最好看的芭蕉的最好的一段充分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最后的結(jié)論是,芭蕉的肉不是像香蕉一樣特別好吃的,也不甜。只有按照成熟程度的不同,經(jīng)過那幾種烹飪后,才能變成佳肴。
削完芭蕉、擺好桌椅刀叉就四點多了,離真正忙起來的時候還有段時間,這個時候一般用來吃飯。要說這家餐館最讓我滿意的,除了美金可能就是它的伙食了。首先是吃飯的環(huán)境好,一個大堂干干凈凈,旁邊綠樹環(huán)繞,還有點背景音樂;其次是飲料好,除了含有酒精的飲料不能動以外,其它各種果汁、飲料敞開喝。剛開始的時候不好意思要高級的果汁,只要可樂,現(xiàn)在想想簡直是犯罪;再就是伙食好,除了魚以外隨便吃,我最中意的有5、6道菜,飯后還可以來杯咖啡。在那以后的幾個月中,每個周五、周六都成了我的聚餐日,通常我會從聚餐日的頭一天就開始做準備,以保證在聚餐日能發(fā)揮最大的戰(zhàn)斗力,最強的一次是光顧低頭吃,吃了幾個盤子的飯菜,喝了一大瓶果汁,吃完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站不起來了,因為肚子太漲,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能動窩。多年以后回頭看看,我告訴我自己魯迅先生是對的:“我再也沒吃過那么好的飯,喝過那么可口的果汁”(篡改自魯迅先生的“社戲”,最后一句)。
吃了人家的,當(dāng)然就要給東家干活。Bus boy這個職位就像消防員,哪里有情況就沖向哪里:客人剛坐下要給倒冰水,喝完了要給及時補上;上菜了要給拿餐巾紙,每過一會兒要換盤子;吃完的菜盤要馬上撤下,有打包帶走的要幫忙打包,客人結(jié)完賬要馬上收拾干凈,等下一輪沖鋒的到來。那么下一次沖鋒通常多長時間到呢?如果你是問晚七點到十二點這段的話,答案是“立即”,因為很多客人已經(jīng)在吧臺前排大隊等半天了。如果你問我一個人要照顧多少張桌子呢?讓我想想看,記得餐館用的是那種兩人對坐的小桌子,開Party就拼成大的,我一個人大概負責(zé)三、四十張左右,這就是我的勞動強度。為了把我的勞動強度量化,再舉個例子:剛出國時候帶了一雙高級旅游鞋,在國內(nèi)穿了兩個月,結(jié)果連鞋底最細的花紋都沒磨掉。打Bus boy時候也穿這雙鞋,一個月,確切地說是只有八天(因為只有周五、周六打),就把鞋底磨穿了。
《北京人在紐約》里面的王啟明好像很辛苦,但王先生還有個阿春隔三差五地暗地里關(guān)照一下,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在戰(zhàn)斗。
有付出就有收獲,第一天的收獲是43塊(也好像是45塊),美金!相當(dāng)于當(dāng)時國內(nèi)一般人多半個月的工資。打完工,接過錢,所有的勞累都煙消云散了,我那天是唱著歌回家的。
偉大的歷史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蔽铱梢员WC,這是一條真理,一條千千萬萬年以后都還是真理的真理。勞動萬歲!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