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入云的詩

張入云

水 銹

你說要有水,于是就有了水

你像刀子劈開水

然而你沉進深潭沒有聲音

你聽見水在流,聽見水的速度

聽見一尾發(fā)著藍光的游魚

扭過頭來看你

水也從額頭上流過

流過一場夢的短短的

尾椎骨

妹妹說真是憂傷

像一跳一跳的眼睛

水是跳動的睡眠

妹妹垂下眼睛

你啃,你啃著那兩片蝴蝶翅翼

妹妹的眼睫毛被你吃掉了

你的腿在渾濁中攪動

你的遲緩生了銹

你已不能更慢

護士在值班室

護士在午夜的值班室

對著鏡子

削去蘋果的皮

要把睡蓮的花萼剝開

它才能

脹破你的詩歌外殼

你說丫頭,我要吃

她彎下水銀的腰

于是你匍匐

步步蓮花

黑色胸衣

長在蒼白的蘋果上

她的水果刀尋找著

找不到的毛細血管

為阿如的十四行

那時迎風流淚

就像揮灑一行詩句

我將在后來的日子里想你

比如在下午的梅靈公路

抑制、減速、發(fā)福的下午

公路側面開著一朵

白色雪佛蘭

也許它通往風車

這在很多方面取決于

每一次拐彎的走向

和駛進隧道時的余光

阿如,阿如

你是誰背簍里的微雨

還是穿過黑暗從未來回來

末日

“末日多么無助于我們”

無助于日光燈下的清晨

只煎一面的雞蛋也

幸福的饑餓也無濟于事

擁有九條性命的小白

無力消化你高鈣的關懷

正如你聽不得它的夜啼

暗中對自己宣誓:最后一次

在貓咪呢喃入睡的清晨

末日低垂著簾幕

朝露正在適應光明

末日之二

“或許有限的人生正在被賦予有限的祝?！?/p>

一次握別

讓人想起夏日清晨香瓜田邊的氣味

雨天洗衣店門前長凳上的蝸牛

秋來第一件毛衣的感觸

讓人想起許多個清晨

它們如何地互不相同

雨簾、蝸牛、鐵花瓶的人生

未能完成向希臘語和大提琴的進化

蝸牛醉心于殼里的黑暗

并不探出頭來亮相

晨起添衣,對鏡咬牙

你自身被剩了下來

完整地剩在某處

而陽光不遠萬里

普照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等待

什么時候才是結束

受罰的靈魂倍感痛楚

青春隔岸觀火

為了戲的收梢

它有足夠的耐心

你脆弱如斯

夢里看見繁花開放

黃昏匆忙淡出催人淚下

高樹上響著幸福的鳥叫

一顆星踱過窗口

冉冉走遠

希望和無望一同

蠶食了寧靜

就像熱情咬嚙生命

等待是時間的恩賜

夜深睡去

黎明醒來

多事之秋

秋天的女巫打磨銅鏡

秋天的早產兒一意孤行

秋天的戲劇自然得沒法再自然

他就站在那兒

站在窗口看著我

葉子的反光刺痛了飛鳥的眼睛

旅人的寂寞在季節(jié)里發(fā)霉

他熟知我

就像風熟知風鈴

樹熟知樹陰

浪子熟知故鄉(xiāng)

一切發(fā)生的時候

你都在場

月光淡然照著瓦上霜

僅僅一夜秋就深了

凍裂了檐下接水的磁盆而已

航

我坐在桅桿頂端

風從我的上下左右吹過

而你與我同在

在河川上

我千里直下奔赴終點

被拋在船尾浪花里的是我的舊日子

在高高的桅桿頂上我倦極而眠

你若有若無的溫柔拂落我肩頭一枚偶然的羽毛

“一枚羽毛可能就是鳥的一生

就是全部傳說和飛翔”

第一座橋如期臨近

我堅持的位置高而危險

注定船要穿過橋洞完成不羈的旅程

我便被一種必然性留在橋上

漫無目的從這頭踱到那頭

桅頂現(xiàn)在坐著一顆星

像輕彈的微笑

構成我余生的背景

比我更有資格遠航

太初有你

你或許是那舵手,或許是水面的反光

假行僧問卜

推開甬道盡頭那扇門

門里面的女巫沖你露齒一笑

之間隔著長桌子

你放心攤開的手掌

掌紋瞬息萬變

像最后一分鐘的露珠

握手言歡,服下一粒藥丸

嵌在墻上的鐘越走越慢

黑夜鋪開

而夢境之外又升起粉紅色泡沫

魚的語言是吐露

類似于幻想

從儀式到確認

瞳仁深處的暗影為你們所共有

下午空氣寧靜,桌腿緊張

水晶球被它內部的謊言脹破

你們看見了真相

真相里熱淚燙傷的白衣少年

隨著它“嗵”地一聲綻裂如花

有什么東西必須修補了

女巫注重健康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

你不能犧牲微笑

(一付口罩或一支煙)

此外無論以何種代價

(責編:游離)