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健和他的兒女們

徐琳玲

如果不是一樁金額巨大的“澳元門”事件，榮智健和他的兒女們大約仍然隱匿于大眾視野之外。只在胡潤每年發(fā)布“中國富豪強勢榜”時，人們才會感慨一番這個家族不可思議的財富與權(quán)勢。

定居香港的榮智健一家行事極為低調(diào)。即使熱衷追逐豪門子弟緋聞艷事的香港狗仔隊，也挖不到關于他們的八卦。只有透過財經(jīng)新聞版上中信泰富的勇猛搏殺，才能看到榮氏隱約的身影。

初試身手，資產(chǎn)增值400倍

1978年，父親創(chuàng)辦中信的前一個夏天，36歲的榮智健告別妻兒，帶著一張單程通行證南下香港。從這一天起，他告別了工程師身份，回歸父祖兩代的戰(zhàn)場——自由的商業(yè)世界。

1942年生于上海的榮智健是榮家紅色血脈的惟一男性繼承人。出身無錫望族、“比秦怡更有風度”的榮毅仁夫人楊鑒清難免對這個獨子偏愛一些。少年時，榮智健就是上海灘知名的公子，興趣廣泛，精力充沛，開著拉風的紅色皮座跑車——那是父親送的生日禮物，常常請朋友到和平飯店、紅房子下館子。

天津大學讀書期間，正是三年困難時期，榮公子依然能開小灶吃小排。那時，他全副心思都在棒球上，每天忙著練球，大學第一年參加了兩次全國比賽，幾乎一天課都沒上。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生活一度因“文革”中斷：他從水電部下放到吉林長白山下的一個水電站，在零下30攝氏度嚴寒中勞作，睡東北大炕；次年，再被下放到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的水電站接受“勞動教育”，在山間搬機器、挖土方、抬石頭、架設高壓電纜……因為這段受難經(jīng)歷，他給兒女取名時將他們原該使用的“信”字輩（榮家家譜第四代）改為“明”字輩。在榮智健看來，明白事理、明辨是非，比“信”更重要。直到1972年，榮智健才調(diào)回北京，在電力系統(tǒng)做科研工作。

這當然不是他天生的戰(zhàn)場。榮氏家族的財富智慧在這個時候得以顯現(xiàn)——榮毅仁早年和叔侄們在香港有一些合股企業(yè)，多為紡織工廠。30年來他們從沒動過這筆錢，本金加股息竟積下幾十萬元，這成為榮智健的起家資金。

在香港，他和大伯榮偉仁之子榮智鑫、榮智謙合股開辦愛卡電子廠。幾年后，又通過堂妹唐芙生，結(jié)識了美國電腦業(yè)享有盛名的林銘和米歇爾?弗尤爾，3人合伙創(chuàng)辦了加州自動設計公司。

短短6年，小榮辦了兩家公司，都在行情最好的時候套現(xiàn)，資產(chǎn)增值400倍。對于自己的“第二桶金”，榮智健也爽快地承認：那時自己還是個大笨蛋，業(yè)務是美國的搭檔在負責，只是這倆搭檔實在太能干了！事實上，香港愛卡公司當時生產(chǎn)的電子表、集成電路和電腦存儲器是直接銷往大陸的，這是其他港商那時除了鋌而走險的走私外不敢想象的通路。

父輩能給予他的，遠非區(qū)區(qū)幾十萬和家族人脈。1986年，當榮智健投資的香港商業(yè)樓宇市場轉(zhuǎn)淡時，他收到了一份比紅色跑車更大的禮物——北京方面邀請他以副董事長兼董事總經(jīng)理的身份加盟中信香港。

44歲的榮智健站在中信香港的平臺上。榮家的輝煌，現(xiàn)在翻到了他這一頁。

躋身中信泰富第二大股東

榮智健心中的榜樣是李嘉誠、霍英東這樣世界級的金融實業(yè)家，他要為自己的家族續(xù)寫新的財富傳奇。

當時，中信香港的資產(chǎn)規(guī)模還很小。榮智健從國務院爭取到8億港元后，在香港發(fā)起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大收購：最后，中信香港擁有了國泰航空12.5%、香港電訊20%、港龍航空38.3%、東區(qū)海底隧道23.5%、澳門電訊20%的股權(quán)，總資產(chǎn)接近200億港元，成為中資公司中的航空母艦。

在父親老朋友李嘉誠的點撥下，雄心勃勃的榮智健在1990年成功買下一家殼公司，將之更名為“中信泰富”，自己出任董事局主席。之后，他以此為平臺對香港第一大貿(mào)易行恒昌發(fā)起收購；李首富此時再助他一臂之力，聯(lián)合鄭裕彤、郭鶴年，以中信泰富為核心組建財團，購得恒昌97.12%的股份。接著，中信泰富又從股市上圈來25億港元，收購三富豪手里的股份，把整個恒昌吞入腹中。

李嘉誠等商界巨頭這么給小榮面子，除與老榮的私人交情，看重的是榮家的政治背景。當時，香港有兩家中資背景的企業(yè)——中信和光大。

繼承了家族商業(yè)天賦的榮智健迅速成長為資本高手，之后中信泰富收購并購的經(jīng)典案例之多，足可寫成一部MBA教科書。短短幾年間，中信泰富從一只小蚊子變身為龐然大物，橫跨地產(chǎn)、金融、電信等諸多產(chǎn)業(yè)，1992年起成為恒生指數(shù)33只成分股之一。

財富道路如此順暢，連最棘手的國有企業(yè)產(chǎn)權(quán)問題都取得了順利的突破。

直到2003年卸任中信董事長職位，王軍才在接受采訪時披露這樁MBO內(nèi)情：1996年底，在榮毅仁即將退任國家副主席之際，榮的繼任者王軍私自決定以25％的折讓價，配售3.3億股中信泰富給榮氏為首的管理層，其中2.91億股由榮智健獨得。這次配股使榮家成為中信泰富第二大股東；因為涉嫌國有資產(chǎn)流失，王軍本人后被國務院點名批評，還被時任副總理的朱镕基找去談話。

盡管期間起伏波折，立下汗馬功勞的榮氏父子終于通過陽光的方式確立了股權(quán)。在一家國有企業(yè)任職，憑借個人持有的股份而四度坐上“中國首富”的寶座，榮智健是全中國絕無僅有的。

榮智健也承認，自己的成功很大程度依仗了父親。然而，他也自信地說：“假如我僅僅只是國家副主席榮毅仁的兒子，而沒有經(jīng)商辦企業(yè)的才干，我也不會得到國家和人民的信任，登上這個舉足輕重的顯赫之位?！?/p>

相比父祖兩代濃重的家國情懷，榮智健的人生態(tài)度更自由，也更自我。他對外從不回避自己奢華的生活方式：他喜愛養(yǎng)馬，擁有游艇、飛機，甚至森林，每個夏天帶著廚師到英國南部的城堡度假。賽馬場是他惟一高調(diào)出現(xiàn)的場所。榮智健坦率地認為：有錢再扮窮，無疑是“偽善”；自己賺得比人多，有資格過得比別人好一些。

輿論嘩然，榮家出局

在香港人眼里，中信泰富是一個“紫籌股”——藍籌的外面，還蒙著一層紅色。紫色，是中央權(quán)力的象征。

相比父親，榮智健給自己的定位是一名更純粹的商界人士。據(jù)接近他的人向記者透露，榮智健曾婉拒中央政府邀他出任全國政協(xié)要職的意思；他也有意加強對中信泰富的控制，隨著個人增持股份達4億股以上，公司的家族色彩日濃，他開始高調(diào)宣稱，中信泰富不再是一家紅籌企業(yè)，并無特權(quán)，不過是“消息靈通些”。

另一方面，榮智健也習慣性地享受著紫色蔭庇下的“雙贏”：賺錢在香港，背靠中央政府的資源和無限信用；一旦碰到危機，母公司中信集團總會出手相助。多年來，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一有難題必跑北京的習慣。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重創(chuàng)香港，榮智健很快就從北京帶著10億救急金歸來。

榮家一直有與望族聯(lián)姻的傳統(tǒng)。榮智健之妹榮智婉是澳門富豪馬萬祺的兒媳，夫人任順彌則是解放前“汗衫大王”任士剛的孫女。他的兩子一女都先后進中信泰富：長子榮明杰低調(diào)穩(wěn)重，是公司董事局最年輕的董事；次子榮明棣是個“80后”，外形酷似偶像明星。榮智健最寵愛的，是外貌與他最像的女兒榮明方。為滿足愛女出海暢游的愛好，他專門為她購買了一艘價值逾千萬港元的新游艇。

37歲的榮明方個性強硬，事業(yè)心極強。起初，她并不在父親考慮的接班人之列。2005年，她擔任香港東區(qū)海底隧道公司董事期間，東隧公司申請過道加價，未能得到特區(qū)政府批準，榮明方后以合約中規(guī)定合理經(jīng)濟回報率達15%為由，啟動合約中的仲裁機制，把加價申請交予國際仲裁，打贏了官司，結(jié)果東隧過道費足足加價67%。

榮明方由此博得父親的肯定，追隨兄長進入董事局只是時間問題。但是這樁與民爭利的加價案，卻讓榮家在香港的公眾形象大打折扣，待到中信泰富炒匯巨虧案曝出，輿論對榮家尤其是榮明方諷刺挖苦聲一片。

2008年，因為看漲澳元，中信泰富在幾個月里和13家國際大銀行簽下了24款風險和收益完全不對等的外匯累計期權(quán)合約。隨著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澳元一路狂瀉，中信泰富總損失高達147億港元。消息披露后，股價一度暴跌7成，市值蒸發(fā)超過200億港元。

媒體普遍認為，身為財務董事的榮明方負有第一責任。然而，中信泰富的內(nèi)部調(diào)查聲稱：榮明方只是低級別的財務部主管，不負主要責任，僅處以調(diào)離財務部、降職減薪的輕微處分；內(nèi)部調(diào)查認定的主要責任人張立憲和周志賢則引咎辭職。

香港輿論一片嘩然，認為張、周二人不過是榮家的“替死鬼”。香港著名股評人戴維德?韋伯公開質(zhì)疑，稱“根據(jù)該公司2007年報，榮明方才是集團的財務部董事，張立憲及周志賢只是副董事總經(jīng)理及執(zhí)行董事”。

在輿論的炙烤下，2009年4月8日，榮智健宣布辭去中信泰富董事長一職。5月傳出消息，榮智健賣出6000萬股公司股權(quán)，最多套現(xiàn)7.32億港元。榮家出局已成定局。母公司中信集團再次扮演拯救者角色，為泰富劃撥18億備用金，接任榮的是中信集團副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常振明。

種種跡象表明：國資委有意對這家曾被榮智健像家族企業(yè)那樣經(jīng)營的公司加強控制。

商海沉浮，本是商人免不了的命運。難堪的，是榮智健家族在這場危機中的被動與局促——出局中信系后，一個如此顯赫的商業(yè)家族竟無自己獨立之事業(yè)，面臨著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首要任務。自1986年榮智健加盟中信后，榮家子弟再無獨立創(chuàng)業(yè)，都在中信與中信泰富的大船上享受其成。

官商不分，或許是榮智健在榮家百年家業(yè)中的最大失誤。20多年，他和他的兒女享受著身披紫色外衣的特權(quán)與好處，卻忘了父親當年“督辦”中信的無奈，更忘記了大伯父榮偉仁在上世紀家族另一場重大危機中一番憂心忡忡的話——“政商合辦之事，在中國從未做好，且商人無政治能力策應，必至全功盡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