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三的詩

欄目主持人韓作榮:

與常見的行吟詩不同,陳小三的拉薩冬日是與人的生存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溫飽求食、黎民百姓的生存,有著轉(zhuǎn)經(jīng)筒一樣慢慢轉(zhuǎn)動的節(jié)奏,時而心慌而茫然,與異域無法相融的狀態(tài)。

陳小三的詩常有屬于自己的獨特感受。這組詩中的雪,既是溫暖、安靜的,又是滾燙的,甚至那雪還會低低唱著。他寫的是雪,也是不同的感覺與心態(tài)。

無論是寫人還是自然,都和自己的內(nèi)心相通、相融,甚至是渾然一體。語言直接、干凈,時有韻外之意。詩人善于用動詞,并將事物推至極致,便有了精妙的效果?！霸氯A打在風上”,打字用得好?？珊髞碇姟按颉弊钟玫眠^多,便失去新鮮感了。

拉薩,今年冬(1)

今天,拉薩今冬的第一場雪

是昨晚下的

下午我出門

看見東西南北山都是雪山

雪山下

我去了八廓街,人群依舊

如轉(zhuǎn)經(jīng)筒順時針慢慢

轉(zhuǎn)動:旅游者,朝圣者

巡邏的軍人

與來自全世界的小商品

如轉(zhuǎn)經(jīng)筒順時針慢慢

轉(zhuǎn)動:看到雪

輕輕地伏在山上

如同祝福的額頭,溫暖

安靜,如同嘴里含著的

一句話

一口氣

從小昭寺路回來

騎單車載旺堆過冬的糧食

(旺堆是條大狗)

一袋糌粑

家里,小文升起牛糞爐子

兩只貓咪在爐子旁的圓凳上

取暖

我們都是小動物,饑求食

寒趨暖,抬頭看天

緊緊擠在一起

拉薩,今年冬(2)

雪越來越安靜

收攏了翅膀

天黑之后,星辰亮了

雪,變得滾燙

清晰的額頭,阿媽啦

八廓街微微上浮

星辰很亮

雪在雪上

八廓街順時針慢慢轉(zhuǎn)動

圍繞著大昭寺

阿媽啦,你嘴里只有一句話

如同星辰很低

卻照耀高原

拉薩,今年冬(3)

來了幾個內(nèi)地的朋友

帶來新茶

我們坐在屋子喝茶

朋友們撫摸狗兒的毛

貓咪溫順找人的膝蓋

爐子取暖,燒水,用以洗頭

馬瘦毛長

頭發(fā)長了戴帽子

白發(fā)多了如雜草

胡須長了,不刮臉了

我在院子里洗頭

聽見山上的雪

低低響著

聞到山上的雪

低低唱著

還有些朋友去了珠峰

大本營

看雪

一介草民,頭仍在,或如貓狗

又過一秋

這一年

那些事都沒發(fā)生在我身上

這一年,快要走到了盡頭

我特別希望他們回來告訴我

雪都是白的

雪仍是白的

拉薩,今年冬(4)

去大昭寺廣場曬太陽

據(jù)說是“拉漂們”著名的活動

坐在光滑的石板上

看著順時針轉(zhuǎn)動的一切

來自旅游界朋友

巡邏的軍人

搖著轉(zhuǎn)經(jīng)筒的朝圣者

對著大昭寺的磕長頭者

想想吧,在高原

在圣地,曬太陽

多么美好

坐著坐著

看著看著

曬著曬著

暈暈乎乎

還據(jù)說有艷遇,好多人因此

而艷遇了

所以好多人問我

你去大昭寺廣場曬太陽嗎

我說,不

“時代是這么變化,

飯碗是這樣艱難?！?注)

佛祖保佑,我去八廓街

是拿貨賣,賺錢糊口

注:“時代是這么變化,飯碗是這樣艱難?！?/p>

———魯迅《聽說夢》1933年1月1日

拉薩,今年冬(8)

一個月前的那場雪還留在山頂

等待下一場雪

騎車經(jīng)過布達拉宮廣場

去藥王山菜市場

買牛肺,我家大狗旺堆的糧食

溫飽求食,人畜皆同

而冬天漫長,腸胃與嘴

像落盡葉子的樹杈更突出

我感惶恐乃是

糧食穿過我,而我沒有種出一粒米

如果說寫了幾首詩也算收獲

我的父親肯定不能同意

日日太陽高照,沒有雨水

擦皮鞋的女人曬得很黑

八廓街圍繞大昭寺

我沒有轉(zhuǎn)經(jīng)筒

布達拉,大昭寺冬天游客稀少

我也就忘了它們是著名景點

我有些具體的事要做

但更多是空虛纏繞

有時感到有話要說

最后往往是沒有開口

腳下的海拔3650米

也是一塊平地

一年將盡

黎民百姓

拉薩,今年冬(10)

第二年,我一樣不知道西藏

冬日漫長,樹木掉光葉子

太陽照在裸露的鋼鐵上

拉薩清晰了嗎?啊,你,我

我們,更多的游客

已返回溫暖的南方過冬

拉薩河水落石出,那些

擊打的古老的石頭

緊密,又獨立。但,

最終又將進入水中?

某日,我躺在上面午睡

醒來已近黃昏

感到一個孩童的心慌,而流水

并不在意

太陽落山,對面荒涼的山坡

如同寺廟的一面黃墻

黃墻下,拉薩河

歲末,唯有堆滿河灘的石頭

拉薩,今年冬(11)

新年已過,但與未過之前

似無不同

依然是著冬衣的士兵

依然是干旱的鐵青的天空

依然是水管里的冰塊

堵住了水。街道凍在原處

麻雀飛上枯枝

行坐起臥之間,有時我

突感茫然:拉薩在哪里

西藏呢?青藏高原呢?

在身邊,腳下,窗外?

身邊一堵黃墻

腳下一片凍土

窗外一座山坡

有人回內(nèi)地過年,說是下山

山上的事高寒肅穆

含氧量60%

我們在過冬,一日兩餐

山下的事混沌,不勝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